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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人歸

  安藏駕龍而來的一劍當是三人所能展現的最強,于安藏而言,這也幾乎燃盡了他的整副軀體,這一劍的決絕不需要任何注解。

  黑袍橫拉之寒光颯然一停,這樣兇猛的刀勢在其人手中收發自如,李蔚如幾乎是從黃泉邊上躲過一劫。刀刃雖收,玄力仍傾,老人竭力而避的身體甚至維持不住姿態,鳥遇颶風般折翼而墜。

  無洞對老人下墜中仍然不離戰局的冷眸隨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手掌一翻,玉虎尖嘯牽絲而回,他人已先一步直掠了上去。

  安藏駕龍之劍正于此時趕到。

  黑袍刀光之弧彎如明月,奪去向鳴鎬天地之威的玄妙再次降臨于此,他沒有減去一絲一毫的認真,凌空踏枝,衣襟靜落。

  但這時,李蔚如剛剛那圍魏救趙的一劍于此產生了回響,沒有被重傷擊墜的無洞在這個距離、在這一時刻爆發出了不容忽視的力量。

  玉虎入手,雷霆之劍燦然銳響,這一次再沒有松手,也再沒有任何虛招博弈,他是以自己的全部身軀不惜性命地押注而上。這一刻黑袍若要殺他,只需和剛剛同樣輕松的一刀。

  無洞一劍迎上了黑袍之刀。

  毋庸置疑,他只要截住對方一瞬,安藏就有機會把這浩蕩一劍按到珠袋之上!

  然而這名強敵還是一樣的難纏。

  比起力量的強大、境界的碾壓,這種從出場之初就先令雙方兩敗俱傷的冷靜幽魅才是更令人心寒之處,任何設計,都無法指望在他身上一舉功成。

  如今,這襲黑袍側身颯然一避,并不與無洞交鋒,明明是前后逼死之境,他卻腳下一個飄折,雪刀攜彎月,先一步迎面撞向了安藏。

  如此主動將面對安藏之劍的空檔擠壓殆盡,在身后造出一道空隙,而后其人在這道險罅之中一掠而過,生生將兩道同時而來的攻勢拆解為一先一后。

  確實趕不上他的速度,雷霆之劍還是被險險避過,無洞恨一咬牙,血染之下這張面孔更加冷惡。

  他眼眸泛白地盯著黑袍背影,劍上雷霆頓時化為流向自己的絞擰之力,在黑袍長刀將要迎上安藏的前一刻,無洞錚然擰臂橫劍,強震在他肌肉賁張的小臂上滲出點點血珠。

玉虎牽絲  在剛剛那道松手的雷霆里,兩柄兵刃已經又有過一次交擊。

  然而黑袍同樣沒有忘記這一節。

  在這樣狹窄的境地里,他仍然為這道玄氣鎖留出了空隙。

  在攜刀向前的過程中,其人虛扣之左手同樣勾畫著幾道銳利的線條,在無洞橫劍牽絲的前一刻,黑袍勾畫而成,屈指一彈,成形之陣直推向前。

  一道陣劍。

  在推進之中,玄氣按照勾畫出的固定線路流淌過整個陣法,就如一柄無形之劍被鑄造出來,劍氣霍然貫通,直逼向前。

  他確實已用盡了自己的空隙,但可以逼得安藏再為他讓出一道。

  此時弧月恰恰來到身前,刀刃送到手邊,黑袍并指貼刃,在長刀上從容輕抹。

  面前駕龍之人確實已在一丈之內,但安藏若不想把百丈積蓄的劍式砸在這道陣劍上,就得主動避讓,眼看著黑袍洗去玄氣鎖,成就那玄妙一刀。

  正如剛剛他們三個竭盡全力都沒能讓向鳴鎬在他手下喘回一口氣,如今這柄刀對準安藏,事情也絕不會按他們的意愿而走。

  但就在這一瞬之間,一道蒼老的身影竟然再一次如鷹隼般驚掠而至。

  冷眸如冰,手上劍光明亮似雪。

  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剛剛敵人和自己展現出的鴻溝般的差距,也根本沒有吸收那險死還生的教訓,墜落之后,在踏上實地重新提氣的第一時間,他就再次仗劍而上,毫不猶豫地迎上了面前的陣劍,為安藏墊上了這處空隙。

  他分明剛剛才從閻王鍘刀之下那般僥幸地偷得一命,頸間裂口的筋肉還暴露著!

  身后的無洞都在這一幕前怔了一下,懷疑他根本沒有看到自己剛剛的手勢。

  從戰局開始之初,這位老人就有些過于活躍了。

  并非責怪,實際上,老人對自己的實力和位置把握得十分冷靜精準,一直是為他們填補著夠不到的空隙,從不主動增添節奏,更不打亂他們的設計。

  無洞只是為之驚訝。

  他確實從一開始就沒把老人算入其中,老人主動要求盯著莊園,無洞也是說見敵則發訊,不必親身攔截。

  因為他實力不夠,因為他立場不銳.據無洞所知,這個本地門派只此一位宗師,既然本來也不能在戰局中發揮什么作用,那么無洞完全接受他的惜命不來。

  而他的第一次出手就足夠誠意滿滿,孤身凌上剛剛斬出一刀的黑袍,若非黑袍真的全心系于向鳴鎬之身,那已是飛蛾撲火。

  而剛剛的情勢也已經證明了,在黑袍騰出手來之后,他再度出劍會得到什么樣的后果。

  無洞甚至專意提醒他“已經夠了”,天山和仙人臺會認可這一切。

  無洞本來就已心存死志——如果黑袍一定要殺他們,他們能做的最多就是用生命置換出更多的東西,李蔚如這樣的邊緣之人完全沒必要為之而死。

  但他竟然真的敢第三次對著這襲代表著死亡的黑袍出劍,冷冽的眸子沒有一絲溫度。

  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敢于背生向死總是真正的豪杰,無洞難免從心底生出些敬意。

  但在這一次,屢被無視的幸運終于沒有再眷顧他了。

  能夠令駕龍安藏避其鋒芒的陣劍絕非老人能夠接下,而這一次他避無可避,必得全力吃下這一劍。李蔚如長劍點上陣式,沛然狂暴的玄氣一瞬間淹沒了他,

  屢攖謁闕鋒芒的后果如今終于真正降臨在老人身上,血乍時從各處炸裂出來,李蔚如低嘶著,橫起的劍始終沒有退讓,強硬地吞下了這道陣劍的一切。

  而在天空之上,安藏完全相信了老人的承接。

  在蒼老身影掠上來的那一刻,安藏就沒再看那陣劍一眼,他凝眸直直盯著面前之人,兩人竭力創造出的環境不過正為此刻。

  驚掠百丈的龍首一劍遞出,長風從身后呼嘯而來。

  黑袍并指抹刀的動作乍然中斷,他回刀一橫,強行控制住了來自牽絲的擾亂,但那玄妙的月弧也就此消失。

  龍劍已然臨身,戲面之上仍無表情,盡管這御白龍的一劍于對方是竭盡全力,手中刀的變式于他而言卻依然信手拈來。

  長刀似乎完全不受斷招之影響,百丈沛然之玄氣眨眼凝聚,就在這頃刻之間,威勢已幾乎頂上御白龍之劍。

  長刀橫亙腰前,安藏這貫通百丈的一劍呼嘯撞上,甚至沒有將刀與珠袋之間的距離縮短絲毫。

  但安藏所求,也不過是一次硬碰硬的斬擊。

  那浩蕩的玄氣和呼嘯的風絕非虛張聲勢,黑袍的刀既然鐵鑄在腰間,那么承受這股力量的就是他整個身體。

  宛如長空墜雀,百丈風龍咆哮著沖過,黑袍護住了珠袋,也幾乎沒有受傷,但那獵獵的身影確實被一劍砸落,直直墜入“云鎖朱樓”之中。

  霧氣只一波動,而后乍時閉合。“云鎖朱樓”已只剩一個尾聲,但它確實還在發揮著作用。

  與黑袍幾乎同時直墜而下的,是一道老朽枯殘的身影。

  黑袍調整著姿態,下墜中依然把兩道冰冷目光投在了俯身沖下的安藏身上。

  老朽的身影卻幾乎如同一具尸體。

  薪蒼深山之中。

  曾經的紫竹秘境如今只余黑寂。

  篝火的光影舞動在少年少女年輕的臉上,像一副美好安靜的畫卷。

  裴液早已精神爍爍了,少女面色還是蒼白,但安坐休息了一會兒,繃緊的精神畢竟松快了不少。

  “那陣還能用,我們可以直接回到相州。”黑螭道。

  “那就走吧。”裴液提劍起身,“我就想,衣家人來秘境一趟,總不能要跋山涉水地走回去。”

  李縹青昂著頭好像在設想那幅畫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彎:“.那樣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走那么長時間山路才沒意思呢。”從小在山里長大的少年笑嘆,“你們城里姑娘就是圖新鮮,一兩天的還好,日復一日地走不出去,每天就是樹和石頭,黑黢黢的,抬頭都望不清天空,人都要憋傻了。”

  “我也是山里長大的!”

  黑螭化回貓形,蹲回了裴液肩上,兩人朝著來路走去。

  其實兩人心中都還蒙著一層陰影。

  裴液和少女說找到了解決辦法,不過是他見到了小劍扼制詔圖的那一幕,但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如今還存不存在,又在什么地方,其實他一概不知,仙君親自逼視之下,詔圖尋找著他心境的每一處縫隙,尖針般插入,毒液般滲透;少女剛剛點燃的心毒也依然游蕩著,漆黑的陰影壓覆在心靈之上。

  只是裴液并不急把這件事告訴少女令她擔心,而于少女而言,剛剛在火邊坐著,身旁心愛的少年一直握著她的手,也令她心中跳動的不安朦朧得幾乎不見。

  畢竟剛剛擊敗大敵,愉悅的輕松還是彌漫在四周。

  裴液走在前面和黑螭聊著,其實還是沒弄明白歡死樓和燭世教的合作之基。

  “他們聯系的程度很深,不是小打小鬧、爾虞我詐的那種。”黑貓輕聲道,“這種程度的合作,一定是目的一致,至少在相當一部分一致。而且這種互信的建立.我覺得兩方的高層或許也有所聯系。”

  “可燭世教是為了完成仙君詔令,歡死樓總不是仙君的走狗。”

  “.是啊。”黑貓一時沉默。

  “而且還有個吞日會呢。”裴液道,“你記得嗎,正是他們向我們暴露了歡死樓在齊云商會的蹤跡,令我們查知了燭世教和歡死樓在這里的聯絡——”

  裴液忽然怔了下,莫名感覺有些什么地方不對,但一時沒有抓住。

  那明亮繁復的瑩白之陣映入了視野,身后傳來少女“啪嘰啪嘰”一頓一頓的腳步。

  裴液轉過頭去,李縹青正背著手拿著失翠劍,并腳一蹦一蹦地朝他而來,見他回過頭來,抬頭露出個甜美的笑。

  “.你干嘛呢?”

  不知他的背影怎么就忽然給了她這樣的好心情,少女嬌聲道:“我是小兔子呀。”

  “.我看你是個青螞蚱。”

  李縹青嘴唇一抿,持劍就朝他打來,裴液對這樣的貧嘴總是樂此不疲,笑著往前跑去。

  直到進了玉珂陣中才立定,他抬手握住少女劍鞘:“好了李縹青,我現在可境界比你高了。”

  “這陣應當還是注入玄氣就可以。”黑貓在一旁道。

  “對,按照歡死樓那個銀墜來就好了吧,咱們剛才不就是——”裴液又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張郃這枚銀墜的隔墻取物之能。

  少女對這個陣并沒什么認識,奪了奪劍鞘果然奪不動,氣道:“欺負人!”

  “明明是你老動手。”裴液笑著放開,“人家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

  “.那你又不敢動口。”少女小聲道。

  “啊?”裴液茫然。

  注入玄氣這種事情,只好再一次麻煩琉璃,經過晶瑩剔透的劍身,玄氣乖馴地注入陣樞之中,陣式緩緩明亮了起來。

  三個人都開始感到一些另外一邊的氣息。

  這個過程需要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兩人一貓在陣式中心貼著坐下,安靜地看著陣式的光華,黑暗中升起的熒光像青冥里初生的星星。

  漸漸光華盈滿了整個陣式,他們淹沒在熒光之中,仿佛天上垂下的瀑布。

  那遙遠的勾連已經完全清晰,黑貓輕輕伸爪點向感應中的那枚光點,感覺比來時明亮了一些。他們其實并不會分辨它通向哪里,這陣法于他們還很是陌生,但反正來的時候,這里的玉珂之陣就是這樣一枚光點。

  但也就是在這一刻,和少女并肩談笑的裴液卻忽然一怔:“.那個遠一些的是什么?”

  驟然一靜,黑貓看去,在他們勾連的這枚明亮光點之后,一枚更微弱的光點懸在那里。它一下心中一冷——這個光點.分明才更像來時的亮度。

  每個人都在怔茫之中,但其實也來不及思考了,勾連已成,天上垂下倒掛的銀河淹沒了他們。

在身感玄妙的錯位之感中,裴液怔然無言中忽然猛地一個激靈,仿佛一道冰涼的絲線從脊柱中抽了出來  但他同樣來不及細想了。

  一瞬之間,天地依然更換。

  先是一口冰涼濕潤的空氣撲進口鼻,視線才脫離了眩暈。

  許久沒有感覺到的外界的風。

  冰冷的雨霧遮蓋了一切的方向,殘碎的莊園在隱約中透出輪廓,詭然的死寂遮蓋了一切。

  根本無從辨認這是什么地方,兩人剛剛緊緊握住了劍柄,一道呼嘯的破空之聲從一旁乍然而起,宛如巨獸咆哮,這樣破空的實體還沒有出現,霧氣已先一步被絞成空洞的漩渦。

  這樣磅礴的力量幾乎令二人完全窒息,霧氣幾乎是山海一般傾倒而來,這根本不是他們能夠做任何抵抗的東西!

  心肺驟緊之中,裴液已一把扯住少女,琉璃橫劍于前。

  下一刻那東西破出了霧氣,是一個破碎的人形。

  無法想象他何以遭受了這樣的重創,更無法想象他何以還能活著。總之他一只手仍然握著劍,而另一邊,連肩帶手都已不見,只一片血淋的模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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