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雜雜,頗是混亂。
院里架起了兩張桌子。
來人數量頗多,也不客氣,各處搜刮。
“老叔,外邊都說阿集這兩年發跡了,怎么家里就只夠擺兩桌的?”
“大家都是來幫阿集處理后事的,吃不飽怎么行?”
“你倒是把錢拿出來啊,我讓人去打幾斤酒水回來。”
“阿集是不在了,但大家都是同族,您老放心,他的后事,大家肯定操辦得風光的。”
“他娶媳婦兒的本錢,現在也沒用了,您老拿出來,我打算讓人給他造個上好的棺木。”
幾個漢子,頗是不滿,指著那院中痛哭流涕的老人,進行“勸說”。
而老人滿頭白發,皮膚枯槁,已是哭得有氣無力。
邊上有個小女孩兒,大約不到十歲的模樣,被這場面,嚇得哇哇大哭。
“莫哭莫哭,你阿爹沒了,今后咱就是你父親。”
這時,一個衣著相對得體的男子,上前來,伸手撫摸著小女孩兒腦袋,眼睛卻看著那老者。
“老叔,阿集不在了,您老總得有人養老送終才是,我有個弟弟,打算過繼給您,今后就讓他來養老送終。”
“以后小璃就是我的親女兒,將來長大些,指不定我帶她去內城,在劉家當個丫鬟,說不準就被哪個劉家的公子看中,當了妾室,您老將來,也是風光的。”
他這樣說來,神色溫和,語氣平靜。
原本覺得這些周家族人實在太過分的鄉鄰們,聽得內城劉家的名號,便也紛紛閉嘴,還沒出口的話,全數咽在肚子里。
而其他周家族人,則都紛紛附和。
“是啊,老叔,將來阿平可以給您養老送終。”
“等讓他接任了阿集的位置,進了外南衙門當差,那您老人家的日子,過得又跟以前那樣風光了。”
“阿平是個老實孩子,又有安哥幫襯,以后鐵定還比阿集有出息的。”
“安哥是劉家的人,他弟弟過繼給您,就算是您老攀上了內城劉家的名號,可是你八輩子都燒高香啦。”
聲音吵吵雜雜,老人家愈發頹喪,眼里滿是絕望。
女娃兒更是嗷嗷大哭,聽得那名為周安的男子,臉色有些難看。
他摸著女娃兒腦袋的手,逐漸用勁,抓得生疼。
時值正午,烈日炎炎。
陽光下,周氏族人的影子,覆蓋在這一老一少的身上。
分明是青天白日,對于爺孫兩人來說,卻森寒可怖,陰暗萬分,仿佛處在深淵之中,無處攀爬。
就在這時,便聽得外邊傳來聲音。
“過分了!”
林磊走進來,臉色微沉:“阿集昨夜,為了守城而死,是為了咱們死的!”
他語氣鏗鏘,肅然說道:“我們住在高柳城,今天能夠活著站在這里,是昨夜那些守城之人,拼了性命,抗衡妖邪,驅趕黑暗!”
“他們守城而死,你們這些受到庇護的人,卻要吃空他家?”
“光吃空人家還不算,還惦記著周集在衙門的差事?”
隨著林磊滿是怒意的聲音響起。
眾人面色都沉了下來。
而周安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周家族人紛紛圍了上去,全都臉色猙獰。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不要多管閑事。”
一個身材粗壯的男子,擠近前來,厲聲說道:“跟你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阿集守城而死,我是城中人,怎么就會沒關系?”
林磊到底是讀過幾年書,卻也有幾分心氣,咬著牙道:“你們今天吃空了他家,明天周叔和小璃該怎么活?”
“他家里的頂梁柱,死在了守城的夜里,這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小孩,非要讓人餓死在城里嗎?”
“口口聲聲說是同族,你們還是人嗎?”
隨著林磊的聲音傳開。
后邊的周安,臉色陰沉下來。
而身邊有人湊近前來,低聲道:“安哥,他的大舅哥,是西邊第六街的里正,不好動強的。”
聽得這話,周安臉色稍緩,上前走去。
“這位兄弟,應是誤會了。”
他施了一禮,神色溫和:“我等來此,是為了給阿集辦后事,人都沒了,總得風風光光,辦一場葬禮,請族人吃個飯,這也是應當的。”
“老人家和小孩兒,孤苦無依,我愿意讓自家弟弟過繼,給人家養老送終,更是好意。”
“既然過繼了,繼承阿集的差事,自是情理之中。”
“于情于理,這些事情,都是理所應當的。”
“倒是你一個外人,來家里搗亂,太不合情理。”
周安這樣說來,神色認真,誠懇地說道:“雖然你誤會了我們,大家心下有氣,但念你也算是為我家老叔著想,這事就算了,我……”
他臉色驟然一僵,死死盯著林磊身后的院門。
他臉色逐漸變得蒼白,眼神之間驚疑不定。
眾人紛紛看去,看見了一個少年人,緩緩走進小院里。
雖然長相清俊,但衣著樸素,看著就只是個貧家少年。
“阿焰,你來干什么,先回家去……”
忽然啪地一聲!
極為清脆,甚是響亮!
就見名為周安的男子,往自己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場中陷入寂靜,眾人無不驚愕,面面相覷。
“您……”
周安頂著浮現紅色掌印的臉,湊上前來,臉上滿是諂媚笑容:“您還記得我嗎?”
“……”
場中氣氛更加沉寂,無人開口,全都目瞪口呆。
就連林磊,也只覺得對方腦子忽然發病,指不定昨天被邪祟沖了神智。
“你……”
林焰掃了他一眼,沉默了下。
隱約還是記起來了,先前拜訪陸公之時,外邊聚了不少人,都是來自于內城各家勢力。
而此人便是內城劉家的管事……身旁的一個下人。
“在陸公院前,咱們見過的,您……”
周安看了看林焰,又看了看林磊,忽然一咬牙,又往臉上扇了個巴掌。
“小的昨兒大約是撞見了邪祟,今兒昏了頭,竟然沖撞了兩位爺,實在……”
“你沖撞的,可不只是我們兄弟。”林焰神色漠然。
“啊,對,是啊……”
周安口不擇言,連忙掏錢袋子,沖著邊上同族大喊道:“看什么?還不給老人家跪下磕頭,今天吃了人家多少東西,把錢給了……”
他連忙上前叩首,心下驚慌至極。
今日他跟隨著老管事,去拜訪陸公,親眼看著,來自于內城各家勢力,都吃了閉門羹。
就連城守府,都不例外。
偏是這個少年,受到了陸公的接見。
在陸公的眼里,這少年的分量,似乎比內城各家勢力還重。
當然,也不排除,這期間有什么誤會,少年在陸公心中的的分量不見得有多么沉重。
但也不是他這么一個不起眼的下人,能相提并論的。
況且他心中知曉,而今內城各家,都在查這少年的底細,頗為慎重,極為看重。
將來這少年,若平步青云,自己不過一只螻蟻,被人家隨手便碾死了。
他朝著周叔,誠心叩首磕頭。
隨后偏過頭,看向林焰,滿是忐忑。
“滾!”
林焰語氣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