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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萬國明月

  宏偉樓船駛向湖面中央,夕陽帶著暖洋洋且慵懶的韻味,將湖水染紅后,便蔓延上船。

  船上正中央的甲板占地廣闊,鋪著深紅地毯,兩側擺著百張小案,將中間空出約十五丈寬敞的演臺,文武百官此刻已經來至小案前落座,各邦使臣則坐在百官對面的小案上,單是朝臣使者,來往宮女,禁軍護衛,加上便有上千人。

  此刻宴會還未正式開始,天子也尚未入座,百官便較為松散,不時去對面和相熟的異邦使者聊天,宮女們則端著果盤酒液,來來往往,言笑晏晏。

  除此之外,還有些宮里邀請而來的江湖名宿,主要還是宗門長輩帶著門下年輕弟子來此,是因按照慣例,這些異邦使者是會派人與中原江湖的年輕人打擂的。

  因為武魁政策,大離朝廷和江湖彼此的矛盾并不深,相反關系還算不錯,要說讓這些江湖門派有事沒事就聽天子調遣當馬前卒,不太現實,畢竟都是不同的利益體,但至少面上關系還是過得去的,朝廷要干什么事,三宗六派也不會閑的蛋疼明面上唱反調。

  更何況江湖人圖什么?大多圖個名,這種場合也算是難得刷聲望的機會,各門各派其實也暗中較著勁兒,誰要是在今日敗北,得被武林笑話一整年。

  不過所謂三宗六派,現在已成了三宗五派,自從羊舌叢云的武魁牌匾被繳后,雖然底蘊還在,但江湖已是不認青連天是六大派……他們自然也不敢來京師,畢竟半個月前門下弟子剛和趙無眠廝殺過。

  演臺正前方,橫著木階,華蓋玄紅,薄紗垂下,薄紗之內,便是一寬案,寬案兩側也擺著幾張小桌,乃天子御座,皇室專用……可惜目前皇室滿打滿算,只有洛朝煙和太后兩人。

  近些日子已經有零零散散的官員上書,暗示讓洛朝煙尋一夫婿,但都被洛朝煙以‘戰事未平,何以成家’駁回。

  天子沒子嗣,要是被刺殺,大離又得亂成一鍋粥,因此安防自是嚴密,許然作為洛朝煙的親舅舅,便坐在右側小案最靠近上首的位置,距離洛朝煙的位置不到十步之遙。

  而蘇總捕則壓根沒上船,領著一票人駕著十幾艘小船,在樓船周邊警戒,就連湖岸都被封鎖,岸邊聚集了一堆禁衛,禁止閑雜人等靠近。

  可惜防衛再如何森嚴,也總有漏網之魚……尤其是不怕死的魚。

  異邦使者那桌,高句麗王子高洪熙因為國力在一眾外邦之國中排行前列,坐在靠前位置,由嵐易容的苗亦兮坐在高洪熙左側,淡淡抿著酒,面無表情。

  在苗亦兮身后,則是個黑衣女子抱著劍,臉色僵硬,乃是喬裝為高洪熙護衛的毒。

  高洪熙沉迷男色,身邊安防都由苗亦兮負責,怎么也不會想到,真正的苗亦兮早便死了,若不是因為沒必要,加之容易露餡,嵐甚至想把高洪熙都殺了喬裝進船……不過高洪熙的身份其實也不合適。

  畢竟要和趙無眠打的人,是苗亦兮。

  毒打量著樓船來往之人,眼角不由一跳再跳,這船上的安防陣容,保管誰敢惹事,當場就得身首異處,除了武魁,恐怕沒人能跑。

  毒雖然活了七十多歲,但在煉制出比肩寒玉蠱的蠱王之毒前,還不想死,難免頭皮發麻,便俯下身,壓低聲線,附耳道:“此舉,是不是太過冒險?”

  “比武切磋,莫非趙無眠還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以武會友的高句麗武人?”嵐抿著酒液,同樣壓低聲線,淡淡道。

  毒沉默良久,而后淡淡道:“你那話,騙騙別人還行……在切磋之際,若你有機會殺了未明侯,一定會毫不猶豫動手吧?”

  嵐疑惑看了她一眼,“若我下了殺手,還怎么逃?”

  “逃不出去,就死,逃得出去,便可溝通天地之橋。”毒淡淡閉上雙眼,“老身雖以毒刺殺,卻也是江湖人,自知求道之途的慷慨赴死者,不在少數。”

  “求道?”嵐啞然失笑,然后朝對面努了努嘴,“武功山的臭道士坐那桌兒……求道這兩個字可不適合我。”

  “你這種喜歡甩嘴皮子的人,居然會是江湖第一刺客。”

  “陰暗久了,總得自娛自樂。”嵐微微一頓,而后灑脫一笑,轉而道:“慕璃兒也在船上,你可是要在此地尋機會賭一把?”

  毒凝視著嵐。

  嵐也回首望著毒。

  若嵐殺了趙無眠,那毒此刻趁亂對慕璃兒出手,不僅得手概率不低,還能為嵐制造逃生之機,但就像毒所言,敢在這艘船上動手,除了武魁,基本沒人能逃出去。

  以嵐的輕功,尚且有一線生機,那毒呢?

  必死無疑。

  “想把老身當你脫身的工具?”

  嵐收回視線,輕晃酒杯,望著杯中酒液,殘陽如血,灑進杯中,“我可沒瞞著你。”

  毒挺起腰,重新站至苗亦兮身后,沒有回答。

  而武功山一方,則是一老一年輕兩個道士。

  老道士,乃是一位身著深紫道袍,雙手捧著茶杯,發須皆白的老道士,名為歸山真人,實力比歸守真人差一些,只是宗師,而非武魁高手或是天人合一者。

  年輕道士,則是當代元魁,玄流小道。

  玄流小道出師不利,當初本是因聽聞晉地紛亂,意圖行俠仗義,才遠去太原,協助晉王,卻被趙無眠幾招打趴,道心險些破碎。

  后隨歸守真人離京去晉,協助太子生擒趙無眠,卻眼看著歸守真人死在自己眼前,更從歸守真人口中得知一切亂象皆是太子所致,世界觀都差點崩塌,道心直接碎了。

  如今過去一個月,玄流早已不復當初的意氣風發,此刻腰間掛著酒葫蘆,蓄著短胡須,長發稍顯凌亂,單以發帶束起,整個人好似老了十歲,倒像個江湖浪客。

  歸山真人抿了口茶,瞥了眼默默喝酒的玄流,低聲問:“可是覺得我等應當拔劍出山,為歸守師兄報仇,而非此刻向朝廷搖尾乞憐?”

  武功山站錯隊,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念及武功山這么多年,擔當國教,兢兢業業,屢屢為大離皇室出力,加之底蘊深厚,因此洛朝煙并不打算趕盡殺絕,只言讓他們主動退去國教之位,并歸還九鐘之一的避世鞘,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而歸山真人與玄流,一路風塵仆仆,橫跨千里之遙,這才在昨晚緊趕慢趕來了京師,還沒空面見天子,只得先來參加萬國宴。

  玄流默默抿著酒,不言不語,片刻后,他才淡淡道:“諸位師叔的決意,非我所能妄議。”

  “你是武功山下代掌教,有什么想法,直說便是,太過壓抑本心,于求道不利。”歸山老道慢悠悠說,“你可是想殺了趙無眠?”。

  玄流沉默,等他喝了壺酒后,才低聲道:“師叔死前曾言,他與趙無眠,立場所致,這才不得不刀兵相見,本身并無私仇,讓我不要恨他……但有私仇也好,無私仇也罷,師叔總歸是死于趙無眠之手……我心底過不去這個坎兒。”

  歸山老道笑了笑,又抿了口茶,“心底過不去,就想法子解決……待會高句麗的武者,當與趙無眠以武會友,但趙無眠如今身份不同,豈是隨便誰都能挑戰的?就算是江湖都有‘過門神’這個規矩,你可先打敗那高句麗的武者,再與趙無眠比試一二。”

  “要讓我與他以武釋前嫌?”

  “你想揍他,那就找機會去揍,就這么簡單,所謂大道至簡,凡事以功利心看待反而落了下乘。”

  玄流沉默片刻,而后才淡淡頷首。

  但哪成想,兩人耳旁此刻卻是傳出一道輕蔑空靈的聲線。

  “那若是打不過,豈不是心底郁結更深,可別打完后心底咽不下這口氣,當場死在臺上,反倒賴上那位未明侯。”

  一老一少兩道士聞聲瞧去,便瞧旁邊小案,一位身著白色衣裙,柳眉朱唇的小姑娘一手輕搖團扇,另一只小手從小案取了顆葡萄塞進粉唇,稍顯輕蔑瞥著兩人。

  這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模樣倒是精致動人,日后定然是江湖一絕的美人……但現在只是個小女孩罷了。

  老道士又抬眼看了眼四周,也沒瞧見小姑娘的長輩,并未生氣,只當是小孩子童言無忌,微微一笑,“不知小友師出何門何派?”

  “太玄宮,蕭遠暮。”

  歸山與玄流呼吸一窒,而后歸山搖頭,“世人皆知蕭遠暮乃江湖第一妖女,今年估摸快三十歲了……不過江湖妖女這調調,是討小娃娃崇尚,想當年,老道我也認為邪派隨心所欲,實力強大,好不帥氣……”

  歸山老道士的話還沒說完,蕭遠暮又往唇里塞了顆葡萄,而后叫住前面一位宮女,催促道:“有什么好吃好喝的,盡快端上來,越貴越好,你們的東西不吃白不吃,反正虧的是朝廷的銀子。”

  宮女眨眼,也拿出對待小孩子的態度,“每位客人的餐食都有食譜……”

  蕭遠暮拿出未明侯的腰牌,仰首挺胸,“還不快去?”

  宮女臉色當即一變,連忙欠身行了一禮,匆匆離去。

  蕭遠暮收起腰牌,心情倒是不錯……只要把趙無眠當成打入朝廷的細作,那此刻用他的身份,使喚朝廷的人,吃朝廷的東西,花朝廷的錢,尤其是……她因為功法緣故,體態縮小,此刻就算正兒八經報出身份也沒人敢信,倒是有趣。

  堂堂反離復辰的第一反賊,就如此堂而皇之坐在大離朝廷的中心還無人知道,等日后這事傳出去,大離朝廷都得成戲臺子上的丑角。

  歸山與玄流瞧見腰牌,臉色又是稍微變了下,正色不少,低聲問:“你是未明侯的什么人?”

  這個問題,要是放在蕭遠暮今天剛瞧見趙無眠那會兒問,能讓她當場掉眼淚,但現在她收拾好心情后,便只是淡淡抬手,“不是說了我是蕭遠暮嗎?世人皆知未明侯會挽月弦,那很顯然本座不是他師父,就是他娘。”

  兩個道士臉色稍顯難繃,顯然是沒把這話當真。

  言談間,身著玄紅龍袍,盛裝打扮的洛朝煙便蓮步輕移,走上臺內方案前,全場當即一寂,而后文武百官當即行禮。

  “參見圣上!”

  各邦使者同樣行禮,即便是江湖人也不例外,全場只有蕭遠暮稍顯慵懶坐在小案后,斜視著洛朝煙,別說行禮,就是正眼瞧她都不愿。

  不過此地這么多人,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蕭遠暮這么個小姑娘。

  洛朝煙輕輕抬手示意不用多禮,便素手輕提龍袍下擺在方案后落座,太后則坐至側方小案,纖腰挺直,坐姿端正,氣質優雅貴氣。

  而趙無眠緊跟著上臺,斜跨橫刀,身著蟒袍,氣度不凡,站在洛朝煙身側,充當貼身護衛。

  此次畢竟出宮舉辦萬國宴,難說有什么亂臣賊子,就算是趙無眠也是心神緊繃……可惜他不知,最大的反賊,就是他親手放進來的。

  薄紗后一共就只擺了兩桌,唯有天子與太后可落座,就連許然身為天子親舅舅都只配坐側方,你趙無眠居然還能站那么近……雖然天子有近前侍衛,合情合理,但洛朝煙總歸是女子,性別擺在這兒,照理說侍衛不是太監就是女子。

  諸位異邦使者單從這細節便能猜出大離天子與這位未明侯恐怕關系匪淺,而文武百官早已習慣,并未驚訝。

  蕭遠暮瞧不上洛朝煙,不愿正眼看她,但趙無眠站在臺上,她當即又扭過小臉,美目輕瞇,有宮女快步上前端著山珍海味,她也恍然未覺。

  等洛朝煙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隨著一聲鑼響,大內總管老李手持花名冊,朗聲道:“羅剎使臣,獻千年古金像”

  羅剎使臣聞言上前,讓手下提著寶箱,上前跪拜,并簡短說些羅剎國與大離建交多少年,都經歷了什么往事,自今日后,仍愿竭誠忠君,報天子恩德之類的話。

  這是不得不舉行的儀式,但也不得不承認很枯燥,于是又是一聲鑼響,琵琶,古琴,玉蕭,長笛等音樂以悠揚輕柔又不失宏偉的調子于樓船響徹,為防止動靜過大,導致聽不清使臣所言,因此樂聲明明并不大,卻能在內力的包裹下傳入每人耳中。

  料想教坊司也有音功之法。

  身著彩衣的教坊司舞女同樣入內,隨著音樂起舞,甚至還能隨著使臣所言舞出相應姿態,羅剎國二十年前戰亂,舞姿婉哀,后得大離幫助,平息內亂,舞姿活潑。

  太后端著酒杯,望著臺下,目不斜視,朱唇輕啟,“侯爺,瞧,那個跳舞的小丫頭,容貌清秀,但年歲看上去還不到十五,肯定討侯爺喜歡……今晚就讓她伺候侯爺?”

  這是在說此前趙無眠跑去對陌生丫頭搭訕送腰牌的事……談湘閣婚配時,一口一個順其自然,結果街邊瞧見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立馬過去大獻殷勤,太后自然心底不滿。

  坐在下方,距離三人數丈之遠的蕭遠暮,閉上雙目,集中心神,倒也能隱隱聽見三人交談。

  洛朝煙面無表情,看了太后所說的那舞女一眼,也是淡淡頷首,低聲道:“難怪侯爺總是一口一個蘇小姐,就算去錦繡坊做衣裳,都是讓青綺代去……也是,青綺過了年關,可稱十七,當是侯爺認識的女子中最年輕的一位。”

  “是呀。”太后輕嘆一口氣,熟美面龐似幽含怨,“真是難為侯爺,面對本宮這二十八歲的老女人,還要編些紂王妲己的故事討我開心……”

  “編故事?”

  “對呀,圣上可是不知,侯爺講的故事一個賽一個有趣,他沒給你講過?”

  “呵呵,侯爺的故事,朕沒聽過幾個,但承諾倒是聽了不少。”

  “嗯?”

  “太原時,給朕買了《竹影記》解悶,后說日后得閑,可寫些故事給朕看,現在成了未明侯,閑適的日子的確有了,但怕是都在蘇府過了去。”

  洛朝煙依舊望著前方,保持著身為帝王的威嚴,目不斜視,粉唇輕啟,從華蓋薄紗外看去,根本看不出她有在講話,但以趙無眠的聽力,洛朝煙也無需太大聲。

  聽到最后,蕭遠暮冷若寒霜的表情緩和幾分,心底快意,當今天子與太后居然會因為趙無眠同她搭話而鬧別扭……當真是丑角,沒有半點皇帝與太后的氣度。

  但轉而她的表情又有幾分不對……為什么太后和皇帝會因為這事兒鬧別扭?

  母女兩人一唱一和,雖然壓迫感十足,但趙無眠只覺得兩女可愛……哦不對,是洛朝煙可愛,太后是長輩,不能用‘可愛’形容,但師父可以。

  想起慕璃兒,趙無眠便朝四周打量,他之前已經將慕璃兒從劍宗分舵接至樓船,她應當也在此地……

  沒幾眼他便瞧見慕璃兒,洛湘竹與蘇青綺正坐在王公貴族那一側小案間,三女坐在一起,小聲交談,面露笑意,也不知在聊些什么,但蘇青綺貌似一直都在關注趙無眠,瞧見趙無眠看來,蘇青綺便朝他輕輕揮了下小手,露出溫溫柔柔的笑。

  洛湘竹注意到蘇青綺的視線,也朝趙無眠看來,她沒蘇青綺那么大大方方,只是將小手探出桌面不過一掌距離,再含蓄笑了下,便當打招呼了。

  慕璃兒盤腿坐在洛湘竹旁,端著酒杯,朝趙無眠舉杯示意了下。

  趙無眠有些心癢難耐,又想加入三女的小團體,和她們聊天。

  洛朝煙回首看了趙無眠一眼。

  趙無眠默默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充當護衛。

  臺下的蕭遠暮與蘇青綺三女座次成斜角,倒是將趙無眠與三女的動作盡收眼底,于是默默打量著坐在臺下的三位姑娘。

  慕璃兒與蘇青綺她都認識,或是聽說過,一個劍宗小閻王,一個最年輕的元魁,洛湘竹她倒是沒見過,但瞧這與洛朝煙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應當不是那位‘沈小姐’

  還差‘沈小姐’與‘小西天的尼姑’沒見過,也不知趙無眠還有沒有其余糾纏不清的女子。

  蕭遠暮此刻僅有些許隆起的胸脯稍微起伏了下,一個兩個,她不在乎,男人嘛,行走江湖,結識幾個女子也正常,更何況趙無眠本就容貌絕世,武藝通神,但現在單她知道的,就有幾個了?其中甚至還包括酒兒的死對頭,離國皇室。

  讓你復國,你就是這樣復的?

  旁邊的歸山老道與玄流小道士不知為何渾身汗毛乍起,冷汗直流,但茫然看去,什么也沒發現。

  趙無眠并不知他日思夜想的蕭遠暮就在臺下看他,他抬眼看了下天色,在心底估算著慕璃兒毒發的時間……一般毒發在子時,但等這流程走完,肯定得入夜,而入夜后還有各種歌舞節目,以及比武。

  要是自己快點解決苗亦兮,約莫還能趕在子時照顧師父……雖然慕璃兒現在毒發,根本不讓他看。

  日落月生,今夜無云,群星點綴明月,樓船升起華燈,月光垂灑入湖,滿目清幽。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不知觀云舒與紫衣姑娘是否也在仰首望月。

  趙無眠琢磨間,流程終于走完,此刻彩衣宮女又端著各種美食來往穿梭,甲板上的氣氛頓時松懈幾分。

  而慕璃兒在入夜后,唯恐今晚有意外提前毒發,已經悄然起身,回了船艙。

  洛湘竹與蘇青綺也起身陪她。

  趙無眠微微俯身,對洛朝煙低聲道:“我先去看看師父情況,待會兒比武時找人叫我?”

  趙無眠說話間吐出的熱氣讓洛朝煙的小耳朵有些發紅,她微微頷首。

  “太后要一起去嗎?”

  “圣上不走,本宮自然也不能隨意離開。”太后微微搖頭。

  趙無眠點頭,許然還在下首,因此他也不是很擔心洛朝煙的安危,當即按著腰刀便準備離去,哪成想剛朝側方走了兩步,臺下便傳來一道嗓音叫住他。

  “未明侯莫不是要不戰而逃?”

  語氣中正平和,并無挑釁之意,但這話委實是過于‘沒情商’。

  全場一寂,文武百官更是眉梢輕蹙,抬眼看去,由嵐易容的苗亦兮已經負手站在臺中,微微仰首,面無表情望著洛朝煙身后的趙無眠。

  他對這種所謂的萬國宴一點興趣沒有,已經不想再耽擱時間。

  而臺上的洛朝煙與太后,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太后柳眉緊蹙,道:“苦寒之地,蠻夷之徒,毫無禮法……”

  這話可是一點不壓著,聽的高洪熙都是眼角一抽,但理虧在他,只能受著。

  高洪熙全然沒想到自己的護衛這么大膽,竟敢如此說話,當即從座中起身,朝嵐吼了一句,“放肆!未明侯豈是怯戰之徒!?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還不快滾回來……”

  話音未落,嵐便淡淡回首瞥向高洪熙,那種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淡漠眼神,不知為何讓高洪熙雙腿當場一軟,心跳猛然加速,當即閉嘴,冷汗瞬間打濕衣襟。

  而臺下的蕭遠暮打量了嵐一眼,對此舉倒是感到有趣,而且這個人的實力……貌似很不一般。

  高句麗的江湖有這種高手嗎?

  蕭遠暮初來京師,并不知無常城刺殺趙無眠的事,因此一時半會也沒猜出這人居然是假扮的。

  高洪熙身邊的毒眼看全場注意都被嵐給吸引過去,沉默片刻,稍顯猶豫,但最終還是悄聲離去,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瓶中,乃是可以嗅出唐家寒毒的蠱蟲。

  趙無眠看向苗亦兮,隱隱察覺出此人與那晚似乎有所不同,不過此刻被人挑釁,他自然沒有怯戰的道理,上前幾步越過方案,抬手撩開華蓋輕紗。

  玄流眉梢蹙了下,正欲上前,準備先和嵐過兩招,充當門神,但旁邊的歸山老道卻是將其拉住,眼神盯著嵐,神情驚疑不定,“這個高句麗的江湖人,你不是對手。”

  玄流愣在原地,“不試試,如何知道?”

  歸山微微搖頭,“算了吧,他此刻堂而皇之挑釁趙無眠,你再上前,便不合規矩……”

  話音未落,自詡趙無眠的好哥們,沈策開身形一個起落便站在臺上,擋在嵐與趙無眠之間,微微拱手,

  “在下元魁沈策開,未明侯與在下年歲相差無幾,卻乃大離國之棟梁,豈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挑戰的?按大離的江湖規矩,若想挑戰武林名宿,需先過門神……不如閣下先過我這一關?”

  丞相沈逸文坐在許然身側,微微頷首,此舉雖不是他示意的,但這舉動合他心意……高句麗再蠻橫無理,大離也得拿出大國氣度,跟這彈丸小國有什么可置氣的?

  但他身邊的許然卻是打量了嵐一眼,低聲道:“你兒子不該上場。”

  沈逸文微微一愣,“策開再如何也是元魁,怎么也不至于敗的太難看吧?”

  許然微微搖頭,心底稍顯驚訝,他其實一直沒把這所謂的苗亦兮放在眼底,但此刻細細打量,此人武功絕對不低,雖不知與趙無眠孰強孰弱,但也不是元魁能碰瓷的。

  少說也得讓觀云舒那種元魁來打才行。

  嵐今日就是準備和趙無眠正兒八經廝殺一場,他可不是高句麗的武者,根本就不講什么所謂的規矩,禮法,因此他望著沈策開,拿出江湖人的姿態,并不多言,只是淡淡問:“準備好了?”

  沈策開微微一愣,先朝洛朝煙,太后與趙無眠拱了拱手,而后才看向嵐,先問:“你用什么兵刃?”

  嵐微微搖頭,“赤手空拳足以。”

  這話很狂,但沈策開也不愿靠著兵刃勝之不武,便雙手握拳,擺好架勢。

  周圍文武百官皆是暗暗點頭,別管能不能贏,至少沈策開這氣度不錯。

  周圍端著餐盤的宮女連忙后退,騰出位置,當即有人抱著兵器架擺在擂上,刀槍劍戟,樣樣皆有。

  趙無眠眉梢緊蹙,太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回來吧,讓本宮侄兒為你出口氣。”

  “這恐怕不是出口氣的問……”

  趙無眠話音未落,只聽‘擦’的一聲輕響,嵐雙足輕踏地面,整個人宛若鬼魅在月光下拉出一抹黑影,橫跨數丈距離,瞬間出現在沈策開臉前。

  沈策開眼神錯愕,沒料到嵐的速度如此之快,近乎本能一記炮拳朝嵐砸去。

  勁風獵獵,威勢不俗。

  嵐面無表情,身形彎下,炮拳便自他的肩膀旁擦過,而后嵐腳步輕踏,閑庭信步站至沈策開身側,腰腹微扭,右手輕抬,仿佛手握短匕,借著回旋的力道,輕飄飄在沈策開的脖頸抹了下,而后又向前一步,越過沈策開,身形行云流水從‘彎腰’變為‘直立’,看向趙無眠。

  血珠自他的指尖滴落。

  沈策開則整個人頓在原地,脖頸刺痛。

  嵐壓根就沒把沈策開放在眼里,一招越過他,便打斷趙無眠的話,淡淡道:“未明侯的門神,不太強,但只要未明侯別讓我失望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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