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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走脫

  憑什么!!

  自己險死環生、費盡心機才經營出的絕佳機會,在他的一側身之下,輕易化為烏有。

  一瞬間楊顏只想不管不顧,奮刀劈上此人的面孔。

  但兩件事情阻止了這份欲望。

  一是來自于冷靜自制的羈縛——絕不能在此時此地與此人陷入苦戰。

  另一件事是來自于客觀上的無奈,他屈了屈手指,手上他媽的沒有刀。

  楊顏甚至不和飛來的男人稍作對視,沒有絲毫喘息之機,他再次陷入奔逃之中。

  身后之人從七生變成了六生,平心而論,壓力其實驟減,但他的處境并沒有變好,反而陷入了絕望。

  因為剛剛重壓之下他還有所期待,現在這期待的東西到來了,于是他為老人設計的樊籠,一絲不差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趙參軍和誰交手,人們的目光就鎖在誰身上,楊顏欲走不能,渾身染彩的他是那樣醒目。

  他一個翻騰向后躍起,先去拔房頂上的刀。

  捉月樓下。

  最后一個進入園門的裴液尚沒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首先看見一個彩色身影出現在樓上,卻不知道這人為什么這副形狀。他本來既辨不出他的衣衫,也看不到他的面貌,但那縱躍間的動作,還有看到自己這行人時驚喜的表現給了裴液支撐,他一揮手,果然那人回揮而來。

  楊顏!他做到了嗎?

  然后他見這人忽然一閃身縮了回去,但只片刻就又飛了出來,和飛上去的趙參軍擦肩而過。

  ——不,不對!第二次出現的這人雖然也身披彩漆,但已明顯不是楊顏,而且速度也太快了,他是那個老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裴液也同時理解了樓上發生的事情。

  于是他難免怔了一下。

  趙參軍.去追楊顏了?

  自己認出了楊顏,是因為兩人本有約定,自己還沒進園時,就已經在搜尋楊顏的身影。

  而趙參軍他應該根本不知道楊顏在這里才對,怎么反應如此之快,好像早有預備一般?

  那老人在園中一飄而過,眨眼已在院墻之上。

  不論怎么回事,此時都無瑕去管了——這人就要逃走!

  裴液朝著那老人一躍而出,但雙方的速度剛擺在一起,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肯定追之不及。

  身形一轉向捉月樓中躍去。

  “趙大人!”裴液一躍入三層就高聲急急喊道,“剛剛逃脫的才是安新兇犯!”

  他一眼看去,趙符正一劍逼向楊顏,兩人皆躍在空中,楊顏的狀態比分別之時萎靡了許多,身體已顯出些疲緩,而且似乎帶了傷。

  趙參軍這一劍則毫不留手,去勢洶洶,仿佛把前些日子落空的那些劍光全部凝聚于此。

  楊顏修為本就不如,此時身形轉圜遲滯,已絕難全身而退。

  “趙大人!!”裴液無暇解釋,躍起一劍從背后攻向趙符。

  趙符冷冷回頭一撇,竟然絲毫不理,似乎已吃準他不會真個刺來。

  裴液也確實沒有這個打算,只希望能攔他一攔而已,趙符的行為再次彰顯出了他內心明確的選擇——不是看見楊顏后的臨時起疑,而是從一開始,就有明確的決斷。

  裴液追之不及,上面的楊顏勉強側身,被這一劍割傷了背部。在這一劍變向造成更大的傷害之前,楊顏已握住了刀柄。

  他回身橫拉一刀,即便疲傷之下,這一刀的水平仍然站在極高的境界。趙符對裴液背后的攻擊無動于衷,面對這正面一刀卻不得不暫時回守。

  裴液抬眼看去,楊顏雙眼爬滿血絲,面容冷硬兇厲,居高臨下的樣子像是惡梟撲食。彩漆將少年散亂的頭發與面龐塑成了凝固的一片,宛如活過來的神像。

  他一刀將趙符逼退,兇猛的進攻欲望已經透體而出,更重的、更狠的下一刀就握在手中,裴液已感到了那份極欲噴薄的憤怒。

  但少年一咬牙,卻是強硬地將這份怒火吞回肚子,扭身直墜而下。

  趙符依然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一轉劍就要再次追上。

  下面一襲黃衣同時躍起,挺劍朝著楊顏攔了過去:“賊人休走!”

  “閃開!”楊顏認得這位少女,一刀劈出,稍微留了些力。

  然而刀劍一觸,劍勢即時潰散,楊顏何等機靈,立刻明白過來。眼見少女又出一掌,他同樣揮臂去接,使了個毫不費力的擒拿手段,就扼住了少女的手腕。

  而后他將少女向后一甩,同時手腕上傳來一股柔和而充沛的力量,將他向前方送去。

  “趙大人,小心!”李縹青叫道。

  李縹青正對著趙符飛來,手中劍有意無意地斜斜指向他的空門,趙符對這位翠羽真傳比剛剛那老人不留情面得多,他一劍迎風斬上,少女連臂帶劍被蕩開,手腕近乎失力。

  然后他身形一折,就要避開李縹青繼續追去。

  但手腕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趙符冷然回頭,面對的是裴液急迫的眼神:“趙大人,那兇手要逃走了,他是七生!”

  裴液指著樓外,那老人已越過了院墻,此時已只能看見一個花色的身影在巷中穿梭。

  趙符的目光沒有朝他的指向有絲毫偏移,他把目光落在裴液抓腕的手上,漠然道:“阻礙緝捕,視作幫兇。”

  裴液看著趙符,四目相對。

  他不相信這位大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故意忽視。

  “趙大人。”少年的聲音僵硬了些,他直視著趙符,認真而清楚地說道,“眼前這人實力不濟,其他幾位大人足以應對。但離開那人卻是貨真價實的七生,如果您不親自綴上,他就真的消失了,到時候就算州衙的高手來了——大人,您請州衙調動援手了嗎?”

  趙符手腕一震,脫開了少年的手,并不看他,朝跟上來的從官道:“此人疑為幫兇,拿下候審。”

  裴液也同樣沒看他,他扭頭看著樓外——那道彩色的身影沒入了層層排列的民居之中,就此消失不見了。

  他回過頭來看著趙符,臉上的冷硬和楊顏如出一轍。

  “你故意放過他。”裴液陳述道。

  裴液一直把自己放的很低。

  他知道自己見識短淺,懂的少,不懂的多,一來到州城,對很多事情的運作方式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因此他始終懷著謙虛、好奇,以及一點自卑的心態來看外面這個世界。他遵循的道理也十分樸實簡單——既然不懂,那就多聽多學、少說少做。

  他知道自己身懷一份不大不小的力量,所以當需要投放這份力量的時候,他會謹慎地反復確認是否正確,努力避免沖動和莽撞,深怕因自己一時的痛快給他人帶來難以彌補的麻煩。

  在看清楚一件事物之前,他不敢隨意去破壞它。

  有時候裴液感覺自己像一柄劍,最擅長的事情是打磨自己的劍鋒,但卻還不太明白該往哪里去揮。

  需要有一個明智的人把自己握在手中。

  這想法只是一閃即逝,但這份“自知之明”卻留了下來。

  因為縮小自我,少年習慣對不懂的事情抱有敬畏,而在面對這些披服掛印之人時,這種心態達到了頂峰。

  這敬畏并不來源于他們手握權力、高高在上,而是同樣源于他們“懂得多”。

  他們更明白這座城是在如何運作,面對事情,他們更懂得該如何處理——齊姑娘那天關于捉月湖的閑談,就打開了他腦中一扇從未觸及過的門。

  裴液會將自己所知所見盡量如實告知,會認真聆聽他們的話語。裴液面對他們,就像無知者面對行家。

  而另一方面,這同樣來自于對秩序的敬畏。裴液必須如實承認,他害怕向這身官服出手,那意味著很多事情都無法挽回。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放棄這一點。

  他看著面前男人這張不怒自威的臉,這張臉他本來就不太喜歡,此時還變得陌生了些。

  少年低頭收劍回鞘。

  但他也沒有任由官差鉗制自己,深吸口氣向李縹青道:“麻煩去請一下白司兵。”

  少女卻沒有依言離開,她向前大步而來,一把抓住了裴液手臂。她站在裴液旁邊,立眉冷聲道:“好大官威!我翠羽劍門的貴客,摸了趙大人一下胳膊,就要下大牢嗎?”

  趙符看了她一眼,自覺時間已差不多,不再理她,轉身飛下繼續去追楊顏了。

  只剩一個從官,卻面對這位翠羽嫡傳有些左右為難。

  李縹青也沒理他,轉向裴液道:“咱們怎么做?”

  又偏頭看向樓外:“要我去追那人嗎?”

  裴液順著她的目光再度看了看,老人已徹底不見蹤影了,但即便還能看見,裴液也不會同意這件事。

  一來太過危險,二來它的關鍵本就在于趙參軍,他若不抓捕,即便追上了,也沒有任何用處。

  裴液搖了搖頭:“不了,我去幫他。”

  飛身躍下。

  李縹青并肩跟上:“到底怎么回事,一聲不吭地走了,轉頭就弄出這么大事?”

  裴液看了她一眼,少女這身早上走在街上還怕被臟水濺濕的黃衫此時已沾滿了塵土,臉上也有些花。

  “我在捉月樓上遇到了一個人之前和你說過,路上遇到的那個殺人的老頭。”

  “原來這樣危險!”李縹青驚道,一轉念又道,“那你那位朋友很厲害啊!——我其實沒幫上什么忙。”

  “不是伱的事,你幫什么忙。”裴液低笑道,他上下掃視了一下,“你受傷了嗎?”

  “算不上。”

  “我攔住趙參軍,你暗中幫楊顏遮掩一下,然后讓他自己逃離就好。”裴液道。

  不能一直讓李縹青出手,他想,翠羽劍門本就處境艱難,不好和州衙鬧得不愉快。

  其實剛才他就想到這一點,但少女堅決回護的樣子卻毫不猶豫。

  他偏頭看去,李縹青正一笑看過來:“不必,我讓張君雪把他帶走了。”

  “.帶到哪里?”

  趙符一掠而下,從楊顏消失的那扇門追進去。

  在那兩人身邊耽擱一會兒他并不介意,一來十幾位官差就圍在樓外,少年插翅難逃,二來若給了翠羽劍門插手的時間倒反而一箭雙雕。

  他追出門,沿著漆痕追去,不斷有人給他指路,這些人都被那少年的身手甩開,但至少記得方向。

  在經過假山下時,一件濃重的漆衣脫在了池水中。

  氣味仍然濃烈地向前延伸,趙符又追了兩步,一抬頭——面前是向上的樓梯。

  四樓。

  趙符低哼了一聲,摩挲了下劍柄。

  翠羽門的私閣就在這一層。

  三派私閣,自是禁止擅闖。

  趙符一躍而上,到了四樓他卻不再奔跑,按劍大步穿過廊道,朝著東邊那處獨立的小閣而去。

  到得門前,他停下腳步,漆味仍然未消,一直延伸進去,但一個高大的女子擋在了門口。

  “翠,翠羽.”張君雪握刀背著臺詞,趙符恍如未聞,大步沖上,連劍帶鞘一揮,張君雪握刀一擋,已被直接撞偏。

  禁止擅闖一行蒼白的字擋得住誰?

  趙符一推門,掃視而去,一件漆衣落在房間中,窗戶大開著,人不見蹤影。

  他皺了下眉,大步來到窗邊,俯身下瞰。

  高大的密柳遮掩,從這里下樓倒真是一處小小的盲區,但要再往后跑,就不能銷形匿跡了。

  他喚來樓下的官差一問,官差抬著頭,茫然地搖了搖。

  這時李縹青和裴液從后面趕了過來,趙符轉身冷聲道:“翠羽劍門窩藏兇犯,意欲何為?”

  李縹青驚訝地轉頭看向張君雪,張君雪此時才磕絆地把后半句話說出來:“翠羽劍門.沒攔住兇犯,被他沖進來跑了。”

  趙符搜視著房間,門派私閣,難免有些機關。

  然而他在房間中巡查了幾圈,最終也沒有找到。

  趙符面無表情的臉沉了下去,按劍離開了。

  他令封樓細查,人們一個個走出來,卻始終不見那位少年。

  人不可能憑空消失,他直覺那少年還藏在這棟樓中,只是還需要更仔細地搜查。

  正當他要下這個命令時,一個公人跑了過來,在他身邊說了句什么,趙符一皺眉,按劍大步往園外而去了。

  官差們竟然就此放開了封鎖。

  安靜許久之后。

  三樓。

  漆衣仍然漂在池水里,而那露尖的假山之中,一個赤裸上身的少年擠了出來。

今天頭痛,晚了,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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