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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謀攻】

  南齊建武十二年,七月初二。

  淮州大都督蕭望之簽發軍令,來自京城南衙序列的振威軍和定威軍為前翼,虎威軍和淮州飛云軍作為后軍,越過來安防線一路向北,直逼北燕境內。

  七月初四和初五這兩天,南衙兩軍交錯上前,在青田城南邊七十里至百二十里這片區域內,與北燕守軍先后發生四次戰斗。

  齊軍憑借高昂的士氣和優良的軍備相繼取勝,接連攻破北燕青田城的外圍防御寨堡,逐漸逼近青田城南面六十里以內。

  或許是因為青峽之戰慘敗造成的后續影響,燕軍的防御談不上堅決,在遭遇連敗之后開始主動后撤收縮防線,似乎做好死守青田城的準備。

  齊軍在距離青田城還有四十里左右時停下腳步,飛云軍轉道東北逼向北燕的涌泉關,南衙兩軍則開始清掃青田城的東西兩面,穩扎穩打地將戰線前推。

  七月初七,青田城周圍皆已被齊軍占據,這是十二年來南齊首次反攻至此,長時間內被燕景聯軍壓制在來安防線的憋屈和憤懣一掃而空。

  拖后的虎威軍利用青田城到來安防線這段路途中的據點建立輜重線,淮州刺史府籌措的糧草源源不斷地運來,而邊軍則在陣地前沿組裝各種大型攻城器械。

  七月初八,南衙振威軍在都指揮使侯大勇的率領下發起第一次攻城戰。

  青田城堅實的防守名不虛傳,這座真正意義上的軍城牢牢地扼守南北通道的必經之途。

  雖然振威軍并未占到便宜,但是因為有虎威軍和定威軍在東西掠陣,城內的守軍壓根不敢主動出擊,因此自身損失不大。

  齊軍表現得格外從容,燕軍則心情凝重。

  青峽之戰的陰霾尚未消散,這一路齊軍又表現的格外神勇,僅僅用了六天時間就直達青田城下,而且從城外的情形來看,齊軍顯然做好長期攻城的準備,后續隨時都有可能增派兵力。

  雖然在七月初四日,齊軍剛剛亮出獠牙的時候,燕軍便已經派人快馬向東陽路將軍府傳遞軍情,但是在一段時間之內,青田城都只能依靠自己。

  原因很簡單,大將軍張君嗣手中也沒有太多的兵力。

  北燕東陽路常備軍力約為十萬左右,與南齊淮州都督府大致相當。

  在四月底大戰爆發后,北燕朝廷陸續增兵六萬,此處總兵力達到十六萬。

  然而廣陵之戰折損萬余,青峽之戰折損將近四萬,還有兩萬多傷員,如此一來可戰之兵便只剩下不到一半。

  青田城和涌泉關守軍加起來超過兩萬,盤龍關北邊要沖需要兩萬兵力鎮守,再扣除掉東陽路境內必須留下壓制匪患的一萬余人,張君嗣真正可以動用的援兵僅有兩萬。

  面對齊軍來勢洶洶、且已經占據青田城外圍的態勢,張君嗣不可能讓這兩萬多人白白送死。

  從境內調兵需要很多時間,這個時代軍隊的調動絕非一紙命令那么簡單。

  比如齊朝南衙三軍從永嘉城到衡江之畔,足足用了二十多天,這還不包括前期朝堂上商議爭論耗費的時間。

  唯一能讓青田城守軍感到慶幸的是,此地城墻足夠堅固,城內的糧草儲備也非常充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守上兩三個月沒有問題。

  但是誰也不敢保證齊軍不會想出陰狠的法子破城,因此在振威軍初次攻城之前,守軍主將便先后派出五名信使趕赴東陽路首府,請求大將軍張君嗣盡快派出援軍,紓解青田之圍。

  七月十日,淮州大都督蕭望之在親衛營的保護下離開來安,率領坪山軍一路北上,前往青田城外督戰。

  同一時刻,都督府西面的校場上,近千人依然在不懈地操練,每個人都汗流浹背,陸沉亦是如此。

  這幾乎成為都督府外一道固定的風景。

  當然也有人不解,為何大都督親自去往北線戰場,這支親衛隊卻依然留在來安。

  很快便有自作聰明的人解釋,因為這一千人剛剛招募,還不具備上戰場的底氣,所以大都督才讓他們繼續刻苦操練。

  幾天之后,當陸沉結束操練回到別苑,林溪終于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師弟,蕭大都督真是因為覺得你和同袍還需要操練,所以才故意將你們留在城里嗎?”

  陸沉微笑道:“是啊,莫非師姐覺得這樣不妥?”

  林溪沉吟道:“并無不妥,只是我以為他會讓你帶人去戰場上歷練一番。”

  陸沉知道她心里藏著疑問,之所以一直沒有直言詢問,恐怕是不想讓自己因為泄露軍情而為難。

  他帶著林溪來到書房,溫和地說道:“師姐,其實我軍打這一仗的目標很簡單,只不過是繞了幾個彎子。”

  林溪眨眨大眼睛,表示自己聽不懂。

  陸沉拿來地圖,坐在她旁邊解釋道:“師姐伱看,我軍北上只有兩條路,拿下青田城或者涌泉關。涌泉關那邊是故布疑陣,其實我們根本不會浪費人手去攀爬懸崖峭壁。敵人不是傻子,只要我們發動攻勢,關內必然長時間戒嚴。”

  林溪點了點頭。

  陸沉又道:“至于青田城,從七月初四我軍開始作戰,一直到七月初八我軍肅清城外并開始圍城,這五天的時間并不短。早在十多天前,定威軍都指揮使徐溫便將我軍的作戰計劃送去了北面,扣掉路上耽誤的時間,偽燕主帥張君嗣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可以再往青田城內增派五六千援兵。但是根據我軍前線的哨探回報,張君嗣沒有這樣做。”

  林溪沉思道:“北邊明知蕭大都督打算圍點打援,卻沒有提前增援青田,是不是說明他們也想在城外與我們決戰?”

  “沒錯。”陸沉神色從容,這段時間風吹日曬又增添了幾分堅毅,繼續說道:“張君嗣和王師道通過徐溫這個內奸,提前得知我軍的作戰計劃,接下來他們便有兩個選擇。其一是提前增兵青田城,用堅固的城防打消我軍北伐的決心,但是他們沒有這樣做。”

  “如此一來,他們便只有第二個選擇,假意后撤收縮防線,同時慢慢集結重兵,在我軍因為攻城疲乏時,一舉南下青田谷地,用正面對決的方式擊潰我軍。”

  “圍點打援的奧義在于出其不意和以多打少,利用時間和空間形成局部戰斗的絕對優勢。只是很可惜,敵人已經提前得知我軍的計劃,出其不意無法做到。敵人讓青田城死扛一段時間,然后抓緊集結大規模的軍隊,我軍也無法以多打少。”

  陸沉不急不緩地說著。

  林溪終于明白過來,可是心里立刻浮現一個更大的疑問:“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攔下徐溫的人,反而讓他順利將情報送出去?還有,你們已經知道敵人有了萬全的準備,謀奪涌泉關和在青田城圍點打援的策略都已經失效,蕭大都督為何還要揮軍北上?”

  她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因為陸沉這家伙此刻毫無被人看穿計劃的失落,反而隱隱有種奸計得逞的狡黠。

  雖然心中很好奇,她還是柔聲說道:“若是關系到機密軍情,師弟不要告訴我。”

  陸沉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輕聲道:“師姐且聽我慢慢道來。”

  北燕東陽路,通山城。

  此地位于青田城北面七十余里,二者分別位于永豐道的北端和南端。

  永豐道便是從淮州北面進入北燕東陽路的唯二通道之一,另一條路就是被涌泉關堵住的山間小道。

  通山城不及青田城重要,但是可以在后方給青田城提供支撐。

  開戰以來,此地及永豐道已經完全戒嚴,察事廳的探子和軍方精銳游騎封鎖往南的通道,避免己方的兵力部屬被南齊探子探知。

  城內臨時帥府,張君嗣戎裝在身,陳景堂和王師道神色肅穆,堂內還有一員年近四旬的武將。

  此人名叫朱振,現為沫陽路兵馬都總管,乃是大將軍陳孝寬之下第一人。

  王師道看向朱振問道:“朱將軍,沫陽路情形如何?”

  朱振白面短須,神態儒雅,緩緩道:“南齊厲天潤蠢蠢欲動,靖州軍已經接連犯境,不過陳大將軍應對妥善,在各處要沖險地皆已整軍備戰。接到樞密大人的軍令后,陳大將軍判斷厲天潤這是在呼應蕭望之的反攻之舉,意圖吸引我軍留守原地。”

  陳景堂微微頷首,陳孝寬為人謹慎沉穩,即便抽調兵力后撤東進來到通山城,他也能從容應對厲天潤的試探。

  王師道接過話頭說道:“東陽路這邊,涌泉關八千守軍枕戈待旦,目前還未發現周遭有齊軍的身影出現。敵方實力強悍的飛云軍駐扎在關外十余里處,顯然是在等待進攻的時機。”

  朱振便道:“敢問王侍正,青田城戰況如何?”

  王師道目光沉靜:“如今已經探明,負責輪流攻城的是南齊京軍南衙振威、定威兩部,虎威軍于一旁掠陣。日前,蕭望之已經率領坪山軍抵達青田城外。按照我等的估計,蕭望之麾下幾大精銳,鎮北、來安、泰興諸軍在暗處隱藏,只等我軍援兵倉促南下,他們便可以一涌而出。”

  張君嗣插話道:“這些天糧草已經相繼運來,可供十萬兵馬三月之用。朱將軍,沫陽路后續兵力何時可以抵達此處?”

  朱振沉吟道:“我已率一萬精銳提前趕來。陳大將軍遵照樞密大人的軍令,又抽調出三萬兵馬,可在六天后抵達。江北路三萬兵馬,約在九天后抵達。”

  張君嗣連忙計算,若是加上青田城內的守軍,己方大概總兵力在十一萬左右。

  齊軍滿打滿算則有十二萬左右。

  局勢仍然不容樂觀。

  陳景堂見狀便道:“張將軍不必憂心,別忘了我們在新昌城一帶還有兩萬守軍,另外主力騎兵一萬五千人也正在趕來。”

  堂內眾人此刻不由得振奮起來。

  十五萬對陣十二萬,至少己方兵力占優,而且齊軍數支軍隊連續攻城疲憊不堪,勝負的天平逐漸傾斜。

  張君嗣一陣長考,神色輕松地道:“此戰可為。”

  陳景堂面露微笑,轉頭對王師道說道:“請王侍正想辦法給青田城內守軍傳送消息,我軍定于十二天之后,即八月初三日卯時二刻抵達青田谷地,屆時將對齊軍發起總攻!”

  “領命!”

  王師道朗聲應下。

  七月二十六日,青田城依舊安然無恙,牢牢地掌握在燕軍手中。

  這段時間齊軍的攻擊強度逐步下降,雖然依舊可以維持對城墻的壓力,但是沒有發生太過慘烈的攻防戰。

  在城內守軍看來,齊軍顯然是要做長期圍困的打算。

  日落時分,定威軍營地之內,都指揮使徐溫接到通傳,連忙快步走出帥帳,便見淮州大都督蕭望之、虎威軍主將元行欽和振威軍主將侯大勇帶著一群親兵出現在視線里。

  見此情形,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正要換上笑容見禮,他猛然掃到蕭望之身后仿佛有些眼熟的男子。

  正在思索之時,他又看見自己的副將站在侯大勇身旁,望著自己的目光無比冷峻。

  那人是蘇云青!織經司淮州檢校!

  徐溫腦海中劈過一道驚雷,臉色瞬間慘白,轉身就要帶著幾名心腹奔逃,然而只覺眼前一花,出現十余名織經司的高手擋住后路。

  蕭望之冷聲道:“束手就擒,本督會給你一個痛快些的死法。”

  聽到這句話后,徐溫如何不知自己做的事情已經敗露,只堅持了幾息時間,便再度轉身朝蕭望之跪下磕頭,哀求道:“大都督,末將是被人逼迫——”

  聲音戛然而止,織經司的探子快速出手卸掉他的下巴。

  蕭望之隨即下令:“蘇檢校。”

  “下官在。”

  “將徐溫及其親信全部捉拿,然后立刻押往京城,不得有任何紕漏。”

  “下官領命!”

  “元將軍,侯將軍,左副將。”

  “末將在!”

  元行欽、侯大勇和定威軍的副將同時拱手應下。

  蕭望之看著三人,神情鄭重地說道:“安撫好定威軍將士,暫時不要提徐溫通敵叛國之事,只以其他罪名告之,以免影響軍心。”

  “遵令!”

  三人齊聲應下。

  元行欽看了一眼癱軟在地的徐溫,眸中閃過一抹鄙夷之色,隨即對蕭望之說道:“大都督,接下來不妨讓定威軍暫時撤下重整軍心,讓虎威軍頂上。”

  蕭望之頷首,又與蘇云青對視一眼,平靜地說道:“佯攻即可。”

  雖然直到此時,元行欽仍舊不清楚蕭望之的真正計劃,但與徐溫相比,他顯然才是真正的軍人,當下也沒有多問,拱手道:“末將領命!”

  蕭望之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余暉,眼底深處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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