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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馬槍

  裴液看著祝高陽,祝高陽看著裴液,兩人都無表情而沉默。

  如果探子被蛛絲纏住的話,那事情確實就不一樣了。

  裴液不必再嫌祝高陽飛得慢,祝高陽也不必再反駁,兩只蚊子嗡嗡來嗡嗡去,終于“啪”地一下黏住了。

  “……多大仇多大恨呢。”裴液深吸口氣,又沉默一會兒,“羽檢們都在哪兒,咱們快快投奔。”

  祝高陽仰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你搖頭是什么意思?”

  “羽檢們也沒有湊在一起啊。”男子嘆息一聲,微蹙蛾眉,“蜃城如此急于殺了我們,大概因為他們也很想要咱倆的頭顱。”

  “什么?”

  “傳首示眾啊。”祝高陽道,“雁塢船上懸掛兩名風使的頭顱,而殺人者非但沒有逃竄,反而一日之內連破三塢,剛剛又當貂塢之面殺了滈水使。八水之上消息大概已經傳遍了……蜃城的上使們被這樣屠戮,還能有什么威嚴嗎?”

  他笑了笑:“我把賀長歌放過去,正是要他配合仙人臺和天山的布置舉旗呼召,共反蜃城。這種形勢之下,八水江湖固然還少有人敢明面應和,但恐怕已都在觀望。”

  “觀望我們?”

  “當然。正如雁塢那邊真正的旗子不是迎風招展的那張,而是其下懸掛的那兩顆青風使的頭顱。蜃城要安定人心,靠的也不是威嚇與宣揚,而是咱們兩個的腦袋。”祝高陽道,“只要咱們一直縱橫八水,放火燒船,而蜃城又不能奈我如何,那么饗宴之事必定失敗。要么他們放棄此舉,要么蜃城之主就要現身維持。”

  裴液沉默一會兒:“聽起來不錯。”

  “本來就是陽謀。”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萬一咱們真被人割了頭顱呢?”

  祝高陽嘆息一聲:“我有山河之間挪移的本事,四名風使前夜又盡皆露了面,這種情況怎么也不該存在的。”

  “但現在要出現了。”

  “是啊。”

  “我來的時候,李緘說這是個大案子,仙人臺當前尤為重視,是‘遍遣羽檢’。”裴液又沉默一會兒,“人呢?”

  “唔,這倒是。我也收到消息,說新來了許多羽檢,兩天之內就增補了三位鶴檢呢。”祝高陽道,“不過八百里水系,一散也就不見了。”

  “什么一散就不見了,咱們兩個既然這么重要,不應該優先保護咱們嗎?”

祝高陽瞧他:“你確實是變了,以前在薪蒼的時候,你都是甘  愿赴死犧牲的。”

  裴液反思了一下:“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不重要,現在我覺得自己挺重要的。”

  “這倒沒錯。不過,這也不是說保護就能保護的。”祝高陽道,“鶴檢中還是摶身多,謁闕少,而且事出突然……”

  裴液皺眉:“這么大的事情,就不能派個厲害的謁闕嗎?”

  祝高陽沉默了一會兒,抬起手來,試著指了指自己。

  裴液輕嘆道:“仙人臺真是屁用沒有。”

  祝高陽豎起拇指:“裴哥做了三天鶴檢,已悟得此中真諦。”

  “既然不能跑,那就全殺了吧。”裴液道。

  祝高陽本想說,倒也不是真的不能跑……但他瞧向少年,見他久久望著那些河畔的水妖,好像不是選擇一個沒有退路的決定,而是吐露了一個早就壓抑不住的想法。

  “你很在乎這些東西嗎?”祝高陽輕聲道。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你以前沒有見過,是嗎?”

  “是的。我知道蜃城有一些操控蜃境生靈的手段,但那極為有限。”

  “你瞧,這些生靈千形百狀,而且瞧見我們之后沒有下一步的動向,只是圍攏在這里。”裴液看著它們,“所以,我有一個想法——它們不是被操控著追蹤過來的,它們本就生長在附近。”

  “這代表,蜃城在蜃境中可能有極深廣的影響力,而且這種影響力是在近日飛漲的。”裴液說到這里,頓住,沒再講話。

  祝高陽瞧出他的心事,抬起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行,那咱們就殺了。”

  三襲黑袍從霧波之中現身出來。

  現在他們之中沒有薄弱的環節了,一槍兩劍,呈三角之勢,將盤坐的兩人圍扼在中間。

  裴液握了握手中祝高陽的甲字劍,晨霧細雨有些潤濕劍柄,但絲毫不顯滑膩,大宗匠的心血埋在平平無奇的外觀之下。

  祝高陽在身旁緩緩站了起來。

  對方沒再借著蜃境之便突襲,并不是一個好的信號,在剛剛那個短暫的決戰前夕,男子仔細講述了對方每個人的一切信息,兩人商量了很多步驟和細節。

  “如果對方不用蜃境來搶占出手的先機,意味著他們對正面拿下這場戰斗更加自信。”祝高陽道,“利用蜃境可以取得一個絕對的先手,但正因這先手太過確定,因而可能被對手反過來利用。”

是的,如果確知了對方  的第一招,他們就可以對后續的戰局做出很多圈定和預測,但現在,對方沒有選擇做這種交換。

  “我想,三位揭開面容,也都是名聲響亮的英雄好漢。”祝高陽撫了撫玉虎上的水汽,“何必藏頭露尾、助紂為虐呢?”

  “李曜是紂王么?”渭水使身形巍峨,但他的槍比他的人還要高。

  “嗯?”

  渭水使抬手,竟然真的摘下了兜帽,也扯去了遮面巾布,露出來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硬朗、威冷,裴液微怔,他見過這張臉,很多人也見過這張臉。所以他更驚訝他真的在這里露出真容,也提劍緩緩站了起來。

  楊遽虎。金吾衛將軍。

  裴液見到他時是在西池,他領著金吾衛來叫停,裴液沒有理會,當他面殺死了丘天雨。

  再后來聽說他也去了李度被刺的現場,但后來也沒什么音訊。

  “還真是蛇鼠一窩啊,楊將軍。”祝高陽淡淡一笑,抬手抱拳。

  “亂臣賊子。”楊遽虎漠聲提槍,“祝高陽,荒人南下的時候,確實傷不到你洞庭。”

  祝高陽沒再言語,楊遽虎前行一步。

  然后那黑袍身形化為一枚暴射的巨箭,薄霧細雨同時綻開一片空洞,祝高陽橫劍,同時推開身旁的少年,下一刻爆炸般的氣流吹得土飛石碎,金鐵交擊之聲掩埋在轟響之中。

  確實一見面就是最無所保留的進攻,驗明了祝高陽正身,而后兩襲蝙蝠一樣的黑袍悄無聲息地從兩側滑入戰場,一襲沒入了那炸開的水與雨中,另一襲一個飄折,直直向著裴液撲來。

  祝高陽的狀態確實肉眼可見的虛弱了,他再沒有一劍橫架就封住楊遽虎這一槍,所幸他依然是天下前列的劍者,精妙的劍術連翻三番,他像只鶴一樣退到了水面之上。

  但下一刻就被灃水使的劍光接住。

  祝高陽長劍一背,架住來襲的劍刃,而后手腕一翻,靈蛇般的劍光直取灃水使咽喉,但灃水使是一擊即避,劍道上的天賦固然不如男子,但眼界與造詣卻是一位劍道謁闕應有的深厚。

  主攻依然是楊遽虎。

  第二槍抵達,祝高陽手腕再翻,一式湘君白發已意在劍先,他輕輕一點楊遽虎之槍,渭、灃二使同時一僵……冷雨寒霧,東風如化作了西風。

祝高陽的修為境界太高,很多時候不大真正出劍,因為能用真玄解決的事情不必用劍解決,以致人們漸漸習慣把劍脈第一當成一個身份。然而男子在自己的十七八歲,就  已經是南方年輕劍者中的首屈之指,至今是楚水霆、寧樹紅之類可望不可即的背影。

  劍本身就是超脫于外,以弱殺強之物。

  風搖雨墜之中,男子長發寸寸染為白霜,他回眸一瞥,灃水使已僵然不動,鋒刃像無處不在的愁絲向著他圍去。

  這一劍是似前實后,要先殺灃水風使。

  但下一刻,祝高陽自己先從意劍中脫離出來了。

  整個意境全然破碎,男子身形猛地踉蹌,一大口鮮血從口中嘔了出來。

  以破開的胸口為中心,祝高陽鮮明地感知到一種不屬于自己意志的牽動。它令他猛地滯住了手中這一劍,然后向左回轉,把胸膛遞了上去——那是楊遽虎刺來的槍尖!

  祝高陽即刻轉腕回劍,架開了這一槍,但身后灃水使一道奇快的劍光已從他腹部穿出。

  祝高陽在這一霎里感到了一種共鳴。

  和面前這兩人的共鳴。

  他們雖然在這一刻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但卻好像同時又共享著一具身體——因而才能配合的如此契合,當對方把槍與劍刺來時,自己就恰到好處地迎上去。

  那些血肉。

  這樣詭異的東西,怪不得他們對撲殺自己二人有這樣充足的自信,也怪不得楊遽虎會顯露真容。

  用左右手,想打到就能打到;用右左手,不想打到就打不到。

  這樣的東西投在戰局里,勝負幾乎等于早已確定。

  楊遽虎將重槍奮然高舉,然后全力砸下,祝高陽正并指夾住灃水使之劍,將其推出身體,下一刻橫劍去攔,但體內血肉再次作亂,劍勢一斜,玄氣對撞之下,肩臂響起駭人的骨裂聲,男子被重重地砸進了水里。

  裴液默然看著遠處高高濺起的水柱,像是什么超大的石頭被丟了進去。

  他自己的境況要更慘些。

  潏水使使劍,有非常深厚的劍術造詣。而且他是貨真價實的謁闕。

  裴液是真正第一次,以自己本身的本事,直面這樣的對手。

  第一劍他就沒辦法接住,縱然他覺得自己可以試試,但雄厚如海的真玄一霎就勸退了他——在這樣的力量面前,他自己那些真氣只像一汪水洼。

  飄回風沒有任何用處,風本身就先把葉子撕碎,最終是黑螭神俊的軀體卷住他避開,替他攔住了那些狂暴的真玄。

第二劍他本打算使用心劍去反擊,明鑒冰天映我是非常強大的心劍,裴液至今不能很從容地掌  控它,但縱然裴液不害怕以已心去和對方之心完成一次決死,他也必須考慮肉體的存亡。

  ——劍是無視境界的殺器,但可惜它絲毫不提供防御。無論裴液在心劍之中是勝是敗,他的身體都會百分百被真玄絞碎。

  黑螭也救不了他。

  于是裴液最終還是用了飛羽仙,這是飛躍絕巔的仙人之劍,但這時只能用來暫避一命。

  第三劍裴液就被貫穿了。

  潏水使身形真如鬼魅,謁闕,這個境界裴液覺得自己不算陌生,但這時才無比清晰地感到自己真是一片狂風暴雨中的薄紙片。

  那些各色各樣的手段本來能起到各種作用,但這時全被對方最基本的速度、力量、真玄淹沒過去了,沒有一個能起作用,黑螭在兩劍之后就已遍體鱗傷,這一劍它用身體遮護住少年,但那劍同時貫穿了它們兩個。

  裴液已經很久沒體會過這種修者對凡人的碾壓。

  黑螭將少年兩圈圍攏在身體里,它已經放棄反擊和游走了,只死死守護住少年,努力將暴動的真玄排拒在外面。

  “這也太慘了。”裴液暫得喘息,呢喃一聲。

  “你慘什么,不全是我在挨打嗎?”黑貓冷冷道。

  “咱們人狩一體,簽了命契的,你挨打我挨打有什么分別。”

  “游了好幾百里過來,到地方就開始挨打。”黑貓道,“等羽鱗試見了明綺天,我必須認真詢問她的收養意愿。”

  “這兒不是有祝高陽嗎?你之前不是覺得他也行。”

  “以前識人不明,現在你倆是虎口狼穴之別。”黑貓冷靜道。

  裴液想笑,但螭軀大片大片的鱗片解離、肉骨斷折的震動之感是真的死死攥緊了他的心臟,少年的憤怒心疼幾乎難以壓抑,他伸頭巨吼道:“你媽的祝高陽!讓我撐四劍,這都第幾劍了?!!”

  男子在那邊大笑,然后也吼:“再撐最后一劍!”三五第一_www.35wx.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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