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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列序

  張宗元力量回歸身體,頸上的冰涼已宣告一切的結束,他猶自怔然地看著少年。

  他距離被擊垮還遙遠得很,身上雖然有些不輕不重的傷勢,但沒有一處真正傷及筋骨,真氣余量還有很多,身體也遠未疲累,甚至還有許多準備的招式未曾用出。

  但勝敗就在一瞬之間,那一刻他確實莫名奇妙失去了一切力量,楊顏于是把刀擺了上去,那么一切就結束了。

  于看臺上的觀眾們而言,這結果的到來其實也十分令人猝不及防,變生肘腋之間,勝負已然顛倒。

  其實整整一場都充斥著這樣的氣質,在第五招過后,楊顏拼著受傷才從張宗元手下勉強脫身,人們認為那是少年最后的掙扎,這一擂已經走到了尾聲。

  但下一刻,完全沒有預兆的,虎爪下奔逃的小羊忽然長出了獠牙和利齒,反身狠狠往虎面撓去,并且就此一發不可收拾,局勢忽然變為了激烈的你來我往。

  正如上場裴李二人為此擂帶來本屆最精妙好看的劍斗,楊顏傾盡全力的拼斗也是唯一一場如此血腥充溢的驚險激烈。這不是切磋,這完全是拼殺。

  而最后少年在被徹底禁錮之下,以完全不可知的玄妙手段驟然奪去那虎嘯一棍的全部威勢,更是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弱者從絕境中逆轉由來是武比上最令人激動的情節,一些私設賺取票錢的武比甚至會故意安排這樣的橋段,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少年身上。

  “魁賽第一輪,第四場,勝者——鼎運楊顏!”

  全場沸騰頓時再上一層,張鼎運猛地跳了起來,指著齊云商號那邊嘶聲竭力,手掌心的沁出的汗在午日下閃著熒光。

  但卻只見表情與嘴巴的變化,不聞話語內容了,因為聲音已完全淹沒在了全場歡嘯的浪潮中。

  楊顏的打法是最令人爽快的那種,戰勝的敵人也是最強的兩個之一,年輕沉默的刀客令所有人欽佩刮目,在眾人心里的排名也正一路飛漲。

  高臺之上。

  魁賽第一輪和第二輪之間要間隔一個比較長的環節,現在這個環節已在準備的尾聲,諸人正歇坐討論。

  “這位楊顏,就是云升所言那位‘師弟’了?”谷云扶偏頭問道。

  李蔚如點點頭:“不知西隴道事務,但陸先生所說之‘楊顏’,確實正是這位。”

  谷云扶頷首:“好厲害的孩子——湖山劍門尤以劍聞名,倒鮮聞還有如此神妙的刀術。”

  李蔚如笑:“再點評一番呢?”

  谷云扶也笑,感嘆道:“這一擂兩人都很厲害:張宗元不愧是一州少見之英才,這回其實是敗在天賦、出身和運氣上,非戰之罪;楊顏則刀賦敏感、反應極快,更兼一種一往無前之特質,非但是一塊璞玉,更是一塊奇玉。”

  李蔚如挑眉“哦”道:“‘璞玉’.倒是個可以令人多想的形容。”

  谷云扶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只笑嘆道:“真是深愧于剛坐下時的無知自大——就這四場看來,敗者都頗多可圈可點,勝者更是個個人中之龍,貴地武比,實在不應該只有一個名額的。”

  李蔚如笑:“本屆吃頓餃子罷了。”

  “這餡兒也忒大。”

  李蔚如呵呵一笑,不再接話,笑著拿起身前的筆墨,開始往小箋上書寫。

  谷云扶早見這紙在面前放著,上面分著四個欄位,欄頭分別寫著“壹貳叁肆”。他不知作何用途,此時好奇探頭過去,只見老人已在第一欄寫下“尚懷通”三個字。

  李蔚如笑:“貴人以為我向您請教點評,只是聊天湊趣嗎?”

  “.哦!”谷云扶恍然,“你們到了這個階段才行這個分法。”

  李蔚如呵呵一笑:“人才稀少,一般打到了八強,選手水平才能看得比較清楚,有評價的倚仗。”

  谷云扶緩緩點頭,低下頭,看向擺在自己面前的這張小箋。

  這不是每個武比都采用的方法,但確實并不罕見——即對即將參加下一輪的選手進行評級或排名,再倚仗這個結果來分配對陣。

  這是受鶴鳧冊啟發誕生的方法,一開始,大家辦武比都是隨機抽簽分配,自然運氣成分頗大,但抽到強手的也只有自認倒霉。

  于是后來就有了敗者輪,算是給有實力無運氣之人兜了一回底。但還有一個難以避免的問題是,武比用的畢竟不是木刀木劍,比試之人也沒有卸去真氣,很多人在比過一輪后都難免受傷,難以用正常的狀態面對后面的機會。

  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在第一輪的分配中就減少兩強相爭,于是就誕生了一個好壞參半,殘酷但有效的辦法——摘頭取尾。

  即第一打倒一、第二打倒二依此類推,完成下一輪的對陣分配。

  這辦法一般用在后半程,依武比層次和選手水平不同,有的從十六強開始、有的從八強開始,博望則從四強開始。

  越往后,獎勵越豐厚,影響的場下之事也越多,因此每一輪的排名就越要慎重地摒去運氣成分。

  此時,武場之上,每一位實力與資格足夠的武師都拿到了這張小箋,共一百一十四張,收上來之后,將統計每一欄出現最多的名字,確定最終的排名。

  谷云扶也拿起筆,不過還是先懸著,偏頭去看老人的寫法。

  李蔚如正寫下第二欄——“楊顏”。

  谷云扶微蹙下眉,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第三欄則寫下了“張君雪”。

  谷云扶眉頭皺緊了。

  第四欄寫下“裴液”。

  “.李掌門,這可不是我的點評。”谷云扶撇清關系道。

  “哈哈哈,您如何排?”

  “裴公子要挪到第二個第一個也行。”

  李蔚如笑著搖搖頭,一指道:“我想勸說您也把裴少俠放到最后。”

  “為何?”

  “因為這是裴少俠自己要求的。”李蔚如捋須笑道,又搖搖頭,“不過,其實也沒甚用處。”

  是的,因為這不是一兩票的差距了,如今四場打完,強弱之間其實清楚分明,算是沒甚懸念的一屆了。

  谷云扶按照李蔚如的排序照抄了一遍,一回頭,公差已收了其他人的箋子回到臺上,厚厚的一疊放在了趙章等人面前。

  李蔚如把這兩張也遞了上去。

  點票就由這些沒甚修為但位高權重的大人們進行,而結果也很快就已出來,趙章喚來公差,往擂臺懸掛的大幕上抄寫而去。

  擂臺下。

  裴液和張君雪依然并肩坐在一起,兩人一起沉默地看完了這場比斗。

  “楊顏好厲害。”張君雪瞥了裴液一眼,干巴巴道。

  對女子來說,主動轉移話題實在是一件笨拙的事,但她一點也不想和裴液吵架。

  “楊顏也背著很沉重的仇恨。”裴液沒理會她的努力,面色平靜地看著前方,“他比我還小兩歲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弟弟。他沒有表現出來得那么堅強,如果我告訴他,他的仇可以有人替他報了,我想他會很高興很輕松,好好地睡上一覺。”

  “但我沒有那個本事。”裴液輕聲道。

  “但是現在你有這個機會,君雪。”裴液偏頭認真地看著女子,“大家可以幫伱把這件事情很好地完成——這本來就是縹青要做的事情,我也會幫你。”

  “剛剛的口氣是我不對。”看著重歸沉默的女子,裴液低聲道,“我不該說你可以輕易地向尚懷通低頭。但這件事情確實不重要。你對上了他,那么就上臺,然后轉身下臺,就可以了。”

  張君雪垂下了眼眉,不言不語。

  “因為我覺得后面的事情才重要,君雪。”裴液安靜了一會兒,轉頭看著南邊的天空,輕聲道,“那天晚上在長道武館,我給你看云天遮目失羽,你說你總有一天也能創造出那樣的刀來;前幾天在湖心船上,你和大家說你的刀道愿望,大家也都說你的志向最高.我想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咱們會再次見面暢談,聊聊這些年的際遇,說說你的刀道走到了哪里——你不能以這一切為代價,去冒一個沒必要的險。”

  “所以,”裴液低頭認真懇切地看著她,“沒必要管尚懷通了,行嗎?”

  張君雪怔然地看著他,裴液也沒有躲開目光,良久,女子再次低下了頭。

  裴液心中一涼。

  “.我做不到,裴液。”女子不敢看他,低頭悶聲,“我以前很笨的,是姐姐死后的這半年,我才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我很喜歡你說的場景,武館里,還有湖上的那天,我也很高興。但是.我過不去這個坎。”

  她抬起頭,眼睛里是晶瑩的固執:“我半年來,日思夜想的就是這件事情反正,就算你生氣,我,我也.”

  她沉默地低下了頭,話語中斷在了這里。

  裴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向擂臺。

  擂臺上,一人捧著巨筆飛向紅幕,伴著繚繞全場的唱名之聲,把排名一行行寫了下來。

壹:尚懷通貳:楊顏叁:裴液肆張君雪  裴液一口氣重重吐出,捏緊了膝蓋。

  于此同時,場上則響起了觀眾們的歡呼,因為這正是大多數人心中分明的排序。

  尚懷通無用多言,作為武比消息傳出之始就獨居一層的熱門,男子至今沒有在擂臺上表現出半點費力,如今另一位六生已經下去,男子依然高居此處。

  而于一些感受到剛剛那欲出之劍的人來說,更是恨不得把“壹”空出,有個“零”的欄位來寫男子的名字。

  而楊顏這個名字本來甚至不該出現在四人之中,但如今擊敗六生的戰績足以勝過一切猜測和輕視,何況張宗元的強大眾人有目共睹。

  裴液亦是合當其位,從詩會聲名鵲起,就開始被傳頌劍術之優,他確實不曾辜負這份聲名,和李少掌的一戰將劍術之精體現得淋漓盡致,以四勝五——還是李縹青這樣的強五——更是值得夸耀的戰績。

  但也就是如此了,五和六之間畢竟有著難填的鴻溝,而上面兩位,一人處于鴻溝的彼岸,一人則剛剛把一位彼岸之人拽進溝中。

  張君雪若放在往屆,或許是首屈一指的奪魁之選,但在如今四人之中,就顯得太過普通了。沈杳不足以支撐起太高的評價,即便不算費力地擊敗了翠羽大師姐,女子如今也只能屈居末尾。

  上下既分,對陣已清,魁賽第二輪,很快就要開始了。

  漸漸地,串動閑聊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場上的嘈亂也緩緩平息下來,四道巨大的紅綢經天而過,白鷺飛在更上面一層。

  就是在這時,高臺上,一位黑衣白發的老人走了上來。

  不知誰先看去,總之入目第一眼就立刻站了起來,于是帶動諸人紛紛轉頭,只一個片刻,高臺上就嘩啦啦站起來一片。

  李蔚如也已起身,只有谷云扶一時茫然,但他早見刺史身旁有一把空椅,此時倒是好像有了答案。

  “來得晚了些。”這位氣度不凡的老人一笑,示意眾人就座,他偏頭看了眼擂上紅幕,朝趙章遞過去一枚小箋,“聽人說了說,我也寫了一張,不過好像趕不及了。”

  谷云扶好奇看去,但那箋已被平放桌上,瞧不見內容了,倒是老人察覺到目光,偏頭朝他望來。

  只一眼,谷云扶就扶劍站直了身體。

  久居神京、供職仙人臺的男子對這種感覺熟悉無比——大人物,尤其是帶有深厚修為的大人物,他的氣度總是與別個不同的。

  只是他難免心中驚訝——這小小一個偏州,也太過藏龍臥虎了些。

  手上先一步抱起拳禮,另一邊李蔚如已含笑介紹:“隋大人,這位是天山未風池高徒,剛從神京仙人臺卸職而回的谷云扶公子。”

  谷云扶把拳禮躬身行畢。

  隋再華微笑頷首。

  “谷公子,這位是我們少隴道的府衙長史、禮臺少卿,兼領修劍院監院的隋再華隋大人。”

  谷云扶一口險些憋住,連忙再行一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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