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長安縣令揭露身份之后,李諾接下來的審問格外順利。
那二十幾名官員,不管是什么官職,在朝廷哪個衙門做事,都十分配合,李諾問一句,他們回十句,態度還好的出奇,為了照顧坐著的李諾,全都半躬著身子回話。
這一幕看的裴哲羨慕不已。
作為長安縣令,他經常和長安的官員權貴打交道,那些人和他說話的時候,恨不得鼻子仰到天上去,被李諾一個無官無職的人問話,愣是連頭都不敢抬。
詢問完最后一位官員,李諾站起身,說道:“辛苦諸位大人,你們可以回去了。”
“不辛苦,不辛苦。”
“公子才辛苦。”
“公子受累了……”
“下官告退……”
李諾開口之后,十秒之內,這些官員就爭先恐后的離開,似乎只要晚走一步,就要永遠被留在這里一樣。
李諾內心還是有點小小驚訝的,看來自己那個還沒有見過的爹,在朝廷很有威望,連帶著那些官員對自己都客客氣氣的。
放他們走后,李諾對長安縣令說道:“這些朝廷官員,沒有作案動機,他們若是想殺鄭員外,犯不上自己動手……”
其實不用李諾解釋,裴哲也知道兇手不是這些官員,他本來就打算最先釋放他們的,可釋放了二十余人,也還有近兩百人,他不知道李諾有什么辦法,能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內,僅僅通過問話,從這兩百人中找到兇手。
他的心中充滿疑惑,靜靜的看著李諾表演。
放了二十幾名官員,依舊有差不多兩百人,李諾當然不可能一個一個的問,他背著手,在幾個牢房外面轉了一圈,然后指著一個牢房,說道:“打開牢門,這間牢房里面的人,可以回去了。”
牢頭看了眼長安縣令,裴哲點點頭,說道:“就按公子說的做。”
一個早上的時間,他已經了解了所有的案情,這兩百人就這么關著是沒有意義的,關到最后還是得放,在他看來,此案最終應該是一個不了了之的結局。
并非所有的命案都能告破,事實上,大夏十之八九的命案,最后都沒有結果,能抓到兇手的案子,反而少見。
李諾踱步到另一間牢房前,再次開口:“這間牢房里面的人,也可以回去了。”
兩間牢房的人都被釋放,剩下的兩間,一間都是女眷,是鄭府的丫鬟,鄭員外的妻妾,少數的幾位女賓,另外一間,則是鄭員外在商界的朋友。
李諾讓牢頭打開這兩間牢房,說道:“你們都可以出去了。”
長安縣令聞言一愣,搞什么鬼,折騰了半天,他把人全都放走了?
牢房里關押的人可不管這些,聽說自己能走了,紛紛大喜過望,蜂擁著離開牢房,就在一名英俊男子欣喜的邁出牢房大門時,肩膀忽然被人按住,隨后傳來的一道聲音,更是讓他身體猛然一顫,一顆心瞬間冰涼。
“他們可以走,你留下。”
李諾右手按住了英俊男子的肩膀,左手握住了一名年輕女子的手腕,淡淡道:“還有你。”
女子一臉疑惑,那英俊男子面色也有些蒼白,產生問道:“大,大人,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
長安縣令也是這么想的,李諾的行為,他一點兒都看不懂,這兩百多人,他什么都沒有問,為什么偏偏留下了這兩人?
這兩人有什么不一樣?
李諾對著英俊男子微微一笑,這一笑非常和善,但卻讓后者察覺一股寒氣自尾椎而起,仿佛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李諾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讓牢頭將這一男一女,分開關押在大牢相隔最遠的兩處牢房,彼此不能互相看到,自然也無法串供。
從始至終,長安縣令裴哲的心中都是一團迷霧。
李諾將兩人分開關押后,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公子,你為什么偏偏留下那兩人,他們有什么問題嗎?”
李諾是帶著答案找問題,當然一找一個準,但他卻不能明說。
他想了想,說道:“剛才被關押在牢房中的人,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心中惶恐不安,大都在低頭思索,或是茫然無措,一舉一動少有規律,但在我詢問那些官員的短短兩刻鐘內,關在兩處牢房的這一男一女,偷偷對視了六十八次,若非心中有鬼,又能怎么解釋?”
長安縣令呆呆的看著李諾,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他剛才詢問那些官員的時候,居然還能分出注意力,觀察到五個牢房兩百多人中,有一男一女對視了六十八次?
裴哲是個正常人,他想象不到,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但想到他是那個人的兒子,他能做到這一點,似乎也還可以接受。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那一對男女真的對視了那么多次,那他們絕對是有問題的。
裴哲望向一名捕快,吩咐道:“查一下那兩人的身份!”
很快,那名捕快就返回來,捧著一份卷宗,裴哲接過之后,僅僅是掃了一眼,心中立刻就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難道是……”
李諾問道:“裴大人看出什么了?”
裴哲將卷宗遞給李諾,隨后才想起來,他不認識很多字,說道:“那男子名為崔澤,是長安一名新晉的富商,那女子名為張小云,是鄭員外半年前新納的第八房小妾……,崔澤和鄭員外無冤無仇,沒有作案的動機,但若是他和鄭員外的小妾有奸情,這一切就很合理了。”
情殺與仇殺,在命案中是占比最多的,鄭員外與人為善,沒有仇敵,那么情殺就很有可能,他已經年過五十,早已不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家中卻妻妾成群,必然難以滿足所有人。
而那第八房小妾,正值花樣年華,是需要雨露滋潤的年紀,崔澤年輕瀟灑,年輕男女,一不小心天雷勾動地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件案子,有九成的可能已經破了。
他剛才仔細觀察過,那兩人在被分開的時候,崔澤忍不住看了張小云一眼,眼中帶著慌亂,雖說所有人都被放走,只留下他們,慌亂是應該的,但見多了太多人犯的裴哲,還是敏銳的從他慌亂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不過,這些對于現在的裴哲來說,都不重要。
什么案子都沒有李諾帶給他的震撼強烈。
什么是天生查案圣體?
這就是。
不用去兇案現場,也不用了解案情經過,他什么都不用知道,只用一雙眼睛,就能從兩百多位嫌疑人中找到兇手,這是什么逆天的本領?
他若是生在三百年前,法家恐怕會多出一位圣人。
可惜,如今已經不是戰國亂世,諸子相繼歸天,法家也已凋零,就算他是天生查案圣體,也沒法在法家這條路上走多遠,滿朝公卿,不會允許出現一位法家圣人,可惜,可惜了。
心中感嘆一句,他又看向李諾,問道:“公子,接下來怎么辦?”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李諾當成了主心骨。
長安縣衙。
大牢。
崔澤靠在牢房冰涼的墻上,臉色煞白,心中更是驚恐無比。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他們明明做的天衣無縫,就連鄭府的下人都沒有任何察覺,長安縣令查了一早上都沒有懷疑到他們身上,那個人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那道看穿一切的眼神,他徹底慌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們就是兇手,他沒理由放走了所有人,單單留下他們兩個。
更詭異的是,他已經被關了小一個時辰,居然也沒有人來提審他,別提他這一個時辰過的有多煎熬了。
牢房門口響起腳步,是獄卒送來飯菜。
從早上到現在,近四個時辰,水米未進,他早就餓了,長安縣衙提供的牢飯,只是普通的白菜豆腐配米飯,而且帶有一股淡淡的餿味,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崔澤自身大富大貴,每日山珍海味,面對這一碗餿飯,實在是難以下咽。
就在這時,他的鼻間,忽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飯香。
這一陣飯香,崔澤再也熟悉不過。
“燒雞,蒸魚,紅燒肉,佛跳墻,還有這米香……這是東北的頂級香米!”
明明已經大難臨頭,但此刻,崔澤心中還是生出一種憤懣,大家都是犯人,憑什么給他吃餿了的白菜豆腐拌飯,給別人吃這么好?
兩名獄卒端著美味的飯菜,經過崔澤所在的牢房,似是隨口閑聊。
“那女子真的快招了?”
“可不是嗎,要不然大人能下這么大的本錢,是我我也招,后招只有死路一條,先招的人雖然免不了流放,但好歹也有一線生機……”
什么!
兩名獄卒的話,如雷霆一般響徹崔澤腦海。
她招了?
先招可以免除一死,怎么沒人告訴他啊!
該死的,那個賤人,是她先勾引他的,害死鄭員外,然后再謀奪他的家產,也是她的主意,到頭來,死的卻是自己,這他媽能忍?
兩名獄卒的身影已經走遠,崔澤抓著牢房的欄桿,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吼道:“大人,我招了,我全招了!”
同一時間。
大牢另一邊。
“那男的真的快招了?”
“可不是嗎,要不然大人能下這么大的本錢,是我我也招,后招只有死路一條,先招的人雖然免不了流放,但好歹也有一線生機……”
角落的一處牢房內,年輕女子聽著兩名獄卒似是隨口說出的話語,又看了看他們手中端著的美味飯菜,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卻難掩失落的嘆了口氣。
她固然不可能招,但以她對崔澤的了解,對方的腦子,是抵不住這明顯的離間之計的。
果然,下一刻,她就隱隱約約聽到了崔澤的呼喊。
牢房雖大,兩人又處于兩端,可還是無法完全阻隔成年男人用盡全力的呼喊。
除了失落,她的眼神深處,還有一抹隱藏更深的恐懼,以及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