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距離縣衙很近,早上李諾可以多睡一會兒。
他醒來的時候,床邊的被褥早已收拾好了,娘子也不見蹤影。
李諾對此已經習慣,簡單的洗漱過后,就和吳管家一同前往縣衙。
走出宋府大門時,又一次和那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擦肩而過。
陳先生今日早早的就來到了宋府,那道題目,他研究了一晚上,也沒有什么頭緒,此刻心中有些后悔。
實在是不應該在那幾個老家伙面前夸下海口,如果李諾也不會,他的臉可就丟大了。
穿過幾道長廊和月亮門,來到一處房間,此刻還沒到上課時間,宋慕兒和宋凝兒還沒有過來。
又過了約莫兩刻鐘,兩姐妹才挎著小包,走進房間。
“先生好!”
等她們問好之后,陳先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昨天留給你們的功課,都完成了嗎?”
不同以往的是,這一次,兩姐妹同時搖了搖頭。
陳先生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吧,昨天的問題,難道那個人也不會?
這一刻,他的心中,同時涌現出失望和慶幸兩種情緒。
失望是不能繼續在那三個老家伙面前耀武揚威,慶幸則是因為,那年輕人也不是什么都會,這讓教了一輩子算學的他,終于找回了一點兒自尊。
不過,謹慎起見,他還是打算問問清楚。
他看向兩人,開口道:“那個,慕兒……你們兩個誰是慕兒?”
兩姐妹不僅長得一模一樣,就連穿戴也沒有絲毫的分別,就算是教了她們兩個月,他也分不清她們誰是誰。
宋慕兒站了起來,說道:“先生,我是慕兒。”
陳先生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問道:“昨天功課的那道問題,你那位李諾哥哥也不會嗎?”
宋慕兒搖了搖頭,說道:“李諾哥哥當然會啊,但是這道題太難了,他講的我聽不懂……”
這個問題當然難,他們四個老家伙加一起都沒有研究出來,讓陳先生沒想到的是,這道題目,居然也沒難住那李諾,而且看樣子,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給出了答案。
陳先生迫不及待的問道:“他是怎么講的?”
宋慕兒哪里記得那些玄奧的過程,直接將自己的小冊子遞過來,說道:“諾,李諾哥哥把解法寫在這里了,先生你自己看吧。”
陳先生小心翼翼的接過這本小冊子,翻到最后一頁,目光望上去。
一秒。
兩秒。
一刻鐘。
足足一刻鐘,他都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一下,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宛如一座木雕,只有眼珠時不時的轉動一下。
宋慕兒和宋凝兒早就跑出去玩了,她們可沒耐心在這里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陳先生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冊子。
看不懂啊……
這一刻,他深深的理解了宋慕兒,不僅她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
可雖然看不懂,但一輩子研究算學的經驗和直覺告訴他,紙上那幾道看似隨意的線條,絕對不是李諾隨便亂畫的,只是他還沒有參悟其中的奧妙。
這李諾,很有可能是一位世所罕見的算學天才。
都說虎父無犬子,但他的算學天賦,還在其父李玄靖之上。
某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這兩日在宋府門口遇到的那位俊俏公子。
莫非,他就是李諾?
陳先生走出房間,看到在一旁踢藤球的小姑娘,問道:“慕兒,你那個李諾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宋凝兒沒有回答他,哼的一聲跑開了。
宋慕兒從一架秋千上跳下來,說道:“李諾哥哥早上出門了,要到晚飯的時候才回來,他有時候來我家,有時候回自己家,今天不知道會不會來……”
陳先生嘆了口氣,喃喃道:“下午的話,怕是來不及了……”
給兩姐妹上完課,又考校了她們一些算學基礎,今日陳先生并未給她們留功課,便匆匆離開宋府。
清風書院。
湖邊小筑。
三位老者圍坐在一張桌前,目光時不時的望一眼院門口的方向。
三人看起來精神都有些疲憊,是因為一夜未眠的緣故。
同樣都是算學界的泰斗,他們爭了一輩子,誰都不愿意承認自己不如姓陳的,昨天連夜苦思,但一夜過去,依舊沒有任何頭緒。
某一刻,院門之外,終于傳來了腳步聲。
陳先生抱著書,剛剛踏入小院,三道視線便同時望了過來。
三人的目光,讓他有些心虛。
不過他并未表現出什么異樣,走到他們身邊,說道:“你們看起來有些疲憊啊,難道是昨夜沒有睡好?”
三人不是沒有睡好,而是壓根沒睡。
一位老者擺了擺手,開門見山的說道:“別廢話了,昨日那道問題,你當真已經想到了解法?”
陳先生瞥了他一眼,說道:“那是自然,我還能騙你們不成?”
他從書里取出一張紙箋,隨后遞給這老者。
老者接過紙箋,另外兩人也立刻圍了過來,目光第一時間望了過去。
紙上正是那道題目,只是在原本的基礎上,多了幾道虛虛實實的線條,看上去若有其事的樣子。
紙上空白的位置,寫有解法,但這解法,他們看不懂……
不同于昨日飲馬問題的一目了然,這個問題的解法雖然寫的很詳細,但其中的幾個關鍵步驟,他們卻不知是如何推算得到的。
一位老者正要開口詢問,陳先生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說道:“不會吧,不會吧,你們三位號稱算學泰斗,不懂解題也就罷了,該不會連解法都看不懂吧?”
他的一句話,就將這老者的話堵了回去,另外兩位也暫時壓下了詢問的心思。
這句話看似輕描淡寫的話,侮辱性實在太強。
算學一道,他們苦心鉆研一生,放眼整個大夏,乃至于大陸諸國,都是絕對的泰斗。
當然,算學一道博大精深,他們不認為自己無所不知,也有許多難題,至今都未曾解決。
但解不出是一回事,別人解出了,自己卻連解法都看不懂,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是真看不懂,他們也不會直接開口詢問這老家伙。
或許回去琢磨琢磨,就能參透其中的玄妙。
一位老者目光盯著這張紙,將紙上的內容記在心里,然后說道:“姓陳的,你這就未免太小瞧老夫了,此題解法,老夫當然看得懂,只不過老夫忽然想起還有一件要事,關于此題,我們明日再聊……”
說完,他的目光又在這張紙上停留了一會,便揮袖而去。
另外一位老者也從紙箋上移開視線,說道:“老夫也想起來,今日還約了人釣魚……”
剛剛想好的借口被人搶了,最后一位老者扶著額頭,說道:“老夫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先回去休息了,我們明日再見……”
很快的,院內就只剩下陳先生一人。
“呵,拙劣的借口。”陳先生看著三人爭先恐后的逃離,臉上露出不屑之色。
片刻后,他走出書院,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跟隨,再次向著宋府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