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束的蓬萊方言成績并不理想。
不過好在這對夫妻說話時,屬于是官土參半,他也已經提前通過一些關鍵詞做了相應的猜測和準備,再加上有小雅在外面時不時傳音幫忙翻譯一下。
最終,花了二十多分鐘時間,徐束便將村里發生的來龍去脈給打聽清楚了,同時也明白為什么村里人會那么討厭楊素那個明明很漂亮的寡婦。
原來她身份可不一般,并非是什么手無縛雞之力的寡婦,而是被“圣使團”選中的巫女,專門負責為“圣母”舉行祈福儀式。
每月一小祭,全縣共同出一對孩童用來祭拜,大家總覺得輪不到自己。
但是每年一次的大祭,卻是得每個村,都得湊一對童男童女出去。
楊素作為巫女,負責每個月祭祀儀式,更負責上報村里適齡孩童的名單,還能享受著鎮里頭給的好處。
村民們不敢反抗上面的大人物,自然就只能遷怒于村里面的這位巫女,對她恨在心中,背地里不知道罵了多少壞話。
“別家孩子被挑了當祭品,她就不說什么,現在輪到她家孩子當祭品就不愿意了,想用我家的姐弟倆來頂替!我真是操她的娘!”男人說了一半就狠狠咒罵起來。
女人脾氣稍微好些,趕忙和和徐束講明了剩下的一半隱情。
其實,在十多年以前,情況還不是這樣。
那時候,整個廬陵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雖說外頭天下大亂處處紛爭,縣里面卻能夠自給自足,算得上是“自古以來,廬陵人捕魚為業,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百姓們也是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注1)
直到那一日,自稱奉行“圣母”命令的那幫教團的人來了,一切都變了。
起初,這些圣使團的人說這里地脈特殊,藏有大恐怖、大自在的極道天魔,必須得建圣蓮祭壇,才能請求圣母賜福,鎮壓邪祟,庇佑百姓。
大家不信,結果當晚山里就爬出怪物,吃掉了好幾戶人家,多虧了圣使團的人出手才平息禍事。
這事兒大部分人也沒看到,不知道真假,但說反正是這么說的,縣長大人親自宣傳。
從那以后,教壇建立了,就立下了這個月月需要獻祭的規矩,否則老母無法庇佑。
整個廬陵縣,一城八鎮六十四鄉的人,都得照辦。
凡是有人被抽中,但是不愿意配合的,不出三天,必定橫尸街頭,孩子也被帶走。
這還不算,連帶著犯事者的親朋好友,都會被抓走,拉去游街、一道兒砍頭。
名曰“不敬老母、遭受天譴、禍害全族”,突出一個殺雞儆猴,株連九族。
在如此血腥暴力的鎮壓之下,自然再無人敢反抗了。
百姓們苦不堪言,那些失去了小孩的父母,恨不得一死了之。
但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
所以為了活下去,他們不單單要努力生存,還得拼命生孩子。
因為按照圣使團的規矩,沒有小孩的人也是褻瀆神靈,容易“遭受天譴”,時常就有獨居的老光棍被揪出來拷打,一道兒拉出去游街示眾。
“大人啊,您可要為我們白石鎮,不,為整個廬陵縣的黎民百姓做主啊!為我家樂樂和芳芳做主啊!”
“求求大人!”
夫妻倆說到后來,涕不成聲,還把兩個小孩也喚來,一家四口挨在地上,砰砰磕頭。
如此一幕,饒是再鐵石心腸的人,怕是也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然而徐束則是摸著下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傳音道:“江城子師爺速速過來相商,我看這里面必有蹊蹺。”
小雅嘴角一抽。
神特么江城子師爺!這是什么鬼稱呼?
而且要我進去干嘛?你隔著墻不也能說么?
她沒好氣的白了徐束一眼,但還是靠過來問:“怎么了?”
徐束若有所思道:“我算是聽明白了,這鬼地方,生孩子就得吃苦,一個村一年就要出一對童男童女,業績壓力太大了,我看村里這些孩子生下來注定是要被挑走去獻祭的命。”
小雅聽了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為什么他們不干脆不生孩子,擺爛?”
徐束搖搖頭:“不不不,不生孩子,也得吃苦。你也聽到了,沒子嗣的連光棍都得被拉出去抽板子甚至殺頭,我看這圣使團的人要是放外面,怕不是能得生育勞模獎章,少說當個副咳司長。我們很多低等安全區,其實人口壓力也挺大的。”
“咳咳,你小子說話小心點,什么副處?”
身為裁決司高層的歐陽素仙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硬生生把后面三個字咽了回去。
徐束道:“這生是苦,不生也是苦,生出不來更是苦上加苦……搞半天原來是這么個‘無生之苦’啊!唉你說,如果我在這里放進來一個‘惡墮使徒’,那他們不炸了嗎?
“獻祭儀式不得一小時開一次?能不能用這種方式把那什么圣母給累死?”
小雅斜眼白他一下,腦海里已經不由自主地浮現在“惡墮使徒”的努力之下,滿村上下密密麻麻的都是頭上長角、牙牙學語的孩童的場景。
而這些嬰兒不僅有著女媽媽,還有大量的“男”媽媽,從此圣使團的人忙都忙不過來,因為必須要在孩子們長到一個月大之前就清理掉,否則就會出現身高兩米五的足月寶寶這種事。
額,等等,這畫風是不是不太對勁?
可惡我干嘛要順著他這樣想啊!
小雅用力甩了甩頭,把這些堪稱精神污染的畫面給甩出去,沒好氣道:“所以你到底問出來什么頭緒沒有?”
“頭緒暫時我還沒有,但好像他們口中的圣使團的人來了。”徐束突然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嗯?”
小雅聞言一驚,心說在哪兒呢,自己怎么沒發現?
然而就在五秒后,她就突然神情一緊,望向了不遠處的水面,望向了吊腳樓的陰影。
河面上漂來艘白骨拼成的船。
船頭站著四名尖頂高帽的怪人,白袍上繡著倒懸的血蓮,各自提著一長串掛簾,好像是陰兵借道似的,共同抬著一座轎子。
“憐我世人,有神天降。”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刷刷!
此起彼伏的吟唱聲中,四個白無常似的轎夫抬著轎子,從船上跳起來,輕飄飄落到岸上,剛好落在溪沙坊的村口。
微風浮動間,從簾子里隱約有一道危險而詭異的視線傳出,朝著這座豆腐作坊就直奔而來!
“嘖”小雅不經意間瞥了旁邊的徐束一眼,心中分外驚訝。
這個家伙,感知居然如此敏銳,比自己還警覺?厲害啊!真是小看他了!
不過,這個口號,有些耳熟,這好像是白蓮教?
這教團好幾百年前就被徹底滅門了,想不到在“無生玄門”里居然有,如此說來,玄門建立的時間至少是在這個時間了……
小雅心中思慮間,那四鬼抬轎就已經幾個閃爍,快速來到了門口。
她就站在門口,乍一看好像和他們面對面。
不過小雅并不擔心,因為一直保持著“光學隱身”的狀態,不怕被發現。
那四人果然就沒有看她,轎子里的人高聲唱道:“時辰已到被選中的圣子,出來迎接老母的眷顧,回歸圣天堂的懷抱!”
他說話聲十分難聽,宛如男女混合的公鴨般嗓音,然而態度卻十分嬌艷嫵媚,讓人聽了就忍不住起一陣陣雞皮疙瘩。
說話間,四名轎夫抖動掛簾,灑下大把大把的白色紙錢。
“是引渡使!不……不可能!怎么會這么快?”
“那個賤人,她肯定是早就將我們賣了!”
躲在門后的中年夫妻和他們的子女們緊緊抱在一起,一臉驚恐和害怕,男人之前要與人拼命的豪言壯語早就拋在了不知何處。
見狀,小雅瞇了瞇眼,趕緊把這些人白蓮教的身份告訴徐束,畢竟擔心他不知道這些知識。
同時,她隨口問道:“你準備怎么做?我有一個想法,咱們可以悄悄跟去,看這個白蓮教后面是什么人。你覺得呢?”
徐束點點頭:“當然飛過去,我柳縣長初來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發生這樣的事情豈能坐視不理?順藤摸瓜給他揪出來,狠狠撥亂反正!”
小雅無語,你這家伙對角色扮演的愛好只怕是不弱于我吧!
徐束又補充道:“而且你看,白蓮教,七寶蓮華,都和蓮花有關,沒準就在一起。這對你來說,也是非常重要吧?”
“”小雅呆了呆,心說你高興就好。
兩人簡短對話間,徐束便準備化作血液人,悄悄尾隨在他們后面。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臉色微微一變,身體僵住地說:“不對。”
“怎么了?”小雅問。
徐束瞇了瞇眼睛,尷尬笑了下說:“剛才弄錯了,這不是沖他們來的。這是沖我來的!”
“沖你來的?”小雅頓時感到迷惑,我們初來乍到怎么就沖你來的?
“你怎么知道?你確定么?”
“嗯。”徐束點點頭。
剛剛的一瞬間,他已經感受到了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氣機”感應,籠罩在身上,封鎖了他的退路。
這種“氣機”牽引,徐束相當熟悉,必定來自于一位“武術家”!
“武術家”途徑的階段二“兵器大師”,擁有“食氣”的能力,煉精化氣。
氣機牽引之下,敵人很難脫離自己的攻擊范圍,更可以隨著戰斗時間逐步掌控戰局,端的是非常陰險。
而從外面轎子里這家伙的氣機雄厚看,徐束可以判斷,對方至少達到了……嗯,是二階巔峰?
“來得好啊,竟然直接派出三階大能來針對我,不男不女的東西,已有了取死之道,今天我徐龍象定要狠狠教訓你!”
徐束嘴角露出嚇人的微笑,同時卷起了袖子,準備大干一場,同時自身氣息再不遮掩,他的修為和境界,徹底展露而出——三階中期!
狂暴的壓迫感,直接就籠罩了周圍,籠罩了整個溪沙村!
若有外人經過,絕對會以為這里面像有一頭遠古巨獸,在這里蘇醒了!
外面的“引渡使”近在咫尺,又有氣機牽引,自然不會感知不到這一切。
然而她非但不怕,反而咯咯咯地嬌笑了起來,繼續發出混響:
“好好好!真是出乎我的預料,原以為你只是一具人胄,想不到竟然是一位搬山力士!龍精象猛,氣血旺盛,命力雄渾,真是好一株寶貝藥材啊哈哈哈!”
她撫掌而笑,興奮至極,硬是把徐束給整的愣了一下。
不是哥們,哦不,姐們,你認真的啊?
你能看出來我是三階?龍象古稱搬山力士?
那你一個二階你還在笑什么?
你也想越級而戰么?
徐束差點被逗樂了。
這時候,似乎是“引渡使”的笑聲為信號,天花板上傳來叩擊地板的聲響。
啪嗒啪嗒的,宛如有很多豆子落在地上,并一路在木板上融開了好幾個洞,彼此可以連接成北斗七星圖。
接著外頭虎虎生風,那嗖骨船上一個個白影往外搜的轉出,踏浪而行。
眨眼之間,便是有七名白衣人踏著翩然而至。
他們的裝扮和抬轎人又不相同,而是戴著鎏金蓮花面具,廣袖間垂落綴滿星砂的飄帶,行走時竟在雪地上,綻開虛幻的紅色蓮印。
七人一下子圍在了豆腐坊外邊,各個擁有血色異瞳,直勾勾的看著徐束!
“啊!”
跪在地上的夫妻兩人突然驚恐慘叫起來,宛如瘋了一般大吼道,“七星引渡使!居然是七星引渡使!大人,這是圣教最高階的引渡儀式,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啊嗚嗚嗚……大人,請放過我們,放過我們啊!”
他前面半句話是對徐束說的,說到一半發現不對勁,趕緊開始對著那所謂的“七星引渡使”磕頭。
徐束白了這墻頭草般的男人一眼,心說你這家伙居然還懂得挺多,真是難得,我甚至都快懷疑你是不是從這所謂的“白蓮教”里頭叛逃出來的了。
不過……七星引渡使?
和一半引渡使的區別在哪?
我怎么感覺他們實力也就二階啊……
徐束略有疑惑,用目光掃視著周圍新來的七個白袍人,仔細觀察起來。
經過一番審視后,他初步得出結論——這七位‘引渡使’都是女性,而且是身材相當曼妙的女性,那白色的衣袍甚至有點半透明,隱約可見一些星星點點的光澤。
穿得好澀……哦不,穿得好怪……
徐束心中正是感慨,周圍的鈴鐺聲和吟唱聲頓時大動。
七位澀澀引渡使者,一邊開始扭動著成熟誘人的身體,一邊甩動著祭祀儀式的法器,或鈴鐺,或燭臺,擺出一個個古怪的姿勢。
就這樣繞著徐束轉了一圈后,她們接著就以手撫膺坐長嘆道:
“無生老母,法力無邊。“
“血玉婆娑,圣舟臨淵!”
轟隆!
一道血光,猛的從中間亮起。
“什——”徐束突然一愣,
他感受到有一股強烈的、略帶熟悉的惡意,居然從體內爆炸而來!
那似乎是一種強烈至極的毒素,要侵蝕他的整個身體!
“這毒素……什么,時候?”徐束道眼睛用力瞪大,難以置信的問道。
外頭轎子里的引渡使呵呵一笑,破開房門,走了進來。
這是個長得很奇怪的人,劍眉星目,眼神堅定,好似一位俠氣逼人的少年;但是墜墜不安的大橘和眉眼,又顯得風塵氣十足。
她笑道:“年輕的搬山力士喲,空有一身好皮囊,腦子卻不太行,終究是下半身控制的蠢物罷了!是否覺得渾身力量無法使用,呵呵呵,豈不知色字是懸頭利刃,美人如銷魂毒蠱?你也是個修行中人,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可還記得那俏寡婦?”
徐束一呆,什么俏寡婦。
楊素?
她給我下的毒嗎?
不是憑啥啊!
我也沒碰她啊!
看看都不行?
徐束簡直怒了。
不過引渡使沒有時間給他憤怒,揮了揮手道:“動手。”
七星娛樂的七位引渡使,圍了過來,手起刀落,便要屠殺徐束這只待宰羔羊。
然而,迎接她們的,是一個一往無前、無法匹敵的拳頭。
那個拳頭沒有砸任何人,只是簡單的落在了地面上。
于是一聲巨響,大地躍了起來,房屋塌了下去!
滾滾煙塵之中,引渡使吐血后退,身上已經滿是血跡。
“不可能!你身上……明明已經種了血玉婆娑芥!你怎么可能,還能發揮實力?!”
她瞪大眼睛,看著前方的徐束,看著被他一巴掌拍死的七位同僚,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
“哦?什么東西?血玉婆娑芥?”
煙霧之中,徐束宛如一頭滿懷惡意的兇獸,一步步逼近到了引渡使面前。
引渡使滿臉驚恐,她連連后退,身上的衣服都擦破,露出滿是血跡的雪白藕臂和大腿,最終撞在了一堵墻上,避不可避,被徐束逼到了眼前。
他將從自己胸口上揉下來一點點艷麗血紅、其實偏向于粉紅的拇指大小肉粒,放在引渡使眼前,臉上充滿猙獰至極的笑容說。
“桀桀桀,你說的是這個……”
“色孽之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