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交換?”
“就是你問我一個,然后我問你一個——你小時候沒有玩過‘猜老虎’嗎?”
“.我們叫‘猜老狼’。”
裴液笑著點點頭:“就是那樣。”
“.不必交換。”青衣抬眼,這次他目光堅定了,“在時間耗盡之前,我會回答伱的問題,然后你決定我們是敵是友。”
“也好。”裴液道,“想來你現在對我也沒什么興趣——你是誰?”
“楊顏。”
“亡命之人。”青衣補充了一句,繼而皺眉催道,“繼續啊。”
裴液點點頭:“.你很有誠意。下一個問題是,你從哪里來?”
“西邊,天山下。”
“好遠,我從來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裴液道,“你來做什么?”
“逃命,洗冤.復仇。”
裴液點點頭,輕笑:“我之前一個長輩告訴我的,行走江湖,弄清這三個問題就可以初步釘住一個人的形象。”
“快問。”
“你為什么要殺人?”
“因為他們要殺我。”
“他們為什么要殺你?”
“.這個問題太長。”
“好,那我們談眼下——今晚你的目標是誰?”
“.我不知道,他還沒來。”
“丁四桌的客人?”
“對。”
“你是五生的修為,為什么當日被那四生的湖心幫幫主追?”
“他后面有更強大的敵人。”
“和你現在要對付的這一位是什么關系?”
“就是他。”
“你怎么鎖定的他。”
“調查,我知道他今晚會來這里,但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裴液點點頭,沒再說話。
“問完了?”
“對,但我要看看你要對付誰,才能確定我們是敵是友。”裴液道,“丁四桌在哪?能給我指一下嗎?”
楊顏沉默了一下,抬手指向遠處的一個桌子。
“我要先把酒放過去,我不能和他照面。”楊顏道。
“所以剛剛你放在臺子上讓人。”裴液恍然地點點頭,又道,“你過去,不怕我跑了嗎?”
“.怕,但我一直是擔驚受怕過來的。”楊顏沉默地看了裴液一眼,他其實看起來比裴液還要小一些,“你可以照你的想法做任何事,我會接受一切后果,然后繼續做我要做的事情。直到死為止。”
他心中的那根弦似乎又強韌了一些。
也就是這時,裴液看著少年又硬朗了幾分的眉眼忽然想到,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比他更年輕,卻在修行路上走得比他更遠的人。
李縹青也不過同齡。
楊顏端起酒,走向了那張桌子,裴液立在原地,靜靜地等著他。
他看著楊顏將酒放到那張桌子上,像一個真正的侍從一樣擦好杯盞擺好,最后不忘將一枝花插入瓷瓶,然后步伐勻速地走了回來。
楊顏將盤子并剩下的酒放回臺上,看向欄桿外,用余光關注著賓客的入口處,道:“快來了。”
裴液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又轉回來:“如果最終我不打算配合,你會怎么樣?”
他其實沒有什么敵人,楊顏要對付的人他很可能根本不認識,還有微小的概率是他的熟人。
兩人其實很難有共同的目標。
楊顏看了他一眼:“跑。”
“不先殺了我嗎?”裴液笑。
“沒必要。”
裴液點點頭:“多謝,但我不會讓你走。”
楊顏冷冷地看向他。
“無論有何冤屈,州衙就在三里之外。”裴液認真道,“因為自衛而殺人,算不上罪過,有什么委曲之處,盡可呈于公堂之上。”
“.”楊顏看著他,忽地一笑,“竟有人比我還天真。”
“怎么是天真呢?州衙正是做這些的地方,你照自己的想法來殺人,至少我看著就很擔心。”
“你擔心什么?”
“擔心你萬一傷到了我朋友——那天在賭場,你擊碎的水缸就險些傷到一個女子。”
“.我顧不了那么多,也不會去什么公堂。”楊顏抿唇道,“如果你堅持找死,我會拔刀的。”
“只是假設。”裴液一笑,“說不定我愿意配合你呢。”
話雖如此,但兩人都已感到了那再次緊繃起來的氛圍。
正在此時,廊道盡頭傳來上樓梯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頭,卻并非是他們等待的客人,而是上來了一個青衣,帶著兩個黑服護院。
原來是裴液剛剛打發走的那位青衣帶人回來了。
“客人!”青衣仍然有些慌而茫然,揮手道,“我帶人來了,究竟怎么回事?”
裴液和楊顏之間的氣氛繃緊如弦。
裴液的劍一直不曾回鞘,他重新握緊了一下,側身盯住了身邊的少年,張口道:“來幫我——”
楊顏回視著他,無聲地退步。
正在此時。
另一邊那上客人的樓梯口處走上來一道身影。
裴液的后半段話仿佛被掐斷。
這身影披著一個淺色的斗篷,兜帽扣在頭上,幾根白發飄了出來。他身形不高不矮,倒是有些瘦,也微微有一點佝僂,是一副老人的身形。
他手上持著一根杖——不是用來拄的短杖,而是可以依靠的長度。
他徑直往丁四桌而去,一撩斗篷,盤腿坐了下去。
青衣并護院走了過來,再次問道:“客人?您說什么?”
他說著,已經探頭去看裴液身后的楊顏。
“——來幫我一個忙。”裴液拈起一杯酒,飲下笑著轉身,真氣已在臉頰上催出兩朵紅云,“人找來了?這兩位大哥可有修為在身?”
青衣拱手道:“俱是二生,客人。”
裴液點點頭,提劍邁步到欄桿處:“我也是二生,剛剛在此處飲酒舞劍,就在想啊,喝完這壺酒,再從這五樓跳下去,該是何等飄飄欲仙的感覺。”
“但我又擔心,以我這修為從五樓跳下去,會不會摔傷呢?”
“.二生之境,只要根骨不太弱,應該都無大礙。”一位護院硬著頭皮抱拳道,“客人看起來身強體壯,應該沒有問題——但最好還是不要跳吧,喝了酒,昏沉之下真氣難免調動不及。”
裴液點點頭,指點道:“說的有理!所以就先請兩位試跳一下,我且看看。”
這活倒不危險,但也不甚好看,兩位護院或許是見多了奇怪的客人,此時只無奈相視一眼,便踏步翻身一躍,從五樓直墜而下。
裴液俯在欄桿處,看著翻滾落地的兩人鼓了鼓掌,又轉身看向旁邊的青衣。
青衣頓時臉色一白,后退兩步:“我我沒有修為,客人。”
“真的一點兒沒有嗎?”
“一點兒都沒有!客人!”
裴液失望:“哦,那你走吧。”
青衣立刻轉身疾步離開。
裴液目送著他消失,轉回身來,臉上紅云已下,面無表情。
在黑暗的廊道里,他按劍和楊顏并肩而立,沉默地看著那個在玉燈流光下小酌的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