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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鹿死誰手】

  廣陵府衙,后宅花廳。

  一派賓主盡歡的氣氛。

  似陸家和顧家這樣的本地鄉紳,縱然只是商賈之家,在朝中并無直系血親的人脈,官府仍然會十分看重。

  他們不僅承擔著大額的賦稅繳納,還關系著相當數量的百姓生計,因為富商與大地主并非相互沖突的身份。便如先前李承恩對陸沉所言,陸家不僅擁有大量的作坊和商鋪,城外還有七家田莊,這還只是廣陵一地。

  顧家亦是如此,故而知府詹徽雖與陸通交情更深,這五年來對待顧家也稱得上禮賢下士。

  詹徽身為官場老手,應對今日這種私人宴會自然是小菜一碟,再加上顧子思和顧均燁父子有心討好,自然是觥籌交錯之間言笑晏晏。

  “咳……”詹徽看見門邊的長隨遞來一個眼神,便放下酒盞,拿起帕子輕輕擦拭嘴唇。

  坐在對面的顧家父子皆有眼色,見狀便也放下了筷子。

  詹徽抬眼望向年過五旬的顧子思,緩緩道:“北境戰事艱難,顧員外想必也知道吧?”

  關于今日這場宴請,顧子思特地讓顧均燁去問歐知秋的看法。

  歐知秋對顧均燁說,眼下正處于關鍵時期,段作章仍舊處于猶豫不決的狀態,當然不能橫生事端引人注意,如果沒有無懈可擊的理由,貿然拒絕堂堂知府父母官豈不是自找苦吃。

  顧家父子一合計,再考慮到詹徽宴請的理由符合常理,便聯袂前來赴宴。

  此刻聽到詹徽的話鋒,顧子思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登時安定下來,面上故作沉重地說道:“不瞞府尊,偽燕此番來勢洶洶,小人自然堅信蕭大都督能挫敗敵人,但難免憂心忡忡。倘若有顧家能出力的地方,無論錢糧人丁,但憑府尊吩咐,小人絕無二話。”

  詹徽欣慰地道:“顧員外堪為淮州眾商之表率,不過今日本府請你來,卻非要你們顧家捐獻財物糧食,只希望顧員外能幫忙辦一件事。”

  顧子思當即應道:“府尊請說,小人定當竭力去辦。”

  詹徽微微一笑,目光掃過他身邊正襟危坐的顧均燁,悠悠道:“顧員外只需告知本府,你是從何時開始勾連上偽燕細作?”

  話音未落,顧子思和顧均燁皆已變色。

  顧子思畢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在這等沖擊之下還能維持鎮定,霎時間臉上浮現詫異的神情,還有一絲絲憤怒,急促地說道:“府尊此言何意?顧家何時勾連過偽燕細作?通敵叛國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顧家怎會行此卑劣之舉?還請府尊慎言!”

  顧家如果毫無官場門路,自然就會是他人隨意搓圓揉扁的對象,但這其實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凡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必然會想盡辦法延伸關系網,否則也無法繼續做大。

  顧子思對詹徽尊敬有加,并不意味他毫無底氣,至少京城那邊有人可以為顧家撐腰。

  然而坐在旁邊的顧均燁卻面色發白,雖說顧家一直很小心,與北邊的聯系都是通過歐知秋本人,連察事廳內部都沒幾人知道這層關系。然而像詹徽這種宦海沉浮近二十年的老官一旦表明態度,便意味著他有了相當大的把握。

  便在這時,一道冷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顧老爺言之鑿鑿,聽來令人不敢不信,只是貴府二公子好像有不同的看法。”

  顧家父子轉頭望去,只見陸沉大步邁入,身邊還跟著六個腳步沉穩雙眼精光內蘊的剽悍之輩。

  顧子思強抑心中驚慌,對詹徽說道:“府尊大人這是何意?!”

  詹徽端起手邊的茶盞,用碗蓋撥開茶葉,淺淺飲了一口,繼而說道:“讓本府簡單介紹一下,這位是織經司干辦陸沉,奉命追查偽燕察事廳潛伏在淮州境內的細作,還望顧員外和大公子好生配合。”

  陸沉微微躬身行禮,詹徽微笑道:“你問吧。”

  “是,府尊。”

  陸沉應下,再看向顧子思和顧均燁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冷色,繼續先前的未盡之語:“顧員外,顧大少,在你們二位離府之前,織經司便已請來府上二公子問話。根據顧均輝的交代,你們顧家這些年來大量走私貨物逃避關稅,而且這些行徑都有偽燕那邊的協助。”

  顧子思強硬地說道:“胡言亂語!陸沉,誰不知道顧陸兩家多年來在生意上多有競爭,你這是挾私報復!”

  陸沉面不改色,轉頭看向顧均燁,沉聲道:“顧大少,在你讓那名長隨故布疑陣的時候,織經司便已經將你們顧家查得清清楚楚。通敵叛國之罪,怕是得拿你們顧家數十口的性命來贖罪——不要急著否認,我知道你們顧家在京城有人脈照拂,但即便是工部屈侍郎,也決計不會和這種事沾惹關系。”

  顧均燁眼中飄起慌亂,卻很快消失不見,冷聲道:“織經司栽贓陷害的手段果然熟稔,但是僅憑走私二字,就想污蔑顧家和偽燕細作有關?”

  陸沉很清楚這對父子雖然不算大人物,但是面對通敵叛國這種恐怖的罪名,他們沒有松口的余地。

  他冷靜且堅定地說道:“織經司有沒有誣陷,你們二人心里很清楚,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他豎起一根手指,繼續說道:“其一,與織經司合作,將偽燕細作的所有藏身之地坦白告知,以此戴罪立功,雖然你們二人還是免不了一死,但至少可以保住顧家血脈。如果能夠取得較大的成果,或許你們二人也不用死。”

  顧均燁雙唇緊抿,眸光冰寒直視著陸沉。

  “其二,你們可以什么都不說,接下來織經司會直接進入顧宅搜查,只要能找到一個偽燕的細作,那就是你們顧家的滅族之因。”

  陸沉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

  詹徽靜靜地看著,滿面贊許之色。

  對于顧家父子來說,眼前已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身后則是猙獰兇惡的追兵,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踟躕不前同樣難求茍活。

  陸沉繼續說道:“我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顧子思面色發白,額頭上滿是汗滴,他看了一眼旁邊陸沉帶來的織經司高手,不由得嘴唇翕動。

  顧均燁搶先一步,咆哮道:“陸沉,你以為自己進了織經司就能肆意妄為?今日你沒有任何憑據就誣陷顧家,真以為這樣能顛倒黑白?朝堂諸公明察秋毫,豈能容織經司一手遮天?你莫要妄想,今日過后,便是你陸家自食苦果之時,滿門皆喪猶未可知!”

  面對他幾近于歇斯底里的瘋狂姿態,陸沉面色沉靜不為所動,直到李承恩提醒他時間已經過了,他便朝詹徽拱手道:“今日有勞府尊大人,這兩人暫且關押在此,下官會留下織經司的人手負責看守。”

  詹徽神色淡然,捻須道:“好。”

  陸沉轉身便走,留下顧子思和顧均燁父子倆目光呆滯,同時心里泛起莫大的恐慌。

  顧均燁攔在顧子思身前,雙眼死死地盯著陸沉的背影,如果將來有機會,他必要親手宰了此人。

  陸沉顯然沒有心情理會顧均燁的想法,離開府衙之后,他便帶著十余人策馬向顧家大宅奔襲而去。

  今日時間極其緊張,顧家父子出門之前,李近便通過早就準備好的手段將顧家老二顧均輝誆騙出門。等到撬開顧均輝的嘴后,李近趕往顧家大宅主持大局,陸沉則趕來府衙嘗試做最后的努力。

  這不是陸沉心軟想給顧家父子一個活命的機會,而是他希望這兩人可以松口,招供出他們所知道的北燕細作的下落。

  若能盡量鏟除潛藏在城內的細作,廣陵城就不會有太大的危機。

  縱然這個嘗試沒有成功,陸沉心里并無挫敗感,因為他可以確定,自己已經越來越接近迷局的真相。

  等他趕來顧家大宅之外,這里已經形成兩方對峙的緊張局面。

  一邊是李近率領的織經司密探和陸家調派過來的高手,另一邊則是擋在大門前的顧家護衛,以及數十名披甲執刃的軍卒。

  為首之人,赫然便是廣陵軍副指揮使、統御廣陵城內四千兵馬的段作章。

  十余騎奔襲而至,陸沉勒住韁繩,恰逢段作章抬眼望來,兩人目光交錯,周遭一片寂然,局勢幾近令人窒息。

  顧宅之內,仆人丫鬟們惶惶不安,不知外面為何會鬧成那般恐怖的架勢。

  一抹身影進入那間屋子,望著靜坐窗前的歐知秋,近前低聲稟道:“大人,段作章和織經司已經對上了。”

  歐知秋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屬下又道:“織經司、陸家和府衙的人已經將這座宅子包圍得水泄不通。”

  “意料之中的事情。”

  歐知秋望著窗外那株小樹,悠悠道:“看來我還是小覷了陸沉這個年輕人,如果不是他橫插一手,段作章應該會按照我們的計劃入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屬下身為他的心腹,自然知道這番謀劃的詳情,聞言低聲道:“可惜顧家父子志大才疏,被對方發現了破綻,不然大人也不會如此被動。”

  “確實有些被動。”

  歐知秋起身伸展雙臂,不急不緩地說道:“不過,無論段作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這場大戲才剛剛開幕。”

  他望著外面的青綠之景,忽地輕笑一聲,仿若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外面的某人說道:“何必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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