轟隆————
一聲平地驚雷般的乍響傳遍方圓,城垛上的看客只覺一道黑影在夜空一閃而逝,槍魁小腹爆起血光,砸去湖面,鄱陽湖驟然被炸開一圈不知多少丈長的凹槽,湖水則沖天而起形成巨浪。
嘩啦啦————
水花落下拍打湖面,一望無際的鄱陽湖隨著兩位巔峰武人的爭斗波濤洶涌,四周看客無人出聲,直勾勾盯著湖面。
以槍魁的體魄,肯定不可能被直接一槍捅死……事關自己的槍魁牌匾,定然還要掙扎一番吧?
隨著沖天巨浪嘩嘩落下,鄱陽湖漸漸風平浪靜,也不見半點爭斗痕跡,好似這場武魁之戰已隨著趙無眠那招戛然而止。
這是……勝負已分了?
四周看客面面相覷,呆愣在原地,直到湖面忽的有了動靜,他們精神一震,連忙瞇眼瞧去,卻是那匹躍去湖面的神俊白馬在湖水里不斷掙扎,驚得水花四處飛濺,驚慌失措試圖游上岸。
顯然白馬方才單琢磨著幫自己主人,渾然忘了自己壓根不會游泳這檔子事。
白馬四周湖面浮現些許血色,旋即一道身上染血的黑影猝然沖出湖面,一手持槍挑起馬鞍以此拉馬,一手扛著一魁梧漢子落去岸邊。
“噗——咳咳咳————”
上岸后兩人一馬皆是忽的癱倒在地,咳嗽幾聲吐了幾口水,才勉強緩過勁兒。
蕭遠暮心頭微緊,面上不動聲色,眼瞧趙無眠安然無恙,心底才緩緩放松下來,緊隨其后,便是杏眼深處那絲異彩。
她不曾忘記,趙無眠此戰可是為她打的。
趙無眠渾身濕透,發絲貼在臉上,血色透過衣物,將青衫染紅,方才的天羅槍,明顯連他的體魄也沒能承受住,肌肉拉傷,肌膚龜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現在身上還在滋滋冒血。
此乃天魔血解,摘星刀雜糅而成的一刀修羅與天羅槍混合的結果……說白了就是用快刀的運功法門來耍槍,是趙無眠在奈落紅絲推演而來的招式。
要想起個名字,叫一槍修羅也可,不過趙無眠向來不是很在乎這些,能敗敵就成。
當初在峨眉山,他用這刀對付唐微雨,事后便癱了,如今將這法門用于天羅槍,副作用更甚。
他的實力相比峨眉山明顯強了不知多少,卻也只能讓這招的殺傷力更大,但副作用還是免不了。
只能用奈落紅絲與《柳無盡》在事后恢復得快些罷了。
但若不如此,趙無眠也不會這么快擊潰槍魁……畢竟他心頭其實冒著火呢,本來都要贏了,結果卻因為兵刃緣故差點被反殺,自是拼命。
由此,躺在他身側的陳期遠小腹可見一拳頭大的血洞,嘴角滲出血水,臉色蒼白如紙和死人沒什么兩樣,但劇烈起伏的胸膛還是彰顯了武魁頑強的生命力。
雙目緊閉,也不知是不是失去意識,但即便如此,他手里也緊捏著天羅槍不放。
白馬相對好一點,吐了幾口水便緩緩站起身,渾身抖了幾下甩著毛上水珠,便垂下腦袋,用鼻尖頂著趙無眠的臉。
趙無眠劇烈喘了幾口氣,才勉強撐起幾絲力氣,抬手拍了拍白馬的側臉示意自己沒事,才開口道:
“還打不打?啊?”
陳期遠不知為何笑了聲,似是自嘲,“你那槍,比我快,比我強……認輸了。”
實際上,別說死,真要繼續打,陳期遠也不是沒力氣……他還沒到極限,這點傷甚至還會激起他的兇性與狠勁兒,當初在太原和烏達木廝殺時,受的傷可比這重多了。
但他認輸的說法,卻不是打不過趙無眠,而是因為趙無眠的天羅槍比他用的更好……
趙無眠偏頭看了他一眼,稍顯驚奇,“你這樣的人,居然會認輸……我還以為你會和我打到死。”
陳期遠何等傲氣,若是敗給趙無眠,復仇無望,對他而言,與其一輩子活在趙無眠的陰影下,想替父報仇卻一輩子求而不得,倒不如與趙無眠盡情廝殺一場,死得轟轟烈烈。
好似流星,于夜空一閃而過,但每當它出現的時候,定然是夜空最亮的星星。
若是不能替父報仇,那陳期遠自認他至少也該死得像顆流星……但此刻,他卻主動開口認輸了。
陳期遠睜開眼睛,又咳出一口血,雙目稍顯無神,望著夜空黑云與細密雨絲,低聲道:
“當初在太原,我教你天羅槍,是因為我知道,此去太原與烏達木廝殺一場,我未必能活,你習武天賦極高又不乏俠肝義膽,未來定是江湖頂尖。”
“而我輩江湖中人,一生所求不過‘名聲’‘俠義’‘傳承’……我作為槍魁,不缺名聲,輩子所行所舉,更稱得上一個‘俠’字,僅有這‘傳承’二字……”
陳期遠頓了頓,繼而語氣復雜道:
“無極天青黃不接后繼無人,堂堂三宗六派之一,門下連個元魁都沒有,單靠我,尚可風光幾十年……不過宗門此等俗世身外之物,我也不甚在乎,但我的武功,不能不管……可惜,唉,偏偏那個人是你。”
趙無眠知道陳期遠的意思,自創的武功被他改良,超越,作為‘師父’,陳期遠理應是欣慰的。
可趙無眠并非陳期遠的弟子,相反,他是殺父仇人的枕邊人……這種身份上的落差,反而讓他失了心氣。
沒有比仇人用他的武功打敗他這種事,更讓一個武夫心挫的了。
趙無眠抬手用手背抹去嘴角鮮血,“所以你就認輸了?這可不像你……”
“放你娘的狗屁,認輸歸認輸,但老子又沒想死……今晚你用天羅槍敗我,歸根結底不過我本事不夠,技不如人,待回去,我自會精良槍法……”
陳期遠眼一橫,挺起身子,罵了幾句臟話,繼而又似失了力氣,躺了回去,冷聲道:
“替父報仇,我現在是沒法子,實力不夠,但我的天羅槍,你卻用得比我純熟……這口氣咽不下去,等著吧,日后遲早再提槍尋你比試一二。”
趙無眠笑了幾聲。
說白了,陳期遠本來是想死在他手中的,但趙無眠的槍法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勝心與武魁自尊……憑什么趙無眠用他的槍法打敗他?
滾他娘的,我不服,等回去要繼續精進槍法,遲早找回場子。
“現在不是我的對手,以后更不可能是,放棄吧。”
趙無眠和陳期遠打歸打,但明顯也不愿這家伙直挺挺死在這兒,他能找到一個除報仇之外的執念活下去,自是樂于見得,便笑道。
“……老子好不容易找個活下去的盼頭,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兩人隨便聊了幾句,身后便傳來飛身而來的破空聲。
陳期遠自知來者是誰,眼角下意識抽了下,繼而忽的閉眼裝死。
蕭遠暮飛身過來,并未搭理裝死的陳期遠,只是來至趙無眠身側,俯身將他攙扶起來,簡短問:“贏了?”
“嗯。”趙無眠也簡單回答,而后笑了聲:
“但不過我這坎,他日后定不會尋你麻煩……這么想來,也是一個讓你日后離我不得的法子,謝謝你,陳期遠……”
聞聽此言,陳期遠差點又吐了一口血,但在殺父仇家這幅狼狽模樣,明顯讓他自尊受辱,因此依舊直挺挺裝死。
敗了,那就干什么都是錯的,現在即便他起身朝蕭遠暮放幾句狠話,也只會顯得他是如此可笑。
蕭遠暮淡淡掃了眼陳期遠便收回視線,她顯然對羞辱敗者沒什么興趣。
若非趙無眠與陳期遠有那么幾絲情分在,她早便干脆利落砍了他的腦袋……但現在嘛,陳期遠還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她將趙無眠攙扶上馬,“有什么事待安穩下來再說……”
蕭遠暮能看出來趙無眠已是近乎竭盡全力,傷勢頗重,心中微急,想回去盡快療傷。
說著,蕭遠暮又想拍拍白馬脖頸,示意你這馬今晚表現倒是不錯嘛,可惜個兒太矮,抬起手也夠不到馬脖子,只能作罷。
蹄噠,蹄噠————
白馬又甩了甩身上水珠,向前踏著蹄子便走。
趙無眠腦袋昏昏沉沉,眼前發黑,幾欲昏迷,的確很想當場癱過去,但陳期遠傷勢這么重,把他一個人留這兒貌似不合適。
不僅僅是趙無眠有仇家,陳期遠也有仇家的,萬一被什么人趁虛而入砍了腦袋……
方才廝殺,無關對錯,只有恩怨,打完后是否對陳期遠置之不顧,便是‘俠’與‘匪’的區別。
趙無眠便撐起幾分力氣,躍下馬背,抬手就跟拎小雞似的提起陳期遠的衣領,翻身上馬。
蕭遠暮疑惑看了趙無眠一眼,頓知他還念及著與陳期遠的那絲情分,心底不由升起幾分不痛快。
好歹陳期遠和與她有仇不是?
結果便聽趙無眠坐在馬上,一手提著陳期遠,哈哈一笑。
“陳期遠啊陳期遠,當初在太原,你跟抓小雞似的抓我,現在風水輪流裝了吧?”
趙無眠表情痛快,顯然此話發自真心……他的小心眼,和咱們的大離女帝可是一脈相承。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蕭遠暮聞言不由一笑,心底那絲不痛快頓時煙消云散。
她輕松躍上馬背,拉起韁繩,策馬朝城內趕去。
陳期遠被趙無眠提著衣領,身子垂在馬側,堂堂武魁高手被這樣對待,也實屬沒辦法……馬鞍上哪來那么多空位放他?
趙無眠這時候還沒忘了他,已是很講人情了。
雖然有點侮辱人,但總好過被忘在湖岸。
陳期遠在心底自欺欺人似的安慰自己,可沒等多久,趙無眠眼皮越來越沉,終是再沒了力氣,向前一攤,趴在蕭遠暮的肩頭,昏了過去。
啪————
堂堂槍魁自然也便臉著地摔在地上,魁梧身形微微一顫,似是想彈起指著趙無眠的鼻子罵人,但一想到蕭遠暮就在身側,只得強忍著裝作不省人事。
呼呼————
晚風攜著雨點,自趴在地上的槍魁身側飄過……
似有些許凄涼感。
“這戰打得真精彩啊——”
“不枉跑來廬山!”
“未明侯如今又是刀魁,又是槍魁……艸,真他娘的猛,為什么我不能這么這樣……”
“我看你在想屁吃……”
蕭遠暮似是已帶他入城,些許斷斷續續的閑言碎語傳入耳中,但以趙無眠的昏沉意識,甚至都分不清說這些話語的距離遠近,是男是女……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衣服脫去,似有一雙小手在他身上游走,擦拭血跡,清理傷處,觸感軟呼呼的。
與此同時,還伴隨著兩道悅耳聲線,這次趙無眠迷迷糊糊中能聽出男女了……畢竟他很熟悉。
“傷勢如何?”
“大多都是皮外傷,肯定不如我的傷勢重,用《柳無盡》不出幾天就能恢復。”
“讓為師瞧瞧……咦?你把他衣服全脫了?”
“不脫衣服怎么清理傷口……你在看什么?”
“……一眼就掃到了,為師還以為你至少會給他穿條短褲。”
“你還看!?”
“你急什么?我是他姨!從小看著他長大,什么沒看過?”
“他都二十多了,男女授受不親,去去去,我幫他療傷,你就別添亂了。”
“你怎么這么說我,我是他姨,有什么見外的……唉,知道了知道了,別瞪我。”
細碎耳語傳來,斷斷續續,嗓音很好聽,好似一首安眠曲,讓趙無眠的意識很快沉入海底。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刺痛減緩,鼻尖好似縈繞著一股動人的清香,身上也暖呼呼的很是舒服。
耳邊又傳來幾句輕聲耳語似的嗓音。
“你抓歸山那臭道士作甚?”
“閑著也是閑著,反正武功山和咱們有梁子不是?既然見了,我還能讓他逃出手掌心不成?”
“也是,可是問出什么沒有?”
“避世鞘并不在武功山,目前料想還在莫驚雪手中,歸一歸元外出就是在找尋……哈哈哈哈,莫驚雪此人,焉是隨隨便便就被玩弄于鼓掌間的人物?歸一歸元這兩臭道士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畢竟他們也不可能真這么簡單講避世鞘拱手讓給朝廷,只能說他們錯估了莫驚雪,而如今莫驚雪定然是在東海……有意思,小小的東海此刻竟藏著九鐘其二……”
“如此看來,為師是否該重出江湖,陪你們去東海一趟……誒,怎么還沒醒?”
說著,身側微沉,有人坐在床沿,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感溫熱又軟乎乎。
趙無眠想睜眼,可意識依舊沉重,好似在夢中醒來……只能說方才那一槍,還是太拼命,陳期遠也不是什么任他拿捏的小人物。
但與這種級別的高手廝殺一場,益處自也無窮,趙無眠有幾分想將意識沉進奈落紅絲繼續練武的沖動,但身側緊隨其后的話語,卻將他的心都勾了起來。
“遠暮,不知那偷梁換柱之策,無眠可是與你提起過?”
沙沙————
趙無眠看似昏迷很久,實則時間也只是堪堪來到后半夜,未曾天明,紛飛雨點落在客棧的屋檐廊角,留有一絲細碎聲響。
廬山鎮的市井百姓議論紛紛,討論得熱火朝天,想必很快未明侯戰勝槍魁的消息就會傳去五湖四海。
但客棧附近,卻是一片清幽,為了讓趙無眠安心養傷,蕭遠暮直接包了整棟客棧,讓他靜養。
客棧掌柜得知大名鼎鼎的未明侯住在這里,受寵若驚,恨不得把自己媳婦都叫過來伺候趙無眠,好‘得遇貴人’。
蕭冷月擒住歸山,審問幾句就將其打昏扔去讓太玄宮弟子監視。
廬山鎮沒有太玄宮分舵,但趙無眠要來此地對戰陳期遠,指不定出什么意外,因此蕭冷月來時明顯通知了不少太玄宮精銳來此掠陣。
不過貌似并沒有瞧見莫驚雪,歸一歸元等人的蹤跡,這批精銳也就只能看管囚犯了。
屋內點著燈火,陳設干凈整潔,除了空中彌漫的些許藥味外,并無異狀。
蕭冷月處理好歸山的事便來屋內照料,此刻穿著素雅青裙,扶著裙擺坐在軟榻身側,自趙無眠的額頭收回素手,猶豫片刻,還是想借著趙無眠昏迷的機會,好好與蕭遠暮聊聊這事。
蕭冷月作為老江湖,自不似尋常姑娘那般扭扭捏捏,心頭雖苦惱猶豫,但并不抵觸和蕭遠暮敞開天窗說亮話……當然,和正主趙無眠聊這事兒的話,就有些難以啟齒。
畢竟蕭冷月再如何,總歸也是女子。
蕭遠暮站在桌前整理藥箱,忽聽此語,動作不免一頓。
但情緒并未激動,只是微微頷首,語氣平靜,“聊過。”
蕭遠暮當時在臨安初聞此事,心頭雖怒不可遏,但私底下肯定沒少想過這事兒。
蕭冷月微微頷首,輕嘆一口氣,面龐帶著些許無奈,“那你……意下如何?”
蕭遠暮合上藥箱,站在桌前側眼看她,并未沖動,語氣只是有些驚訝,“你好像不太抵觸?”
兩女皆不是尋常女子,若非意外,肯定不會被情緒左右,自是穩重知性,如今是真正兒八經在討論這事。
畢竟這法子聽上去好像有些兒戲,但不得不說,這明顯能作為反離復辰的大計,甚至是現階段最好的計劃。
真以為誰都能爬上大離女帝的床啊?趙無眠既然和洛朝煙有這層感情,自該以此為中心。
蕭冷月側眼看向趙無眠,他身上纏著繃帶,呼吸平穩,面容平靜……眼前這昏迷的男子,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
她收回視線,“我是他姨娘,若是尋常時刻,自不會和無眠有什么,但……此刻可不尋常,若非要為師生個孩子傳承辰國皇室血脈……”
蕭冷月饒是武魁高手,氣度非凡,神情也是古怪了些,“自己養大的寶,和他生娃娃,肯定比其他男人好不知多少番啊。”
蕭遠暮聞言并未生氣,只是柳眉蹙了下,來至軟榻邊緣坐下,想了想,“若你打心眼里不愿意,何必強求自己生個孩子?”
蕭冷月支支吾吾,“若是打心眼不愿,倒也沒那么嚴重,只是,只是畢竟我是他姨娘,心底一時之間接受不了罷了。”
蕭遠暮淡淡抬手,示意蕭冷月不用說了,“兩情相悅,順其自然,肯定比為了反離復辰生個娃娃要好……你總不能為了蕭家,稀里糊涂就和他生孩子不是?”
蕭冷月的神情柔和幾分,蕭遠暮這是正兒八經在考慮她身為女子的幸福,而非什么勞什子的辰國公主。
不愧是她養大的娃娃哈,知道體諒娘親。
此刻蕭冷月和蕭遠暮聊此事,說的明顯都是心底話,因此她斟酌片刻,也便如實道:
“哪有什么情投意合,我畢竟是他姨娘,感情雖然深厚,但肯定和男女事兒沒關系……只是若錯過此次機會,未來當真還會有‘反離復辰’的機會嗎?
不說大勢,單論你,此刻無眠橫在你與朝廷之間,你當真還能如往日那般干脆果斷嗎?說直白點,現在哪怕把洛朝煙的脖子放你面前,你真能無視無眠,一刀砍下去?”
蕭遠暮沉默,實際上,早在曾冷月那會兒,她就有殺了洛朝煙的機會。
以大離現在的形勢,洛朝煙一死,江山立馬就得亂套,當即就得變成亂世……亂世之中,自然最適合太玄宮默默發展,以謀大業。
可她當時并未出手,其實就已經說明問題了。
蕭遠暮并不是為了反離復辰便能傾盡所有的梟雄,又或者說,唯獨不能放棄趙無眠與蕭冷月。
她是人,又不是人偶,心中自有柔軟處。
蕭遠暮是如此,蕭冷月自然也不例外。
這就是現狀,兩人只能接受……難不成她們還能逼走趙無眠,讓彼此反目成仇不成?
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年輕,怎么可能那么意氣用事。
蕭冷月在江湖經歷的多了,也便分外覺得什么功名利祿,國仇家恨,都不如自己的身邊人重要。
當然,這并不代表,國仇家恨就可以放棄。
蕭遠暮聽出蕭冷月的話中意,便道:“所以你想和他生孩子?”
蕭冷月神情更加猶豫,“別說這么直白……”
“想還是不想?”蕭遠暮逼問。
蕭冷月輕嘆一口氣,微微頷首,繼而道:
“雖然一時之間心底有些接受不了,但我怎么會抵觸無眠呢?若當真抵觸,我壓根都不會想出這計劃……
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便是你,畢竟為師知道你們兩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這才想問問你的想法,若你委實不愿,那為師日后決口不會再提此事。”
這是實話,蕭冷月都不愿為了反離復辰而讓趙無眠為難,當然也不會為此傷了蕭遠暮的心。
蕭遠暮知道蕭冷月想法,面上并沒太多情緒起伏,只是沉吟片刻,斟酌此事。
屋內安靜下來,唯有雨點啪嗒窗戶的輕響斷斷續續在屋內回蕩。
蕭遠暮心中自然也在為難,自己養母和自己的情郎上床,是個女人都不可能接受,她雖是武魁,卻也會吃醋,也會生氣。
但摒棄這些女兒家的小心思,若蕭冷月和趙無眠生了娃娃,趙無眠肯定不可能對蕭冷月置之不理……還是得娶回家。
趙無眠對于蕭冷月而言,會是如意郎君嗎?
蕭遠暮開始為蕭冷月的后半生考慮。
她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門妖女,但本質是個滿心柔情的人,只不過心底這點柔情,只留給了渺渺幾個人而已。
因此她道:“你無需顧忌我,他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除了他,這世道還有誰能配得上你?若你決心要為蕭家延續血脈,哪怕不考慮偷梁換柱之策,他也是唯一的人選。”
蕭冷月面龐錯愕幾分,便聽蕭遠暮繼續道:“但這種男女事,是否情投意合才是關鍵……我接下來會旁敲側擊問問他對你是什么想法兒,至于師父你……”
蕭遠暮頓了頓,還是道:
“總不能為了什么勞什子的國仇家恨,委身自己不喜歡的男人不是?等你什么對他有那層想法后,再談此事也不遲,有我在,他哪有那么簡單和洛朝煙成親?不著急。”
蕭冷月抿了抿朱唇,而后忽的一笑,“還是自己養的閨女知道心疼娘哈。”
蕭遠暮一言一行,一直都是站在蕭冷月的視角考慮……蕭冷月甚至覺得心底都酸酸的。
唉,自己閨女對自己真好。
蕭遠暮柳眉緊蹙,受不了蕭冷月說這肉麻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回應……難得從她身上瞧見一絲局促。
蕭冷月看出蕭遠暮心底窘迫,也便扯開話頭,轉而繼續聊起正事,茫然道:
“我這輩子沒喜歡過什男人,你說要讓我嘗試著喜歡無眠……具體該怎么做?”
蕭遠暮眨眨眼睛,這話倒是難倒了她。
她與趙無眠從小長大,日子一天天過去,順其自然就喜歡上了,連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何時淪陷的。
望著蕭冷月好奇神情,蕭遠暮也不想說什么順其自然之類的話敷衍過去,便柳眉輕蹙想著法子。
片刻后,她便道:“要不你先試試自己對他到底有沒有那種……那種感覺?”
蕭遠暮本來想說‘情欲’二字,但終究難以啟齒。
情欲情欲,有情才有欲。
有欲,自然也就有了動情的可能。
不說別的,單說蕭遠暮,自從在臨安故地重游后,徹底放開,若不是身體不允許,早便和趙無眠天天晚上黏在一塊,嵌在一起……
若是蕭冷月面對趙無眠一點情欲都沒有,看他就像塊木頭,那還談什么兩情相悅?
蕭冷月自知蕭遠暮的意思,大大方方頷首,并未多問,只是沉默幾秒才忽的道:
“你說的那種……感覺,現在無眠受傷,為師心底只有擔心,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有……額,感覺啊,要不等幾日?”
等幾日?等去了天涯群島,在蘇青綺,慕璃兒,觀云舒等人身邊,再討論你對他有沒有情欲?
開什么玩笑話,這種私密事,蕭遠暮哪有臉讓別家姑娘知道?
家丑不可外揚。
蕭遠暮便直接抬手,撩開趙無眠的被子,小手撥弄著,看向蕭冷月。
“你試試?若心底有想法兒,那,那就是有感覺……”
趙無眠原先有些模糊的意識,忽的驚醒。
但這時候睜開眼睛,明顯不合適,本來兩女已經快聊得出結果了,待他醒來,定然聊不下去。
這事遲早直面,一直拖延來拖延去算什么啊?
他便繼續裝昏。
蕭冷月并不知趙無眠已經醒來,眼看蕭遠暮都如此大方展示自己情郎的身體,她自然也不會扭捏,只是顧忌著身為無眠姨娘的身份,行為舉止不愿過火。
她便只是抬眼打量著,幾秒后嘖嘖稱奇。
“剛把無眠撿回來那會兒,我和酒兒姐姐還給你們兩人洗過澡,那時候……”
蕭冷月拇指與食指比了個距離,看了幾秒,便似乎有幾分懷念般伸出素手。
逗玩著……
顯然,她以前肯定沒少逗玩小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