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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意外之喜】

  “你這個混賬東西!”

  臨時安置的議事廳內,泰興軍都指揮使康延孝怒發沖冠,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盯著雙手捆縛、跪在地上的高瑜奇,抬手指著他的鼻子,唾沫幾乎悉數噴到他的臉上。

  “本將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大都督三令五申軍紀問題,此番出發前更是宣講全軍,不得有任何違紀之事。尤其是進城后不得騷擾當地百姓,無論小門小戶還是高門大宅,都必須讓人家真心歸順。”

  康延孝氣不打一處來,恨恨地道:“你倒好,身為校尉卻不給麾下將士做個表率,反而帶頭闖入民宅!若只是打了幾個門子倒也罷了,伱還去搶人家里的東西,還……還強暴人家的婢女!混賬東西!”

  高瑜奇此刻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著腦袋。

  康延孝忍不住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

  這一腳力道十足,高瑜奇直接被踹出三四尺遠,他強忍著劇痛掙扎著再度跪好。

  康延孝怒罵道:“你以為你立了一點微末功勞就能無視軍法?你當十七律四十五斬是玩笑之語?打仗的時候你能做到身先士卒,干這種破事的時候你也一馬當先?早知你這般愚蠢,先前在新昌城里本將就不該讓人救援,由著你死在敵軍陣中,這樣好歹也算是為國捐軀,不像現在這般丟人現眼!”

  “城里沒有青樓?你就這么管不住自己胯下那塊肉?”

  “本將克扣過你們的軍餉?你就這么管不住自己的手?”

  “抬起頭來!說話!”

  康延孝一番連珠炮般的怒吼,讓高瑜奇徹底失去了狡辯的勇氣。

  然而議事廳內其他人臉色卻有些復雜。

  除康延孝之外,泰興軍的副指揮使、來安軍的正副指揮和盤龍軍的掌團都尉皆在。

  陸沉和林溪則坐在下首位置,看似毫不起眼,康延孝的目光卻不時從他臉上掠過。

  眾人漸漸聽出康延孝的言外之意,高瑜奇這種行徑確實是找死,但是此人作戰勇猛屢立戰功,乃是泰興軍中一員不折不扣的驍勇之將,直接處死未免可惜。

  其他人默不作聲,目光逐漸朝陸沉匯聚。

  在出發之前的那個拂曉,淮州軍眾將在來安城都督府領到軍令,陸沉除了率軍先鋒突擊之外,更肩負著軍法官的職責。

  康延孝很清楚這一點,自己雖然在品級上高出陸沉很多,但在這件事上必須求得陸沉的同意,才能讓高瑜奇這個蠢貨活下來。

  但是他罵也罵了揍也揍了,陸沉仍然一言不發。

  康延孝心中有些不安,索性頗為光棍地朝陸沉拱手一禮,直白地說道:“陸校尉,這廝胡作非為,確實不容饒恕。本將身為泰興軍都指揮使,御下不嚴也有責任,愿意將功折罪。還請陸校尉網開一面,給這廝一次機會,本將感激不盡!”

  陸沉起身還禮,平靜地說道:“康將軍言重了。”

  康延孝登時暗暗松了口氣,跪在地上的高瑜奇眼中浮現一抹喜色。

  林溪若有所思地抬頭望著陸沉的側臉。

  陸沉不疾不徐地說道:“將軍容稟,末將在來時的路上已經了解過。王家子弟皆以讀書為業,素來與人為善,在城中百姓口中的風評很好。今日高校尉帶兵闖入,傷人劫掠甚至淫人婢女,此種行徑與當年景朝惡卒有何區別?”

  康延孝漸漸皺起眉頭。

  陸沉見狀便坦誠地說道:“康將軍,今日城中有十余起類似的事情,泰興軍和來安軍內都有人觸犯軍紀,不獨高校尉一人。軍法隊巡視城內,皆已抓住現行。”

  原本安穩坐著的來安軍都指揮使賀瑰臉色鐵青地說道:“來安軍也有人犯事?”

  陸沉轉向看著他,點頭道:“是,一共七起二十三人。”

  賀瑰怒道:“這群蠢貨!”

  他本想讓陸沉按照軍法處置,但是轉念想到眼下康延孝的處境已經很尷尬,便只好暫時按下。

  康延孝望著滿臉求生之意的高瑜奇,繼而對陸沉說道:“陸校尉,能否高抬貴手?哪怕你讓人打這廝幾十軍棍,只要暫時饒他一命,本將必定會牢記今日之恩情。”

  眾人無不神情復雜地望著陸沉。

  賀瑰欲言又止,因為段作章私下里的講述,他對陸沉極有好感,也知道蕭大都督有意提攜這個年輕人。

  然而軍中十分講究資歷,陸沉又太過年輕,如果他想在淮州軍上層站穩腳跟,那么每一個都指揮使的態度都非常重要。

  眼下只要他稍稍讓步,康延孝必然會站在他那邊。

  林溪雖然不熟悉官場上的門道,類似的場面卻也見過,因為七星幫不是那種幾十個人的小寨子,內部也存在類似的勾心斗角。

  她凝望著陸沉的側臉,心里卻無懷疑和不安,因為她堅信師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時間的流速仿佛變得很慢。

  片刻過后,陸沉迎著康延孝復雜的目光,緩緩道:“康將軍,如高校尉這般犯下死罪的人一共有五位,末將已經決定依照軍法處置。”

  康延孝臉上的失望清晰無比,語氣也變得淡漠:“陸校尉秉公執法,本將自愧不如,不過——”

  局勢陡然間緊張起來。

  賀瑰連忙插話道:“老康,陸校尉是大都督任命的軍法官,莫說高瑜奇這個糊涂蛋,就是你我也受他監督。軍法不容觸犯,這是大都督很多年前就定下的死規矩,咱們在出兵之前也對麾下部屬宣講過,這是他們自己目無法紀咎由自取。聽我說,你可不要犯糊涂。”

  兩人相識多年,對彼此的性情都極其熟悉,賀瑰自然知道康延孝骨子里的狠勁又冒了出來。

  康延孝臉色陰晴不定,冷冷地望著陸沉。

  因為賀瑰的打斷,他后面的話沒有出口。

  陸沉平靜地說道:“今日午后,軍法隊將于城內寬闊處行刑,屆時將會讓城內鄉紳士族和百姓們旁觀,同時會向他們宣講我軍的軍紀。”

  康延孝寒聲道:“好,很好,陸校尉鐵面無私,本將記下了。”

  說罷便轉身離去。

  “康將軍!”陸沉稍稍加重語氣。

  康延孝停下腳步,扭頭漠然地望著他。

  陸沉緩緩道:“敢問康將軍,大都督為何不實攻青田城和涌泉關,反而要配合靖州都督府收復偽燕沫陽路東部?”

  康延孝冷笑道:“本將知道這是陸校尉的奇謀,大都督對你贊譽有加,倒也不必特意在本將跟前提起。”

  陸沉上前兩步說道:“末將想說的不是這個。將軍可知,當年元嘉之變過后,北地百姓屢遭景朝軍隊的蹂躪。偽燕立國也未讓這種情況好轉,這個傀儡朝廷反而變本加厲苛虐百姓。十多年來,北地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也就是旬陽城這種靠近邊境的地方稍微好些。當今天子曾言,北伐收復故土、解救萬民于倒懸才是大齊臣工的職責,可如今像高瑜奇這般行事,讓北地百姓如何看待我朝將士?”

  康延孝面上的怒色漸漸退去。

  陸沉繼續說道:“這一仗我軍奔襲數百里,難道就是為了逞一時之快?如果不讓城中百姓相信,我們和偽燕軍隊、景朝虎狼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那么將來敵軍反攻之時,我們如何能夠守得住?從新昌、石泉到今日之旬陽,我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除了將士們奮勇果敢之外,難道和敵人的殘暴不仁沒有關系?”

  康延孝怔住。

  廳內其他人盡皆面露沉思之色。

  良久過后,康延孝神色復雜地喟嘆一聲,緩緩道:“陸校尉說的對,本將受教了。”

  陸沉拱手一禮:“不敢當。”

  依舊跪在原地的高瑜奇臉上終于浮現絕望和后悔的神色。

  午后,旬陽城內十字街口人頭攢動。

  圍觀人群中既有身穿長衫的讀書人,也有一臉富態的商賈,更多的則是布衣釵裙的普通百姓。

  臨時搭建的高臺上,一批往日為非作歹魚肉百姓的官員和權貴跪在邊緣,嗓門洪亮的齊軍軍法官宣讀完他們罄竹難書的罪行,然后便當眾砍了他們的腦袋。

  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之中。

  接下來便是齊軍內部觸犯軍紀的人員,第一批有七八十人,所犯罪行不算嚴重,因此軍法隊只是當眾施以數額不等的杖刑。

  人群中響起稀稀拉拉的叫好聲。

  第二批則是五人,軍法官將他們的罪行一五一十宣讀出來,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視下,果決地宣布處于極刑。

  當五顆血淋淋的腦袋滾落于地,滿城百姓看待齊軍的目光終于變了。

  這支軍隊竟然真的不一樣。

  陸沉沒有親赴現場,他與康延孝、賀瑰及盤龍軍都尉劉崇確定接下來的作戰方略。

  盤龍軍四千人留守旬陽,來安軍、泰興軍和先鋒騎兵休整兩日,然后繼續南下,按照既定計劃奔襲江華城,與靖州軍主力實現匯合。

  等陸沉回到親衛營騎兵的駐地已是傍晚,他正準備和林溪一起用飯,營地外忽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李承恩帶著兩人來到簡陋的值房,陸沉抬眼望去,卻是早上見過的王家父子。

  再次相見,王紹和王駿的態度已經大不相同,兩人一絲不茍地向陸沉行禮,語調中有著很明顯的激動之意。

  見禮過后,陸沉微笑問道:“王老爺登門有何指教?”

  王紹謙卑地說道:“陸校尉當面,小人豈敢當老爺二字。若是校尉不嫌棄,可直呼小人之名。今日冒昧登門,是因為犬子想投身校尉麾下。小人知道這件事很唐突,還請校尉見諒。”

  陸沉確實有些意外,他抬眼打量著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王駿,饒有興致地問道:“閣下為何會有此念?”

  王駿略顯緊張,答道:“因為校尉和燕朝那些虎狼之輩不同,小人想略盡綿薄之力。”

  陸沉沒有深究這個問題,笑問道:“你會武功?”

  王駿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道:“不會。”

  陸沉想起晨間見聞,從這個年輕人身上隱約看到一絲似曾相識的影子,但是親衛營招募軍卒最低的要求也得慣于戰場殺伐,他沒有興趣帶著一個世家公子哥兒游山玩水。

  正要拒絕時,王駿誠懇地說道:“校尉,小人從小熟讀兵書,將來或許能為校尉出謀劃策。小人知道自己沒有沖鋒陷陣的能力,但是小人絕對不會讓校尉失望。”

  肅立于旁的李承恩面露微笑。

  陸沉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王紹,心中便有了計較,緩緩道:“既然如此,你先在我麾下待一段時間。如果你能吃得了這份苦,即便你不能上陣殺敵,也可跟在我身邊。”

  “多謝校尉!”王駿連忙行禮。

  這時王紹忽然開口說道:“陸校尉,貴部接下來是不是要南下趕赴江華城?”

  陸沉不動聲色地道:“王老爺有何指教?”

  王紹深吸一口氣,緩慢卻堅定地說道:“小人不才,可以幫陸校尉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江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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