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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園中

  管住是件好事。

  裴液稱贊著道啟會的大方,在神京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昨夜已深有體會——能免費供給學子住宿,不愧是江湖劍者們夢寐以求之地。

  何況還不是客舍,而是兩三人一間的小院!

  裴液其實有些翹首以盼——自從離開奉懷之后,他確實還沒有過這樣一方安棲之處,但旁邊的劍生們都很矜持,似乎全然沒把這句話放在耳中,他也就神色如常。

  端余所言之“隨意”好像確然是真個隨意,他撂下這句話后就徑自離開,只把劍生們留在了劍場上。

  “還以為端余先生會幫我們互相介紹一二,看來還是得咱們自食其力啊。”前列一位男子回頭笑道,他一身紫衣,簪發高冠,把一柄寶劍立在身前,此時拱手道:“同年修劍,日后多有相處。我是南宗韓修本,家師風絮無歸段澹生,見過諸位了。”

  “南宗”兩個字不帶任何前綴地講出來,自是指弈劍南宗。

  縱然近些年遠不及天山,但那是因為天山勢頭太猛,南宗本身在道啟會中是穩穩當當坐于蜀山天山一列,老掌教盛雪楓多年前就已登上天樓,段澹生正是其二弟子,韓修本有這樣一位師祖,是毫無疑問的南宗嫡傳了。

  實際上很多人都聽過這個名字,如今只是和真人對上。

  另外一人道:“我早聽說端余先生能懶則懶,這人為了不洗沐換衣,專門去修了佛家的‘無垢身’。”

  “這秘術也不好學啊。”

  “他算了一筆賬,好像說若能活到九十歲,后面就都是賺的。”

  楚水霆在一邊哈哈大笑:“這么清楚,你一定是道家弟子!”

  那人微笑執禮:“凈明宗聞禮,見過諸位。”

  一共也不過二十來人,語聲很快響了起來,在略微客套的談笑中諸人彼此報著姓名來歷,很快這二十余人的構成也大致清晰了。

  云瑯山照例沒有來人。

  龍君洞庭等五家只來了白鹿宮一人,正是前月剛一抵京就聲名大噪的二十七代劍妖,今年也不過十七。他安坐那里不必開口,每個人都認得他。

  天山等十二家就多些,有足足七人,左丘龍華是最如雷貫耳的名字,不時有人抱拳示意,剩下韓修本等六人也都是各自宗中不出前五的俊才。

  華山等十二家來了十人,問箏、寧樹紅、王守巳基本都坐在后列。剩下三小家則只白猿洞來了一人,是位瘦弱內向的褐膚少年,他雙臂奇長,把一柄劍緊緊負在背上。

  而后便是六位大唐名額,三人天南海北舉薦而來,天賦尚不分明,但在劍道所受的訓練上已明顯見出和門派之人的差距。

  還有一人便是那位貴女,她一直靜坐最前,楊真冰離開后便已無人同列,衣裝之古美、行止之韻雅顯出一種微妙又難以跨越的鴻溝,輪到她時頭也未抬,只淡聲道:“盧岫。”

  大唐五姓七望,“盧”字不需要太多修飾,這些龐大古老的世家鑲嵌在帝國之中,根系不知扎了多深,它們年歲比大唐更久,許多所謂的劍門圣地,于他們不過是這片大地上的暴發戶。

  因為剩下兩個據說出自軍中的名額,竟然俱都安靜地坐在她的身后,全然是隨從的樣子。

  大家都是初次見面,姓名或許聽過,但相處都還陌生,此時客氣地談笑著,裴液發現這些頂級劍才們和常人也沒什么不同,并非每個都冷傲寡言、習劍如癡,他們也討論神京城的繁華,也詢問哪處館子便宜好吃。

  “摘星樓非常非常貴。”談到這個話題時,裴液向寧樹紅嚴肅道。

  直到韓修本忽然笑道:“水霆兄,早好奇貴門《蠶魚經》,要不來過兩招?”

  這里是劍場,他們是天下頂尖的劍才,每個人手邊都有劍。

  這實在是太順理成章的邀請。

  楚水霆一笑提劍,起身便往空曠處走去。

  于是肉眼可見的,許多雙眼睛認真而明亮了。

  韓修本走上前去,兩人執了個劍禮,劍光就亮起在了劍場上。

  裴液一瞬間就明白寧樹紅那句“若是斗劍,我連十招都接不了”了。

  何為蜀山百年之資,這人游歷江湖數年,皮膚在日光風雨中洗成銅色,一定極少遇到能彼此爭鋒的劍刃。

  第十七招,楚水霆就一劍停在韓修本腕處,含笑收劍。

  顯然游刃有余。

  韓修本深吸口氣,抱劍認輸。

  場上響起數聲喟嘆,劍生之間的高低已開始鮮明地暴露出來,韓修本已是立在前列的南宗真傳,他用的劍已令許多人凜然而驚,但楚水霆的弈劍恐怕是穩穩排在前五、乃至前三。

  劍永遠是天才的舞臺,即便在這里,也會是多數人暗淡無光,幾個名字尤其顯赫。

  只是當劍光一起,閑談便稀稀落落地停下了。

  是的,姓名來歷交換之后,我好奇你的師承,好奇你的門派,但最好奇的,還是你的劍。

  邀約很快響起,實在不算什么比試,更像是過招,每個人都很輕松克制。

  裴液也有些手癢,但他興致勃勃地偏頭去看王守巳時,這人卻已和寧樹紅提劍站起。

  裴液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剩下的祝詩詩,祝詩詩抬著兩條短眉呆呆地看著他。

  裴液連忙撇過眼睛。

  目光在場上逡巡著,但當然沒人來找這坐在后排角落的少年試劍,顯赫的名字會尋顯赫的名字相識,問箏、寧樹紅、王守巳這樣的江湖傳說彼此也是初見,而那些“普通”的天才們顯然也同處一個圈層,彼此不是第一次見面。

  只有裴液這樣誰也不認得的少年只能安坐著,正如他剛剛報出“少隴,裴液”四個字時,也只得幾道禮貌的注目。

  裴液有些孤單地搜尋著其實寧、王二人離開后,他對這些人也全然陌生。隨意尋一人來打倒并非不可,但本來是憑興趣切磋,他是有些好奇兩位新朋友的劍術,倒不是想隨便尋個陌生人來打一架。

  眼見兩人身邊之人也多了起來,一時半會兒也散不開,他便暗嘆一聲站起身來,往劍場外走去——這劍院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既然說是“隨意”,那么自然可以逛逛。

  但只穿了兩個拱門裴液就頓住了腳步。

  這是處綠竹掩映的園子,劍場上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一位沉默冰冷的少年正捧著劍籍立在這里,背上背著六柄劍。

  他是在端余留下“隨意”二字后便起身離開了劍場,只是與裴液的無人搭理不同,他是明顯地不喜打擾。

  裴液眼睛頓時一亮,那面上表情十分明顯,含笑抱拳道:“楊兄,這么巧?不如切磋一二?”

  楊真冰抬起頭來,有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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