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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對燭

  剛剛貢獻了一場精彩的比斗,此時教頭自然應允,圍坐的學員們也再次響起了掌聲,期待著一場同樣精彩的戰斗。

  張君雪抬起頭,看著裴液微微瞪大了眼,然后在他的揮手招呼下一言不發地提刀走上了擂臺,一板一眼地當先行禮。

  但這一戰的結果卻出人意料——裴液落敗于僅僅第九招。

  這結果令不少人瞪大了眼睛,場下交頭接耳了起來。

  教頭倒是在怔了一會兒后,搖著頭笑了笑。

  實際上這次落敗也在裴液自己的意料之中——之前和張君雪切磋時,對方就穩穩地勝過自己,如今雖然躋身兩生之境,但那還是那句話,二和四這兩個數字,面對“十六”不會有太多的差別。

  那為何自己不能像戰勝肖丘那樣,在張君雪面前以劍技逾越這段實力上的差距呢?

  原因其實簡單得令人無奈——她的刀太大了。

  那么寬,那么長。

  肖丘的劍十分簡單,就是重而硬,而自己在拆招上勝過他一籌。面對這種長處在劍的四生,裴液可以壓覆過對方的長處。

  事實也的確如此,裴液仗著更高的劍術造詣,牽制、破壞了對方簡單的劍路,而后勝于戰斗策略、機會把握和劍招精妙三項。

  但在面對張君雪時,那寬闊的刀面令自己根本無從尋找縫隙,而且她刀風又不只是大開大合,靈活翩飛之間,絲毫不顯笨重。

  這就導致她攻來時裴液難擋難躲,裴液攻去時往往如對鐵壁。

  根本無從尋找勝機。

  于是張君雪便順利地以力取勝。

  裴液收劍回撤,兩人互禮。

  如此三人互勝的結果倒頗有意思,也有些琢磨之處。教頭干脆以這幾場戰斗作為教材,向場下仍在不斷討論的學員們講了一節“取勝之要”的課。

  教頭其實平日少有指點,此次興致上來,講了半個時辰有余。這一節內容極其緊密豐富,結合了教頭自己前半生豐富的搏斗經驗,說不上深入淺出,但可謂扎扎實實。

  裴液認真聽著,這種拳拳到肉的搏斗思路,是祝、明二人無法提供給他的經驗。越爺爺倒是有這種經驗,而且肯定更加寶貴,但裴液也沒有機會細細聆聽。

  其實這節課說到最核心之處,就是“強弱,只有打過才知道”,修為武功只是你手中的牌,怎么去打這些牌,才往往決定戰斗的勝敗。

  因此取勝之道,在于知己知彼,只要足夠了解,充分準備,弱并非不能勝強。

  因此,我們的龍門班是有用的!

  “好!”

  在一片歡聲之中,教頭最終取出三枚參丹,一人贈予了一枚,之后諸學員散開,各自尋上一名搏斗去了。

  等比試結束之后,教頭按名次重書了名單,裴液、肖丘、張君雪并列第一行,將這木板掛回到了武場側面的公告墻上。

  并且當眾許下彩頭——下次小比,誰若擊敗其他兩人,加送十兩銀。

  裴液看到旁邊張君雪忽然抬起了頭,同時伸手摸向了腰前的一小片鼓起。

  裴液之前已注意到女子腰間的這份突出,但此時才近距離細看——這不正是客棧見面時,女子不離手的那個封口的小布袋?

  如今它被粗拙的線笨拙地縫死在了腰帶上。

  裴液收回目光,此時小比結束,天色已黑,本來后面還有一個時辰的總結拔升,但剛剛教頭講了許久,之前裴液他們又打了幾場,時間已被消耗得差不多,諸人簡單訓練了兩刻鐘,便解散放課了。

  學員們各回房舍,裴液則告別幾人,提上行頭獨自出了武館。

  早上離開客棧時晨氣正清涼,晚上踏出武館時暑熱又已消散,走上大街,涼風習習,捉月湖的水氣流散在空中,夜空冷清澄透,也像一片湖水,幾粒疏星浸在其中。

  裴液伸展了一下疲累通暢的筋骨。

  街上行人已然極稀,裴液走回客棧,推開門,掌柜又在燃著油燈趴在臺前刷刷書寫著什么。

  裴液走過去看了看,這次不是賬簿,而是昨夜給自己登記信息的那個本子,掌柜正在把一條條記錄挪到一個新本子上。

  裴液趴上去:“掌柜的,這是在忙什么?”

  “抄本子嗎不是,后日要交。”

  “交哪?”

  “交州衙唄,還能交哪?”

  “哦,這要一直交啊,我還以為只有發了事,才有人來查呢。”

  “以前確實是那樣。”掌柜蘸了蘸墨,低著頭一邊抄一邊道,“從三年前開始改了,過倆月就得交一回。不過說實在的,倒也合理,州衙留個備份,免得發了什么案子,遭了毀壞涂改。”

  裴液點點頭:“這倒是。”

  掌柜抬起頭:“你有啥事兒,明晚的房錢可還沒續呢。”

  “續。”裴液摸出一小粒銀放上柜臺,然后探頭好奇道,“我是想起個事兒,掌柜的,你昨晚說有那修者牒的就不用登記,那犯事的要是他們呢?”

  “登記是怕沒來由的人流竄,人家持俠牒的都是仙人臺查證后錄名的,什么正經事兒找不到,為什么要犯案?”

  “那總有犯的。”裴液道,“這些人若跑到外地作案,豈不是來去無跡?”

  “可能吧。”

  “那該如何是好?”

  掌柜嘆口氣,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伱看我長得很像刺史大人嗎?”

  “.我尋思你可能知道呢。”

  裴液向樓上走去,剛邁出一步,又忽然退回來,敲了敲柜臺,看著掌柜皺眉抬起頭來。

  “對了,掌柜的,我兩生了。”

  回到房中,洗涮過后,裴液坐在床邊拿出那枚參丹。

  這是一枚黃褐的藥丸,如果把膳丹的定義范圍擴得足夠大的話,那么它甚至也可以名列其中。

  但無論從品質、純度、重復服用性還是所蘊能量等任何方面,丹士們都不會承認這種粗糙的東西與他們所追求的仙人所餐飲的“風露之丹”有絲毫關系。

  “云霞揉白月,霄暉織露光”,這句形容膳丹之語若放于裴液手上這枚丹藥上,大概只能剩下一個“揉”字。

  但這枚揉搓出來的藥丸倒確實具備著不大不小的功用,裴液照教頭所言和水吞服進去,很快一股熱流從腹中升起。

  但這丹藥的作用不會那么立竿見影,它要在胃中融化,漸漸彌散于血肉之中,再經過身體的提煉后,才會被經脈樹吸收。

  這個過程可能要一到三天。

  裴液摸了摸熱乎乎的肚子,而后下移到丹田處拍了拍。

  二生了。

  從小芽變成了小苗。

  正如當時腹中那孕育著龍君的神種脈樹每增生一次,吸取天地玄氣的效率就拔升一截,此時丹田中二生的稟祿也已與一生時不同。

  當時神種是在自己腹中做客,自己不能理解這種機制是如何運行,而如今稟祿生長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這種效率同步增長的緣由。

  很簡單,因為稟祿對玄氣的吸取,是以“枝”為單位的。

  以經脈樹為體系的修煉,一生之境時,要供給兩條枝干的生長,二生之境,便要供給四條枝干,而等到三生,就有八條枝干嗷嗷待哺。

  所以對正常武者而言,越往后便進境越慢,因為身體提供“養分”的效率雖然也隨著修為慢慢增長,但經脈樹的“缺額”卻是在不斷翻倍。

  雙方的增速完全不成比例。

  而于能夠自己修煉自己的稟祿而言,這種情況被大大地緩解了。

  稟祿在一生的時候,有兩條枝干需要生長,它們在向身體索求的同時,每一條都會自己吸取天地玄氣;到了二生時,有四條枝干需要生長,同樣的,它們還是每一條都會自己吸取天地玄氣。

  當然,修煉速度還是會隨著境界的提升而慢下來。

  因為在一生之境,當稟祿自行用玄氣修煉到了一成的進度時,裴液可能就已為這兩根枝條補全了剩下的九成。

  雙向努力之下,晉升便信手拈來。

  但等到了七生時,稟祿依然可以用同樣的時間來達到同樣的進度,但等待裴液補全的,卻成了一百二十八根枝條。

  屆時可能要等稟祿修煉到九成,裴液才能依靠自己的修煉、吞丹食氣等種種手段補完剩下的一成。

  到了那個時候,也許裴液自身的修煉已經沒有太大意義——全交給稟祿自己吧,他還不如用這份時間去多學幾門劍術。

  但那是很久以后了,在目前這經脈枝條屈指可數之時,決定他修煉速度的還不是稟祿吸取玄氣的效率。

  甚至也不太是他自己的鍛煉強度。

  真正決定他如今修為進益的,實際是對斬心琉璃中龍血的吸取。

  ——這玩意兒真的太快了!

  裴液破種生氣至今不過七八天,就已臻至二生之境。

  而這完全是因為那些龍血凝結得過于結實,時間全花費在了拆解上,如果敞開任自己吞食,自己可以在幾息之內接連跳境。

  如今雖然這種美事不可得,但卻有一條類似的好消息。

  稟祿二生之后,這株茁壯了的經脈樹也變得更有力了。

  裴液打開劍匣將斬心琉璃放了出來,將手搭上劍身,頓時一股強硬的力量腹中傳達到手上。斬心琉璃微微一顫,仿佛有一聲輕微的“咔”,一塊比之前大了一倍的幽藍晶體從劍身內部剝離出來。

  吸取更加有力了。

  裴液小心地將它納入拆分,化為令自己渾身舒暢的能量。

  自己可以服用膳丹,也可以汲取玄氣,但只有這種東西,才能讓自己生出由肉體至精神的全面愉悅。

  真是世無其二的佳肴。

  裴液閉目輕舒一口氣,抬手更換了一處位置。

  同時琉璃這邊的好消息是,隨著外層龍血的消磨,整片龍血的結構似乎也有些松動,裴液吸取之時,明顯感覺輕松了一些。

  裴液盤腿于床,手搭在琉璃之上,安靜了一會兒。

  蟬雀劍已然看完,他一時沒想到還能順便做些什么。

  實際上刨去昨天入住,這是他在州城中安身下來的第一晚,在這里的生活還遠遠沒有形成慣性。

  他想起包裹中還有一本《識靈》未曾翻開過,但只是在腦子里過了一下,暫時并沒有興致去讀。

  今天一整天他都沉浸在修煉之中,此時已有些疲累,他畢竟不是一架可以永遠運轉的修煉機器。

  于是干脆也不再琢磨什么,裴液向后傾靠上墻壁,閉目開始回想這充實的一天。

  今天他第一次修習了《蟬雀劍》,進境之快遠超自己的預料。

  一個多時辰,自己就學會三式蟬劍,并鞏固了那一式雀劍。

  所謂鎮館之寶也不過如此。

  裴液嘴角微翹。

  而后自己在初入武館的定名比中正面擊敗了榜首——一位堪稱強手的四生武者。后來張鼎運告訴自己,那是鄭壽縣近幾年首屈一指的劍材。

  拙境的運劍之精妙在這場戰斗中被自己體現得淋漓盡致。

  自己這一場打得真的很棒,而且也非常好看。

  若在中秋武會上,一定會是令全場振臂的程度。

  而令自己都沒有防備的是,在戰斗結束后收劍退步、躬身行禮的那一刻,久違的震顫感忽然攀上了肌膚。

  那一刻,自己的腰彎下去,但心卻被高高地提了起來,更令自己必須緊緊抿住嘴角的,是后面那不約而同的、經久不衰的掌聲。

  長道武館龍門班,也算是猬集了整個博望州范圍內的英才吧?

  整個博望州呢,拔得頭籌者是誰?

  誰能想到一個偏僻深山出來無名之輩拿下第一?

  心中忽然有些噴薄欲出,裴液睜開一雙發亮的眼睛,從墻上直起腰來,帶著笑稍微張了下嘴。

  環顧了一遍房間,又把嘴合了回去。

  小屋昏暗,只有一盞油燈劈啪作響,夜寂靜得像是影子。

  情緒緩緩回落下去,裴液再次靠回了墻上,這次他沒有再閉眼,只靜靜地看向窗外,窗欞下,一只小小的黑貓閉目靜蹲在那里沐浴著月華。

  裴液早已知道獨自吞下悲痛的滋味十分難受,如今倒是第一次發現,原來獨自收藏起快樂的感覺也不太美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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