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束下落的速度很快。
另一頭北邊大樓電梯井里,哀嚎聲還在起此彼伏,在開快樂的屎體排隊,他這邊倒是已經成功著落。
這大樓少說也有六七十層高,在如今的安全區里,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樓大廈,兩三百米的高度足以摔死人,但對于現在的徐束而言不算什么。
這邊的這部電梯轎廂停在一樓,徐束沒有使用蠻力,而是悄悄地掀開了轎廂頂部,鉆了進去,成功來到了一樓。
電梯里倒是沒有人,徐束按了下開門按鈕,它就打開了。
這時候徐束其實心中有些擔心的,因為按照這個“四合院”的設計,東南西北四棟大樓,中間這個電梯應該都是正對著中間的空地,之前自己沒發現,想必應該是設計比較隱蔽。
這要萬一出去了碰上三當家,自己可沒有第二個“絕人之路”了,那到時候豈不是尷尬?
但是不出去也不行,上面已經傳來叮咚叮咚的聲音,徐束強烈懷疑是那幫追兵到了。
哦,確切的是說,他們應該還在電梯井上面,還沒下來,此刻是“三軍未動,屎尿先行”。
至于說頭頂上滴滴嗒嗒,啪啦啪啦的聲音,徐束根本都不屑于去想,就知道那是什么。
“中了人間污濁,居然還能夾著屁股來追我,邊跑邊漏,著實可惡!”
“也未必是來追我,可能是其他幾個坑位被占滿了,所以來這里排……要不我在這轎廂里先躲躲?”
“這幫該死的英雄會走狗,他們的羞恥心我看也不怎么強烈嗎,居然沒有羞愧到當場自殺!”
徐束心中暗恨。
這一點,他卻略微失算了一小步。
須知那“人間污濁”的后續自殺效果,并非強制,而是因人而異、因地制宜的。
倘若一百個人里,只有五個,六個,竄了一褲子,那么他們多半是無顏繼續茍活于世,寧可一死來的痛快。
可現在一百個人里面,竟然有八十個人都在爆碘、噴史,這情況卻又大大的不同了。
他們不僅不會羞愧到自殺,甚至可能還要比較一番誰拉的多,誰射的遠,論出個英雄豪杰來,并且要努力讓剩下那二十個人,也加入到他們一起,誰也別想自個兒干凈。
這個就叫做“隨大流”。
大家一起丟臉,就等于沒有人丟臉了。
徐束顧不上在這方面深思,他知道對方不可能善罷甘休,這個電梯井里絕非長久之計。
“快,是這合理嗎?”
“不是,這是假的!”
“看看這邊的!哎呦你干嘛,別擦我褲子!”
徐束躲在轎廂里,側耳傾聽,遠遠的都能聽到上面的人在大呼小叫,要派人下來搜,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不好!他們之中也專精于追蹤的超凡者,自己留下的簡易障眼法,起不到多少用,必須動起來才行。
徐束甚至看到,電梯儀表盤上的按鍵亮了起來,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們想要下來了。
于是徐束伸出手,用極快的速度,把電梯上的幾十個按鍵全部點亮,這可以極大的阻他們一下,又讓他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在這。
而徐束自己,則是按開了電梯,竄了出去。
他心中提起,小心戒備,隨時可以化作液化人來逃生,以免一出電梯,迎面而來就是三當家的奪命一劍。
可出了電梯,徐束卻是表情一僵。
電梯外面居然并非是他所想的戶外空地,而是在室內。
這里地磚白凈,沾著水汽,剛剛拖過地,旁邊是一排排的桌椅。
“咦?沒有出大樓,這里還在建筑物的內部?”
“如此看來,我之前倒是沒有看錯,直面戶外的電梯,只有北邊大樓的那座 “這里看起來像英雄會的食堂,果然人手空虛!”
徐束觀察了一會兒,心中有了些猜測。
突然他耳朵微動,聽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動靜,疑似歌唱聲,從不遠處掛著“出口”指向牌的地方傳來。
略作思考后,徐束快步追了過去,一出門,就發現是一條走廊,聲音便是從下面傳來的。
這里是一樓,地下還別有洞天!
出門之后,那些聲音清晰了一些,可以聽得出來明顯是人聲,像是在朗誦詩歌,而且人數不少的樣子。
邪教徒的大本營?!
徐束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沒來錯地方。
不過他沒有下去,而是順著旁邊的過道走了一圈,找到了另一個出口。
那邊有道門,徐束剛靠過去,鼻子里便嗅到了一些血腥味,透過門縫瞧,發現是十多個人在忙活,還有人在說話。
“他們去追那入侵者,在堂主長老面前立大功,卻把這臟活累活留給我們,真是該死!”一個男人在咒罵。
另一人輕笑道:“你就偷著樂吧,你沒看見外面死成啥樣了?連三當家都栽了跟頭,咱們有這活干,正好逃過一劫,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
“別說那么多了,快收拾干凈,我去找三當家的交差!”
“好的隊長。”
徐束看到了,外面正是自己方才進來過,救下藍馨,暴起殺人的地方。
這群新來的守衛正在清理現場,在搜集地上橫七豎八的有不少尸體,大部分屬于那些“塑料袋頭”,少部分是超凡者,包括了一開始被自己削掉了腦袋的老牧師和幾個守衛。
自己回到了“案發現場”?
這時候,剛剛推開門出去的那個守衛“小隊長”推開門又走了回來,口中自言自語:“奇怪,怎么沒見著三當家的,他剛剛明明還在外面!”
“應該是出手去追那入侵者了吧。”
小隊長點點頭:“嗯,都動作麻利點兒,把這的尸體都弄走,那邊血也別落下!這些都可以給千歲當養料,今天來了不少祭品,大師爺高興著,做事漂亮點,沒準分我們一人一口湯汁!”
這里被徐束殺掉的邪教徒數量不少,墻上,窗戶上,沾得到處都是,打掃起來沒那么快。
“好嘞!”一聽這話,其他人都興奮起來,動作也快了三分。
他們分成兩組,一部分人負責把尸體搬起來,放進粉碎機里,直接搗碎。
另一部人,則是用一個像是吸塵器的機械,在搜集地上殘留的血液。
哦,好像是叫做吸水機?或者抽水泵?
這些人還挺講究勤儉節約的,廢物利用,要把同伴的尸體和血液拿去當養分。
等等,養料?
雖然惡心于這些邪教徒的變態,然而徐束心中卻有了一個冒險的想法。
來時路上,和他纏綿的黑玫瑰曾翻著白眼說起過,會有外面的超凡者,主動混進來,就為了一口“千歲汁”!
如今看來,這所謂的“千歲”,多半是英雄會喂養了一只奇特的怪物,給它吃尸體,它能產出一些有利于超凡者修行之類的東西。
而眼前這幫人,似乎正是要去給“千歲”上供尸體和血液。
血液,這不正是自己混進去的好機會?
徐束眼睛一瞇,他覺得自己沒有直接下去地底,而是選擇先來這里看看,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嗖他的整個身體便融化下來,變成了一灘碩大的血液。
后勤的守衛們埋頭苦干,爭取要快速完成任務,一個個的十分賣力。
誰也沒發現,一灘十分濃郁的血液悄悄地鉆出門縫,十分自然地鉆到了一具無頭尸體的下方,和別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尸體被搬走,丟進了粉碎機。
收集血液的年輕守衛則是推著吸水機,用力來回吸了好幾下,順便抱怨:“這些家伙吃的比我們好啊,連血都這么多,還這么粘稠!”
他口中說的很粘稠的東西,其實是徐束液態化包裹住的隨身物品,衣物,只不過在外人看來,就好像是血液粘稠有雜質。
“少廢話,動作快!”小隊長坐著指揮,已經開始暢想著等下的獎勵。
嗤嗤!嗤嗤!
液態徐束和地上的鮮血一起,一滴不剩,全部收集了起來,通過管道,進入了一米來高的血液收集桶里。
血液頂部,徐束飄飄浮浮,他一言不發,完全融入了這灘血液,默默地關注著這一切。
后勤隊收了工,便推著小車,進入后面的過道,一階一階,盤旋往下。
往下深入上百米,才到了一處有十幾人把守的鐵門入口。
運送“血食”的后勤隊一邊驗證了身份,一邊迫不及待問:“儀式開始了嗎?”
守衛隊搖搖頭:“還沒呢,二師爺前天出去,至今未歸,說好的血食數量都不夠,大師爺在發脾氣呢。你們這是什么?”
“嘿嘿,剛到的血食!”后勤隊長露出笑容,他沒有說這些血食在不久前是他們的隊友。
“怎么剁得這么碎……好了進去吧。”守衛隊打開門放行,后勤隊的動作麻利,魚貫而入。
這里面竟是一個地下圓頂大廳,高度有近二十米,穹頂全是深色玻璃鏡片,中間一盞巨大且華麗的水晶燈在轉動,光線在鏡片之間來回穿梭,再折射向地上,打在茫茫多高舉雙手的人身上,倒顯得這里像一個氣氛熱烈的舞臺。
這些人怕不是有幾百上千個,全都穿著統一的白色服裝,看著有點像精神病院的病服,而且腦袋上都套著袋子。
不過不是塑料袋,這回用料高級了,是一個白色的麻布袋。
這麻布袋上,嘴角的位置開了一個血色的“X”,眼睛和鼻子的位置也挖通了。
這些人,圍繞著中間大約五米見方的舞臺,各自高舉著雙手,跟著舞臺上的一個同樣頭罩麻布袋,身穿牧師袍的捧經老者一起誦念。
為什么是老牧師?因為徐束覺得他的嗓音很老,低沉沙啞,和剛剛殺掉的老牧師外形也相似,所以應該也是老牧師。
老牧師說:“主的日子近了。”
舞臺下便合著拍子唱:“主的日子近咯,就在今天!你看啊那斷肢殘臂在復原!枯草重長,朽木發芽,主會來到我身邊。”
老牧師又說:“主的呼喚更迫切。”
舞臺下又齊聲聲重重朗誦:“主的呼喚更迫切!主的敵人更瘋癲!如果家人要攔我,家人站在對立面!如果朋友要勸我,殺頭撒血辨忠奸!主的教誨需牢記,忠心耿耿能奉獻!”
老牧師每起個調,說一句話開個頭,下面的信徒們便能跟著唱一段贊歌,或是吟一段詩歌。
聲音整齊,充滿激情,充滿狂熱,聲嘶力竭。
他們似乎恨不能用嘴巴,就將心里全部的贊美都吶喊出來。
這里面,當然也有一些是不太協調的,他們光動動嘴巴,卻不發出聲音,混在人群里濫竽充數。
可惜旁人實在是太過激動,太過斗志昂揚了,是以這些人都沒有被發現。
“這些都是混進來想分一杯羹的?”徐束有些詫異,但越發好奇,那所謂的“千歲汁”,究竟是什么東西?
這是他目前為止,見過的規模最大的密教聚會!
徐束隨著后勤隊的搖搖晃晃,繞了大廳一圈。
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便是那中心的四方舞臺了。
也就是在那位老牧師的背后。
那里供奉了一個巨大的棺材。
這規模,或許不該叫棺材,它是一個棺槨。
莫非里面就是“千歲”?
徐束有些猜測。
后勤隊前進,繞道了大廳邊緣,改變方向,開始朝著舞臺進發了。
就在這時,徐束突然從桶里面流了出來。
他無聲無息,來到了人群后方一個正在大聲贊美主的信徒后方,從他的衣服下面鉆了進去。
“我贊美主,因為我有罪,主原諒了我!我贊美主,因為我——額!嗚,嗚嗚”
男人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突然發現有一天粘稠的東西纏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死死勒住。
他曾經恐懼過,漸漸他不再能思考;
他曾經吶喊過,漸漸他發不出聲音。
他被液態徐束活活勒死了,他的生命淹沒在了一聲高過一聲的贊美中。
滋溜!
他的衣服下方如同毒蛇般鼓了起來,又快速恢復原狀,一起一伏,很快蔓延全身。
白麻袋的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也贊美主。”徐束露出了笑容。
他將這個男人殺死,然后取代了他。
這里的邪教徒戴著頭套,對他來說十分方便,現在沒有人可以認出他來。
男人的尸體去哪兒了?
窄袖觀音打了個飽嗝,發出一聲滿足的聲音:“咕嚕咕嚕,嗝兒。”
然后是紀雨妹妹怯生生的話,通過肢體,傳入徐束的耳朵:“先生,尸狗姐姐說謝謝你,尸狗姐姐說這個地方她很滿意,尸狗姐姐說她還想再吃。”
陽神·尸狗,陽神·除穢,她們飽餐一頓,做得毫無破綻。
徐束目光一垂,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態度,然后也高舉著雙手,嘴巴裝模作樣的張開,但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旁邊有個女人喊的嗓子啞了,停下來喝口水,她有些不太滿意地看著徐束:“你不要這么敷衍,要臣服于主,要真心侍奉主,伱才能接近主的神國!”
“……”徐束啞然。
“和你說話呢,我們站在主的面前,一定要完全歸順于祂!”女人又罵。
徐束尷尬。
得,這女人好像是他老婆!
這時,推著小車,拉著小桶,后勤隊帶來了新鮮的血肉,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了牧師身前,宛如打了勝仗的將軍。
老牧師停下來,慈眉善目地撫摸著他們的腦袋說:“做的很好,主會記住你們的付出,主說,為我工作的,不能讓他們陷于饑餓。今天也留下來,參與圣餐吧。”
后勤隊的人頓時狂喜,跪在地上,磕頭,親吻牧師的鞋子,高呼:“贊美主的恩典。”
“嗯。”
老牧師點了點頭,接著道:“今天的禮贊就到這里吧,接下來我們接受千歲的賜福。”
話說完,臺下的高呼聲更是澎湃:“贊美我主!贊美我主!”
一雙雙眼睛,火熱無比的盯著老牧師。
還有他身后的棺槨。
老牧師打開舞臺旁邊的一個門,讓后勤隊把送來的新鮮血食送了進去。
咕嘰!咕嘰!
一聲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但是周圍的人一點也不害怕,他們充滿了興奮和期待,他們在等待千歲進食結束,等待它代主賜福。
尸狗和紀雨也很滿足。
她們又吃了一個,吃掉了“徐束”的老婆。
沒辦法,她太煩了,徐束不說話,她就來推搡,眼看身份要暴露了,徐束也只能送她去和她丈夫團聚了。
希望他們在主的神國里可以不要吵架。
徐束現在有些好奇的是,那“千歲”究竟是什么?弄了個畫風這么復古的棺槨,怎么給人一種,里面是一只千年老僵尸的既視感?
這,這千年老僵尸,和這里“贊美主”的邪教徒,畫風是不是有些不太對付?
終于,“千歲”結束了進食。
格嘰格嘰格嘰格嘰 棺材板不斷晃動,一條又一條黑色的粘稠液體,宛如鮮活的鼻涕蟲一般,從棺槨的邊緣溢了出來,滴滴嗒嗒,源源不斷。
這便是“千歲汁”。
眾信徒大聲歡呼起來,他們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痛飲,但不敢放肆。
老牧師揮揮手,叫來了就近的“主的侍從”,他們推著小車,將溢出來的黑色血液全部接住,接在一個大鐵桶里。
大鐵桶的外面,有一個水龍頭。
他們打開水龍頭,用深色的拇指杯,放上一小杯,開始依次在大廳里走動,一圈一圈,發放“千歲汁”。
徐束看著他們的態度都很禮貌,非常懂得感恩,互稱兄弟姊妹。
這倒不意外,幾乎所有的密教,都講究信徒都是一家人嘛。
便在這時,徐束注意到,那位老牧師似乎累了。
此刻大家都在等待主的恩賜,便再也沒有人去管他。
他一個人走下了舞臺,似乎非常疲憊,恰好走到了徐束旁邊,走到了后面的小隔間里,在里面的長條椅上坐了下來,休息著。
他太累了,累到懶得把門鎖好,留了巴掌大的一條縫。
徐束轉移視線,看了他一眼,心說要不自己再換個身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扮演好,自己也不懂他們這些規矩,可能會露餡。
他這邊還在猶豫,老牧師感覺到有些悶熱,于是靠在了墻上,摘掉了戴在頭上的白麻袋。
老牧師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的眼珠一個向上翻,一個向下翻,時快時慢地轉動的。
老牧師的表情一點也沒有狂熱的感覺。
他好像是在沉思,他充滿了糾結,充滿了疑惑,充滿了懊惱,充滿了欣喜,充滿了無奈,充滿了好奇,充滿了殺氣,充滿了慈悲,充滿了絕望。
徐束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同時看到過這么多的表情。
比如他自己,他的表情現在就只有一個——他臉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
他的心臟幾乎要控制不住跳出胸腔。
他的雙腿差點不由自主地狂奔起來。
他的眼珠簡直要趁現在直接落地上!
這老牧師其實一點兒也不老。
他是喻鳴鑾。
這老牧師是大主教喻鳴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