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變故?”
許青見狀,當即心中便明朗。
昨夜妖邪攻城,按道理說,事情不會少。
但能夠讓韓總旗使出現這般神情的,定然是在預料之外。
“他認為南部城防守軍之內,出了巨大的問題。”
韓總旗使深吸口氣,無奈說道:“在天亮后,他徑直離開,沒有與城防守軍接觸,避免了進一步的沖突……這倒是個正確的做法。”
隨后便見韓總旗使,狠狠將戰報摔在地上,惱怒道:“可這小子,將后續所有麻煩事,都扔給咱們了。”
許青不由得彎腰,拾起戰報,看了一眼,旋即神色古怪。
“昨夜他孤身一人,鎮守臨江司的城防范圍,安然無恙,這本事之強,怕不是尋常武夫可以做到的。”
聽得許青的疑問,韓總旗使嘆了一聲,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他已晉升內壯,我本意是讓他藏住鋒芒,免遭打壓,可是,從他打算孤身守城開始,就瞞不住了。”
韓總旗使平淡道:“孤身一人,鎮守三百六十步,安然無恙,妖邪未能越界半步,沒有內壯修為,根本做不到!別人也不是傻子……”
他語氣雖然平淡,可許青卻隱約從他臉上,看到了一抹得意之色。
“不枉總旗使這般看重,傾力栽培,此子果然天資卓絕,足見總旗使慧眼如炬!”
許青這般說來,卻忽然想起一事,不由怔了下,喃喃道:“可是他防守位置的兩側,都被撕開了。”
韓總旗使似乎也想到什么,忽然愣住了,眼里逐漸變得茫然。
“三面受擊,堪稱身陷重圍,內壯境界也未必招架得住。”
許青神色復雜,低聲道:“而且,似乎在后半夜,他兩側原本已經失守的位置,都被堵上了……”
原以為是巡城小隊,接替位置,填補缺口。
現在看來,也許并非如他們此前所猜測的那樣?
“若是這般考慮,他下半夜豈不是守著左右千余步的城防位置?”
許青隱約有些口干舌燥,眼中顯得難以置信:“千步城防,縱然內壯巔峰,怕也守不住罷?”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韓總旗使頓時搖頭,篤定地道:“他入我麾下時,只是武道第一關,尚未煉血,短短時日,能入內壯,已是天縱奇才,怎么可能更高?”
“再者說了,他的斂息之術,是我親自授予的,豈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兩年的時日,從武道第一關,連破二關,打破人身極限桎梏,達到煉精境?”
“就算是李神宗這樣,在棲鳳府內,號稱五百年一出的奇才,也沒有這般驚世駭俗的進境。”
“老子自幼練武,十六歲便開始煉血,直至四十二歲,才修成煉精境,期間耗費二十六年!”
“你認為他兩年修行,能勝過老子二十六年勤學苦練?”
“若是如此,我這樣的貨色,豈不是該扔?”
韓總旗使連連搖頭,不斷擺手,表示絕不可能。
但許青神色愈發古怪。
在他印象當中,總旗使一向注重風度。
但剛才連“老子”這種略顯粗俗的自稱都冒出來了。
足見總旗使心中,頗不平靜,甚為激動。
“那就是陸公,出手相助?”
許青遲疑著道。
“不錯!”
韓總旗使聞言,頓時恍然大悟,說道:“昨夜臨江坊幾乎被放棄,有人出手斬了熊妖,解了危局!除陸公身邊的‘護道人’以外,臨江坊內,誰有這個本事?”
隨后他背負雙手,來到窗邊,看向南邊,緩緩說道:“外城南區,盡在我掌握之中!唯獨城防守軍內部出現問題,讓我略感意外,但問題不大……”
剛才您老人家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許青心中腹誹。
而就在這時,又聽外邊傳來聲音。
“內城監天司總樓來人!”
“請他進來!”
來人約莫五十出頭,面貌普通,神情漠然。
“高主事,怎么是你來了?”
韓總旗使笑了聲,說道:“按道理說,今日核查各部城防以及城中諸多善后事宜,你事務繁重,脫不開身的……隨便派個小旗,也就是了。”
“我是奉周副使的命,來給你外南司施壓的,若是換個小旗,就成小事了。”
高主事面無表情,淡淡說道:“昨夜外城正南城防,曾被妖邪攻破,雖及時封堵,然而疑點重重。”
“今有城防守軍大統領趙州麾下親衛,于增援途中,遭人所害。”
“遇害之處,與你外南司麾下,臨江分司所屬城防位置相鄰。”
“新任掌旗使無常具有重大嫌疑,故而命你外南司,協助外城南部衙門,緝拿臨江司掌旗使無常歸案,細加審查,不得徇私。”
他取出信物,扔在桌上,說道:“死者是大統領趙州的義子,他資歷很老,城守府對此極為重視。”
“封還!”
韓總旗使取過信物,拋了回去。
高主事的臉色,剎那變得鐵青。
邊上的許青,只覺心下微震,深深看了總旗使一眼。
外城各監天司分部,面對來自于監天司總部的命令,若覺有重大錯誤,可以當場駁回。
但近三十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一位總旗使,當場駁回上面的命令。
一來,監天司總部下令,基本不會有重大錯漏。
二來,駁回總部的命令,便得罪了那位下令的高層。
甚至是得罪了眼前這位傳令的主事!
“韓征,你想干什么?”
高主事微微皺眉,語氣變得沉凝,道:“這是副指揮使親自下的命令!”
“嗯,他的印章在上邊,我看清了。”
“韓總旗使,抗命可是重罪!”
“我也提醒你,根據監天司第十二條規矩,如若命令出現重大錯誤,可以駁回!”
韓總旗使平靜道:“當然,也必須有足夠的理由,如若不然,還是抗命!關于這點,我會親自向指揮使解釋……”
“就算有十足的理由,但駁回上令,影響巨大,往后十年,升遷無望。”
高主事語氣放緩了些,道:“以你的出身、本事、功勛,頂多兩年,就該升遷為八大鎮守使之一了。”
他深吸口氣,又道:“副指揮使也知道,你對這個無常,頗為重視,所以破例,你外南司不用避嫌,可以參與緝捕,并參與這期間的審查,已是極為寬容。”
“如果這位無常掌旗使,當真是無辜的,你自己就可以還他清白!”
“封還信物,影響巨大,你……”
高主事說到這里,神色逐漸變得無奈,嘆道:“你決定了?”
“嗯。”
韓總旗使微微點頭。
高主事收起信物,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而許青這時,才低聲道:“事情由咱們來做,無常掌旗使不會吃虧,回頭您便可還他清白……封還信物,三十年未有,您這又是何必?”
“由我親自出手,緝拿無常,進行審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韓總旗使背負雙手,神情復雜,語氣低沉。
“對無常而言,我已知曉內情,卻還是將他拿下,這是我對他不夠信任!今后我二人之間,難免會有心結。”
“外界皆知,我極為看重無常,昨日任命為臨江司掌旗使。”
“今日若是將他拿下,便代表著,在我眼中,他的份量,并不重要。”
“相應的,各方勢力,認定他背后沒有強硬靠山,便也不會再高看他一眼,然后針對臨江司的麻煩,也就接踵而來了。”
韓征說到這里,又自嘲地笑了聲,道:“再者說,第一日成為掌旗使,第二日被緝拿入獄,將來是他畢生的污點,也是笑柄。”
他看向許青,笑得愈發復雜,說道:“而第一天任命掌旗使,第二天就抓捕這位掌旗使,我韓某人同樣也會淪為笑柄。”
許青頓時沉默下來,只是不知為何,心中隱約覺得,這不是封還信物的真正理由。
“你暗中命人傳訊臨江司,讓他今日拜訪陸公。”
韓征說到這里,嘆道:“今日封還信物,只是拖延之計,如果那位副指揮使,執意要緝拿林焰,也許明日……接手此事的,就會是外西南司的周魁!”
許青聞言,神色凜然,當即離去。
房中陷入沉寂當中。
韓征輕輕撫摸著刀鞘,深吸口氣,嘆了一聲。
“當年在棲鳳府城遭人構陷,我的頂頭上司,顧及自身前程,因而未有保我。”
“今日之事,與當日何其相似?”
“當年我身后無靠山,今日我便來當靠山!”
他這樣想著,又不由低聲念道:“況且,不得成為照夜人,是我此生憾事……”
涉嫌殺死并肩作戰的同伴,并被自己的頂頭上司親自抓捕入獄。
就算事后澄清,得到釋放,但完全不知內情的照夜人,怎么敢把自己的后背,直接交給他?
他心中明白,適才若不封還信物,便絕了林焰成為照夜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