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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龍吟】

  清晨,別苑。

  庭院之中,林溪雙手握著斬馬刀,雙眼平視向前,神情從容淡然。

  那雙手白皙而敏捷,十指纖細卻有力,長度超過七尺的斬馬刀在她手中紋絲不動。

  視線往上,便見她如瀑青絲簡單綰在腦后,額邊散發如流蘇一般垂下。

  清風徐來,吹起那縷流蘇,現出她柔美又不失堅韌的側臉。

  長期習武養成的窈窕身姿,從側面更能清晰地看見,尤其是那雙筆直勻稱的長腿,愈發襯得她身段修長殊麗。

  寧靜的晨光中,持刀而立的林溪猶如一幅意境優美的畫卷,灑在她身上的陽光折射出淡淡的光輝。

  “師弟,看仔細了。”

  林溪語調輕柔,接下來的動作卻動如脫兔。

  她猛然提起右膝,腳尖一蹬,長達五尺的刀鞘便向前飛出,只聽得“鏘啷”一聲余音不絕。

  人隨刀動,好似狂風驟雨。

  陸沉之前見識過林溪的武功,但無論是在顧家門前制服段作章,或者是夜襲之戰斬將奪旗,還是最后在城外的決戰,他都有更重要的正事去做,實在無法將心思都放在師姐的身手上,因此這會還是他第一次全程靜觀林家的祖傳刀法。

  但見她或是單手持刀,或是雙手一前一后揮動長刀,二十四刀如行云流水一般使出來,配合她靈動矯健的身法,讓陸沉看得眼花繚亂。

  劍走輕靈刀行厚重,然而這柄長刀在林溪手中竟然達到二者的統一。

  最后一刀揮出,林溪凌空躍起一人多高,腰腹發力扭身向前而行,長刀朝著角落處揮動開來,仿佛一陣巨浪洶涌奔襲,帶著一陣隱隱風雷之聲。

  又似狂風席卷而過。

  林溪穩穩落地,收刀肅然而立。

  角落中幾顆小樹已經攔腰折斷。

  陸沉心中一凜,經過長時間日夜不綴對上玄經的參悟,他對這個世界的內勁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

  林溪最后那一刀揮出的時候,刀鋒看似砍在小樹樹干上,實則并未觸到樹干。

  換而言之,是附著于刀身上的內勁外溢而出,硬生生將這幾棵小樹斬斷。

  林溪仿佛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境況,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抱歉,我一時沉浸其中沒有注意力道。”

  “師姐,你方才是內勁外露?”陸沉沒有在意那些,而是驚訝地問道。

  林溪氣息均勻平穩,顯示出強悍的底蘊和根基,頷首道:“是,內勁外露對于踏入門檻的武者來說不是特別難,但最開始威力不大聊勝于無。我浸淫上玄經十一年,如今也只能做到身前一尺之地。”

  陸沉感嘆道:“這已經很厲害了,至少別人摸不到你的衣角。”

  林溪柔聲道:“不到關鍵時刻,不要讓內勁外露,這會極大損耗你身體里的氣息。家父曾經說過,武者雖然強于普通人,必須時刻保持敬畏之心,若是以為學會幾門功法就天下無敵,遲早都會橫死他鄉。最簡單來說,我無法單獨面對五十名以上精銳百戰老卒,一旦陷入死戰之地,最后我肯定會死。”

  陸沉想起一件事,不禁好奇地道:“當初在盤龍關外,師姐不是當著上百偽燕騎兵的面殺死了李玄安父子?”

  林溪微微一笑,淡然道:“因為他們當時是潛行南投,所以并未披重甲,也沒有攜帶弓弩。其次,我也帶著近百人,席均和季山他們都在,而且這些人不是普通的綠林草莽,他們都在家父麾下接受過嚴格的操練。”

  “原來如此。”

  “不過,若是可以避免絕地死戰,像放風箏一般反復撕扯和偷襲,我在內勁衰竭之前應該能斬殺二三百名燕軍。”

  “所以再厲害的高手也無法摸進重重大軍保護的軍營里?”

  “沒錯,當初我們伏殺默山科,也是利用他離開軍營在城內找樂子的時候。”

  陸沉登時了然。

  林溪微笑道:“師弟,該練功了。”

  陸沉道:“好。”

  得益于先前九年刻苦練習守正訣打下的基礎,再加上冥冥中帶來的天賦,陸沉對上玄經的領悟速度很快。若是用林溪的比喻來說,那就是一共十層階梯,他已經登上第三層。

  林家的武功由內而外,拳法、身法和刀法都是以上玄經為根基,故而陸沉學得很快。

  清新的晨風中,陸沉在林溪手把手的教導下,開始一點點熟悉這門極其霸道又飄逸的刀法。

  小半個時辰過后,兩人各自回房梳洗更衣,宋佩已經帶著廚娘準備好早飯。

  陸沉望著格外豐盛且美味的飯菜,對宋佩微笑道:“手藝不錯。”

  宋佩欠身道:“少爺和林姑娘喜歡就好。”

  林溪夾了一個燕餃,細嚼慢咽之后說道:“師弟,伱最近練兵的成效如何?”

  “比我想象得順利,他們要么是早就有過行伍的歷練,要么是我爹培養多年的人手,再不濟也和我們在廣陵城有過戰場廝殺的經驗,并無一無所知的新兵。”

  林溪溫柔地看著他,點頭道:“順利就好。你要對他們好一些,將來在戰場上他們都是你可以托付生死的同袍。”

  “我會的。”

  陸沉微笑應下。

  林溪便不再多言。

  吃完早飯后,陸沉帶著十余人策馬來到都督府,先去陪蕭望之聊了小半個時辰,再次確定即將發兵的種種細節和預案,然后才來到都督府西面的小型校場。

  李承恩正在帶著所有人活動身體。

  陸沉與親兵們一聲不吭地加入其中,周遭的將士沒有因為陸沉的到來就顯得慌亂,顯然他們已經習慣這位校尉與自己共同進退。

  蕭望之和陸通沒有給陸沉思考的時間,直接就將這一千人丟到他面前。

  或許在他們看來,這支成分復雜的軍隊不需要陸沉付出太多的心力去調教。除去蕭望之送來的兩百多名精兵,其他七百多人和陸沉都有絲絲縷縷的關系,而且自身素質足夠優秀,屬于立刻都能拉上戰場的好手。

  陸沉對此有著不同的看法。

  光有那些關系還不夠,他需要在這支軍隊身上刻上自己的印記,如此才能在戰場上如臂使指。

  但他沒有異想天開立馬對這一千人進行思想教育,那樣只會讓別人把他當成一個瘋子。

  他做的事情說來很簡單,先制定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要嚴格遵守的軍紀。

  如果他面對的是一支新兵組成的隊伍,這一點就會難倒絕大多數人,因為這個時代從軍的人大多都沒讀過書,光靠死記硬背還得理解可不容易。

  好在這一千人基本識字,至少有過開蒙的經歷。

  要讓他們坐而論道不可能,領悟軍紀的內容卻也不難。

  從一開始的磕磕碰碰,到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能大致背誦陸沉親自擬定的十五條基礎軍規。

  每天早操和晚操結束后,陸沉會帶著所有人背誦三遍,同時再隨機性地抽查。

  從早上到下午這段時間,這支千人隊的操練內容只有一項,可以歸納為令行禁止這四個字,隊列嚴整行進有度更是重中之重。

  塵土飛揚的校場上,陸沉將所有人分成十個百人隊,又從蕭望之派來的老卒中選取十人暫任隊正,與李承恩一起反復操練。

  午后,陸沉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他依舊如標槍一般站在場地中,不時下達調整內容的命令。

  夕陽西斜時,他臉上已經變成一片土黃色。

  沒人注意到,一位中年男人在五六名下屬的簇擁中來到都督府的側墻邊,望著遠處校場上熱火朝天的景象,定定地看了片刻。

  “如何?”蕭望之看向旁邊的行軍司馬黃顯峰,神色沉靜地問道。

  黃顯峰斟酌道:“陸校尉愿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操練兵卒頗有章法,雖然年輕卻已隱有大將之風。”

  蕭望之不禁笑了起來,搖頭道:“說實話。”

  黃顯峰當然不是靠拍馬屁才成為從四品的行軍司馬,雖說他在陸沉面前總是和藹可親,實際上這個官職算是都督府的四號人物,僅次于蕭望之本人、長史和同知,負責協助長史管理府內各曹,身份并不低微。

  聽到蕭望之的話,黃顯峰小心翼翼地說道:“稟大都督,下官奉您的命令旁觀這些日子,心中確實有些疑惑。陸校尉既然通曉兵法,為何不帶著部屬演練陣法,反而日復一日地做這些最基礎的隊列操練?”

  “你覺得他是在做無用功?”

  “下官不敢。”

  蕭望之語調溫和地說道:“這支千人隊本就不是新兵,雖說其中有一部分只經歷過廣陵之戰,但是他們單論個體實力要遠勝一般士卒。對于這支成分復雜的軍隊來說,當下最重要的不是急不可耐地演練陣法,妄圖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精銳鐵騎。”

  黃顯峰自然也有見識,思忖道:“大都督之意,陸校尉是要將他們盡快糅合成一個整體?”

  蕭望之微微點頭道:“不錯。這種簡單又重復的陣列操練,會讓所有人最快地熟悉彼此。陸沉以軍紀為基礎,跟將士們一起摸爬滾打,如此才能以他為核心形成一股合力。”

  黃顯峰登時想起自己第一次看過校場的操練,對蕭望之匯報的時候,這位大都督臉上浮現的微笑。

  他不禁感嘆道:“陸校尉果然不是普通人。”

  蕭望之悠悠道:“只可惜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從容練兵,不然本督很期待這千騎在戰場上的表現。”

  這一刻黃顯峰的心情有些古怪。

  廣陵之戰的部分嘉賞已經下來,陸沉果然被封了從五品的散職。

  廣陵軍都指揮使齊泰告老還鄉,在蕭望之的提請下,段作章擢為都指揮使,而最后領兵突襲望梅古道的蕭閎也進入廣陵軍,暫任掌團都尉。

  論官職品級,都尉肯定比校尉高,但是相較于廣陵軍和大都督親衛營,這兩者的區別不必贅述。

  黃顯峰甚至有種錯覺,陸沉比起蕭閎更像是大都督的親兒子。

  嗐……

  他收斂心神,正色道:“大都督,要開啟反攻之戰了么?”

  蕭望之微微頷首,轉身朝都督府走去,淡然道:“萬事俱備,不必再等。”

  遠處的校場上,恰在此時傳來整齊洪亮的吼聲,猶如戰場之上肅殺的龍吟,響徹于天地之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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