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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如你所愿】

  入夜,廣陵城。

  白天的風波逐漸顯示出它的影響力,顧家畢竟不是小門小戶,織經司的凌厲出手委實驚嚇到廣陵城內其他富商。

  好在織經司和廣陵府衙在傍晚時分便行動起來,在城內各地顯眼處張貼告示,言明顧家與北燕細作勾結、出賣淮州軍情與民生信息的罪行,織經司已經掌握確鑿證據才發動雷霆一擊。

  如果只是織經司的宣示,城內鄉紳百姓或許還將信將疑,但這份告示有知府詹徽的背書,無疑極大地增加可信度,至少明面上無人再質疑。

  暗地里或許仍舊有人惴惴不安,畢竟誰也沒有見過那些證據,誰知道這是不是織經司的栽贓陷害?

  持有這種想法的人,大多是鄉紳富商之族,尤其是在北方邊境戰事激烈的大前提下,后方任何異常舉動都會觸動這些人的神經。

  夜色如霧,掩蓋著無數暗室商談與窺視的目光。

  大多數目光都朝著南城那座外觀簡樸的青灰色建筑,縱然不敢過分靠近從而被織經司的探子察覺,也會在相鄰幾條街外默默地盯著。

  而在織經司衙門內部,卻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

  上到察事李近,下到最初級的探子,每個人臉上都隱約可見喜色。

  雖說前任察事顧勇被證實為北燕細作,這讓所有人面上無光,但終究是拔掉畫月樓這個北燕據點,又擒獲誅殺數十名察事廳探子,功勞遠遠大于過錯。

  如今更是生擒歐知秋,將顧家一干內賊一網打盡,在邊境鏖戰正酣的關鍵時刻,如此功勞必然能得到朝廷的重重嘉賞。

  拋開那些忠君報國的信念不談,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拒絕升官領賞。

  因此當陸沉來到衙門的時候,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報以親善的笑臉,同時又有幾分敬意,這般景象在講究沉凝肅穆的織經司內部很少見。

  “吃過了?”李近迎上前微笑問道。

  陸沉當然不會談起自己和林溪共進晚餐的事兒,看著李近略有些疲憊的笑臉,便問道:“收獲不大?”

  李近點頭道:“意料之中的事情。顧家父子倒是好辦,連兩套刑具都沒抗住就松了口。但他們都是和歐知秋單線聯系,雖然將過去與北邊的往來都交代出來,這些信息已經沒有太大的價值。至于最近北邊的謀劃,他們并不清楚詳情,只是遵照歐知秋的指示派人聯系過段作章。”

  陸沉邊走邊問道:“歐知秋想讓段作章做什么?”

  李近道:“大概就是淮州戰事必然落敗,他們可以為段作章找到一條新的出路。根據顧均燁的交代,段作章這段時間一直在裝糊涂,只當做沒有聽懂他的暗示,幾次都是顧左右而言他。”

  陸沉思忖道:“現在還需要查清楚幾個關鍵問題,燕軍現在何處?何時動手?偽燕察事廳其他的細作藏在哪里?歐知秋的三名手下沒有松口吧?”

  李近微微皺眉道:“這三人應該是歐知秋的心腹,對王師道更是敬若神明,口風非常嚴實,態度也極其死硬。眼下仍在用刑,但即便他們熬不住松口,我懷疑也很難取得太大的收獲。按照咱們這個行當里的規矩,除了主事之人也就是歐知秋外,其他人頂多掌握一小部分信息。”

  陸沉抬眼望著前方,沉聲道:“這般說來,最終還是要著落在歐知秋身上。”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關押歐知秋的牢房門外。

  外面有八人守衛,里面有六名高手監視,歐知秋身上更是戴著織經司特制的手鐐腳銬,腰間還有一根拇指粗的鐵鏈鎖住,另一頭固定在墻上。

  房內光線不算昏暗,歐知秋的狀態還算平靜,因為陸沉和李近沒有下令對他用刑。

  他靠墻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進入房內的陸沉,淡淡道:“不用白費心思了,要殺便殺。”

  陸沉與李近對視一眼,然后在對面的交椅上坐下,不解地問道:“我又沒讓人卸掉你的下巴,你隨時都可以咬舌自盡。難道這幾個時辰都不夠你下定決心,非得我們到來才擺出這般姿態?還是說,你只是想在我們面前表演一出視死如歸的戲碼?”

  李近微笑搭腔道:“很有可能。”

  “牙尖嘴利。”

  歐知秋冷笑一聲,又道:“我只是想看到你們這些齊人欲求不得、氣急敗壞的模樣罷了。”

  陸沉奇道:“你又怎知我們一定想從你這里問出一些秘密?”

  歐知秋面上的嘲諷愈發明顯。

  見他沉默不語,陸沉便直白地道:“我確實想問你一些問題。想來你應該也很感興趣,我究竟知道多少內情,又想從你這里得到些什么,對否?”

  歐知秋斜睨過來:“你想問什么?”

  陸沉坦然道:“察事廳潛藏在廣陵城內所有細作的名單和下落。”

  “你猜?”歐知秋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

  陸沉心念電轉,面上卻平靜地說道:“若能猜到,我又何必在你這里浪費時間。”

  歐知秋道:“這件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陸沉問道:“若是我一定要知道呢?”

  歐知秋不慌不忙地調整著坐姿,以此讓自己更舒服一些,隨即風輕云淡地說道:“素聞南齊織經司十九種刑具的威名,除了當年那位楊光遠楊大帥之外,還沒人能在織經司的拷問中撐下來,要么悉數招供,要么死在半途。歐某雖不敢比肩楊大帥,卻也想試試織經司的手段。”

  李近微微皺眉,此人顯然不能以常理猜度,表面上肆意隨性,實則必然有其謀算之處。

  但他沒有倉促插話,反正不急在一時半刻,總不能擾亂陸沉的思路。

  陸沉仿佛忽地醒悟過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對你用刑。”

  歐知秋當然不是腦筋有問題非得受刑才舒服,而是在他發現自己被織經司精銳困在顧宅之后,便已經想好要將對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

  如果段作章能夠孤注一擲,以雷霆手段制住眼前這些人,順利掌控廣陵城內的局勢,這自然是最好的結果——歐知秋這次返回廣陵城,制定的第一套計劃便是拉段作章下水,只要這位副指揮使改旗易幟,攻取廣陵便不會付出任何代價,而且對于后續的守城也將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他才剛剛展開謀劃,顧均燁還沒有說服段作章,陸家的高手便盯上了顧宅,緊接著織經司更加專業的探子也圍了上來。

  歐知秋不是沒有機會潛逃,但是經過反復的斟酌和推演,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離開,顧家在暴露蹤跡后絕對無法做到守口如瓶,而且自己很可能甩不開織經司的高手,因此便有了第二套計劃。

  今日織經司動手的時候,他沒有想過尋找機會殺出重圍,近乎決然地等待著對方的到來。

  此刻望著陸沉似乎很單純的神態,歐知秋不屑地道:“你大可以試試。”

  “好。”

  陸沉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又道:“我加入織經司不久,不是很懂這里面的門道,還好有你提醒。這樣吧,我先讓人對你用刑,等結束之后我們再談。”

  歐知秋聞言不由得瞇起雙眼。

  陸沉起身對李近說道:“李大哥,煩請你將那三名細作帶來,讓他們親眼看著自己的上司受刑。另外告訴他們,只要肯說出其余同伴的下落,我們就可以對他們的上司友善一些。”

  李近非常配合地道:“沒問題。”

  約莫半炷香過后,三名滿身傷痕形容委頓、勉強能夠行走的北燕細作被拖了進來。

  縱然早已磨礪得心如鐵石,見過太多死亡和鮮血,歐知秋在見到他們的瞬間仍不自覺地攥緊拳頭。

  三名細作看到歐知秋后眼神忽地亮了起來,仿佛突然間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陸沉對此無動于衷,沖李近遞了一個眼神,然后徑直朝外走去,留下一句平淡且客氣的話語。

  “歐兄見諒,我不太想看那種殘忍的景象。如果你堅持不住,隨時可以喊停,只要你愿意告訴我答案,織經司會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望著他果斷離去的身影,歐知秋面無表情,心中卻猛然泛起一個令他不安的念頭。

  這個年輕人竟然知道該如何掌握主動,渾不似一個沒有半點經驗的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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