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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楊真冰

  “不。”

  楊真冰重新低下頭,打開了合上的劍籍。

  那面上的表情也很明顯——別煩。

  這時裴液肩上忽然動了一下,卻是一只玉團般的小貓望著近在咫尺的秋花,抬爪扒拉了一下,然后低下頭,望著花瓣緩緩飄落石地。

  “我以前聽人說白鹿宮技擊天下無雙,當時就久仰不已。”裴液仍在努力,若問在場人中裴液最想和誰試劍,那么除了眼前的少年自然不做第二人想,他自以弈劍為長,聽聞白鹿是此道至高,當然想丈量一下自己的水平,“八月的時候我在國報上還讀到你在南國劍試上拿了第二呢。”

  “好。”

  “.啊?”裴液一時沒反應過來。

  “切磋,我打。”楊真冰的聲音仿佛天生低沉,又簡短冷寒,簡直人如其名。

  “啊,好好好。”裴液沒料到忽然峰回路轉,高興地一抱拳,兩人便往空曠處走去。

  “因為我斗劍也喜歡在招式上做細功夫,就好奇你們白鹿宮做得有多好。”裴液笑道,他忽然發現這少年身上仿佛長了冰刺,離得一近肌膚就泛起冷悚,便挪開兩步保持距離。

  “嗯。”

  “誒,楊兄,那南國人也長咱們這樣嗎?厲害不厲害?”

  “很弱。”

  “.哦。”

  兩人在空曠處站定,裴液拔出劍來,楊真冰在對面靜立不動。

  裴液執了個劍禮,猶豫了一下,認真道:“楊兄,雖然我名不見經傳,但弈劍上確實頗有手段,你要小心一些。”

  楊真冰一怔,點了下頭。

  “那就先來了,楊兄。”裴液一笑,身形颯然飄上。

  起劍仍是破土,幼蟬從雨土中鉆出,這時后續一切迎風沐日、攀樹化羽變化的起端,在這一劍上裴液有太靈妙嫻熟、也絕不會出錯的變招,正是面對陌生敵人的良選。

  劍光飛來,一柄秋水般的劍從楊真冰背后出鞘,流轉也如一泓秋水,如此自然地橫在了身前,剛好接住裴液的劍尖。

  這一架當然正在裴液預料之中,他手腕輕輕一轉,一股奇異的力量忽然在劍上生成。

  在一瞬之間,幼蟬走完了它的一生。

  兩個月來在《玉翡劍》上的用功一定沒有白費,破土之后所接竟然是玉老。

  楊真冰穩固的架劍如被時光侵蝕——一切力量,本來就終會老去。

  裴液冷然抿唇,玉老一成,筋骨中埋藏的力量乍然爆發,他當然是以全然的認真面對這次試劍,在對方露出縫隙的一瞬間,拔日照羽就明亮至極地升起在兩人之間。

  裴液固然曾閉門造車,但一路的搏殺并非沒有用處、奪魂珠中親身感受的一千門劍也并非什么都沒留下,縱然所習劍術仍然只那么幾門,但少年根基確實已并非完全的薄弱。

  他的思路和劍野都被那些劍術大量地拓寬,本就敏銳的劍感如今簡直如魚得水。

  如今這突然、強大、又無比精準的一式拔日照羽,就正是蛻變出的驚艷成果!

  但下一刻一股刺骨的冰寒令裴液渾身冷悚,視野中那柄被玉老寂去的劍陡然飛起,仿佛從來不曾被時光束縛。

  這絕未想到的一幕令裴液驟然一僵,拔日照羽這樣的直劍竟然被他生生一折,拿去壓對方忽然飛起的劍光,但那道光似乎忽然又變成了影子,兩柄劍分明是從同一條劍路過去,偏偏卻沒有相撞。

  猝不及防連失兩招,對方劍刃已然臨咽。

  拔日照羽強行中斷,裴液下按手腕,借助抵牾而回的劍力,身形青鯉般彈起,就在這樣左右封死的極限中,竟然仍轉出來一式向上的飄回風,身形飄然落向楊真冰身后,裴液擰腕控劍——但下一瞬楊真冰冷銳的臉已逼在眼前,頸上一涼,被架了一道冰寒的劍刃。

  “還好。”楊真冰收回劍,低沉道。

  “.不是,楊兄。我是六生,你要和我弈劍,總得把真氣壓下來吧。”

  “我就是用的六生。”

  裴液摸了摸嘴,挽個劍花收劍,哈哈一笑:“我知道。開個玩笑嘛。”

  他緩緩撫著劍柄,細細回味著這一場短暫卻頗具沖擊感的弈劍。

  他那一瞬間確實懷疑這人是用的八生真氣,因為他根本沒看出楊真冰是怎么破的他的劍招,亦或說他根本就沒從對方的手中看到任何劍招。

  裴液自覺在劍招上已極為深細,能見無數普通劍者見不到的變招空間,他也仗以拿下了許多奇跡般的勝利。但此時卻驟覺自己的劍是一張粗疏破爛的大網,連疊三層,依然被對方手中那尾銀魚輕易游過。

  三合弈劍,驚險、冷悚、逼命、失措。

  這絕對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即便和明姑娘試劍時也沒帶給他這種感受——實際上明姑娘是另一個極端,她像是海,任少年拼盡全力,也激不起擾動她的浪花。

  但這倒沒太多挫敗,反令少年忽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仿佛窺見了一個從未到達的世界。

  他望著面前這位同齡人,好奇道:“楊兄,你是怎么破去我第一劍的,我也沒見你變招應對,還以為得手了。”

  楊真冰看他一眼:“我沒破,你自己沒用好。”

  裴液怔住。

  真的第一次,有人說他劍招本身用得有問題。

  楊真冰沉默一下,說出了可能是今天最長的一句話:“你這一劍沒好好練過,想來習得也不過兩月,太粗疏了。”

  裴液寧肅了眉眼,盤腿坐下來,認真向這位白鹿宮的劍妖詢問著每一處細節,對方竟然也和剛開始的冷漠形象判若兩人,每一個問題都耐心解答了他。縱然話語簡短,卻處處精準。

  裴液在一句句問答中幾乎泛起冷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劍有這樣多的問題,在某些方面他確實已經到過青天之上,但下面的支撐卻如此孱弱歪曲。

  白鹿宮之技藝求精令他震愕心服,當兩人各演了一遍《開門劍》后,楊真冰說他“粗疏”,裴液心悅誠服。

  諸多問題結束之后,裴液定定望著空處,實在有收獲良多之感。

  這時他忽然想起來,眼前少年竟然無比耐心地回答了自己如此多的問題。連忙起身,認真躬身道:“楊兄,實在多謝伱。初次相識,我唐突打擾在先,卻得你如此盡心指點,十分感佩。”

  “嗯,沒什么。”

  楊真冰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聲音低沉如冰,這時他如不在意地偏了下頭,目光跟隨著裴液旁邊那只攀樹摘花的玉團:“你這貓哪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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