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蕭望之的緣故,陸沉對尉遲歸非常敬重,然而他對武榜第八沒有一個明確且清晰的認知概念。
年輕一輩的江湖高手中,師姐林溪應該是佼佼者,李承恩坦承不是她的對手,厲冰雪亦在切磋中敗下陣來。
林溪在前年最新排定的武榜中位列中冊第九,但是她的武功給陸沉的觀感大抵還在可以理解的范圍之內,并未表現出那種過于夸張的境界。
雖然按照李承恩的說法,江湖武榜不能囊括天下所有奇人異士,但林溪肯定是草莽中排名前列的高手,因此陸沉一開始不覺得位列上冊第八的尉遲歸會比林溪強出太多。
直到此時此刻,風云突變。
時間突然變慢只是陸沉的錯覺,真相是尉遲歸的動作太快,以至于其他人包括李承恩在內都像是在表演慢動作。
但見他一步便至景朝騎兵身前,左手在對方身前掠過,那名騎兵的咽喉猛然下陷,雙眼立刻瞪圓,血絲瞬間爬滿眼珠。
好似一陣風飄忽而至,令人目不暇接的幾個起落之中,十余名景朝騎兵相繼斃命。
景人頭領身邊的三名布衣客最早反應過來,他們從不同的角度攻向尉遲歸,然而只聽得數聲肋骨斷裂的聲音響起,三人先后仰面倒去,在草地上滑出三四丈才停下。
清風戛然而止。
已經生機斷絕的景朝騎兵此時才倒地,而李承恩等人的長刀只能對著空氣劃出一道壯麗卻虛無的弧線。
尉遲歸站在那名呆若木雞的景人頭領身前,面無表情地望著對方。
陸沉望著中年男人的背影,喃喃道:“好厲害。”
李承恩則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最敬佩的江湖中人并非目前武榜第一的七星幫主林頡,而是數年前過世的師父。雖然他在陸沉面前表現得頗為自信,但他覺得自身的武學天賦遠遠及不上先師,然而眼下看來尉遲歸的武功竟然在他的先師之上。
此刻他心里生出一股強烈的感覺,尉遲歸的真正實力絕對不止武榜第八。
面對這樣一個明顯超出在場所有人的頂尖高手,那個領頭的景人艱難地回過神,緊接著便抬手朝對方的太陽穴拍去,根本沒管自己的胸腹要害,只想拼命嘗試一擊。
然而他的動作怎能快過尉遲歸的眼睛,在他抬手的剎那,這個中年男人抬手輕拍幾下,景人的雙手雙腳便失去了所有力氣,四肢百骸宛如處處鋼針入體,他想嚎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丁點聲音。
那邊廂兩名功力較弱的布衣客已然斃命,第三人躺在地上嘴邊滿是血跡,極為艱難地稍稍抬起頭,看著尉遲歸那雙干凈修長的雙手,顫聲道:“你是……你是袖中乾坤……”
尉遲歸微微皺眉,邁步走到此人身旁,淡淡道:“你見過我?”
那人滿面苦澀倉皇,斷斷續續地說道:“十四年前……我……我聽說過伱和大元帥交手的事……”
“大元帥?”
尉遲歸搖了搖頭,眼中多了幾分冷意:“你是齊人。”
很顯然,他雖然不喜齊國朝廷上的蠅營狗茍之輩,更厭憎甘為景朝權貴鷹犬的江湖人。
那人面上擠出一抹悲涼的慘笑,然后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天空,已然氣絕身亡。
尉遲歸定定地看了尸首片刻,隨即轉身走向陸沉,看了一眼那個癱軟在地痛苦扭動的景人頭領,對陸沉說道:“此人如何處理,交給你決定。”
陸沉拱手行禮道:“多謝前輩出手。”
尉遲歸平靜地說道:“不必言謝,即便你不在場,我也會殺了他們。”
陸沉點了點頭,隨即說道:“還請前輩稍等片刻。”
他來到景人頭領身邊,面無表情地望著對方凄慘的形狀,眼中沒有絲毫憐憫之意,淡漠地道:“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什么都不說,繼續維持這種狀態,倘若在你活活痛死之前有人來救你,算你命大。”
景人面容漲紅神情猙獰,他不知道那個中年男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只感覺身體里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尖刀反復割斷,然而他卻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連咬舌自盡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清晰地感知那種撕裂的痛楚。
聽到陸沉冷峻的話語,他眼中涌現瘋狂的憤怒,又化作無盡的懇求。
陸沉繼續說道:“第二,我問什么你答什么,如果答案能讓我滿意,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景人腦海中浮現郡主殿下那張清冷的面龐,心中猛然一震,現出猶疑之色。
陸沉見狀冷笑一身,作勢便要起身。
景人瞬間被極大的恐懼籠罩,他已經被體內的痛楚折磨到接近崩潰,不敢想象自己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凄慘等死的場景,于是咬牙道:“你問……”
“昨日那個年輕貴公子是什么人?”
景人遲疑片刻,實在無法忍受鉆心的劇痛,猶豫道:“常山郡王膝下……永平郡主……”
永平郡主?
李承恩還在回憶,尉遲歸便說道:“慶聿恭之女慶聿懷瑾。”
陸沉心中恍然,又對這人問道:“你為何要帶人追蹤我等?是不是那位郡主的命令?”
景人拼命搖頭,艱難地望向不遠處那匹悠然吃草的神駿:“馬……”
陸沉微微一怔。
不光他和李承恩等人愣住,就連一直面色如常的尉遲歸都有剎那的失神。
此人連慶聿懷瑾的身份都抖露出來,想必不會在后面那個問題上撒謊,然而聽聞那位永平郡主富可敵國,慶聿一族的財富不計其數,她身邊的心腹怎么可能因為一匹神駿就追上來?
“荒唐。”
尉遲歸一言批之。
陸沉心里還算平靜,他的第一匹坐騎在廣陵之戰中護主身亡,眼下這匹是陸通幾年前為他購得的良駒,據說是大陸西北代國的名貴馬種,馬駒便價值千兩白銀。
這匹神駿妙在外表看起來不太惹眼,耐力和速度盡皆上等,所以陸通特意叮囑陸沉此番北上帶著。
如果這人鐘情寶馬,對世間各種神駿頗有了解,能夠一眼看出陸沉坐騎的不凡,繼而心生貪念倒也不算離奇。
陸沉略過此節,又問了幾個問題。
此人回答得很干脆,但他只知道慶聿懷瑾這次來東陽路首府是為招安北地綠林幫派等事,至于她具體的計劃則不太清楚。
陸沉極有耐心地等著,直到他面色蒼白渾身戰栗,豆大的汗珠不斷從臉上冒出來,方才繼續拷打他一些關于慶聿懷瑾的情報。
“我……我什么都說了……”在吐露出知曉的信息后,景人無比虛弱地說道。
陸沉伸手在長靴旁一抹,那柄鋒利的匕首出現在他手中,旋即朝景人的咽喉上劃過。
鮮血不斷涌出來,此人臉上的神情卻陡然放松。
陸沉長身而起,對李承恩說道:“將這些人的坐騎帶著,注意摘掉馬身上一切和他們有關的配飾。”
李承恩等人領命而去。
尉遲歸看向地上已經變成一具尸體的景人,忽然問道:“如果他堅持不肯松口,你會不會殺他?”
陸沉毫不猶豫地說道:“會。”
尉遲歸微露好奇之色。
陸沉坦然道:“先前我對他說過我們的來歷,雖然這是織經司偽造的身份,但如果他能堅持活到別人來救他,那么有可能給我們帶來一絲風險。再者,這種景朝屠夫自己送上門來,倘若讓他繼續活著,我良心會不安。”
尉遲歸爽朗地笑了起來,笑聲中頗有幾分認可之意。
說笑之間護衛們已經收拾妥當,眾人不再歇息,頂著烈日繼續趕路。
山風吹面,陸沉饒有興致地說道:“袖中乾坤是前輩的雅號?”
尉遲歸道:“因為我的功夫都在一雙手上,當年一些朋友便幫我取了這個諢號,后來逐漸在江湖上傳開。陸都尉也想給自己取一個響亮的名號?”
最后那句話帶著些許調侃,很顯然他對陸沉的態度越來越親切,旁邊眾人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陸沉沒有矯情作態,亦笑道:“等我將來能夠打敗真正的高手再說。”
他猛地夾緊馬腹,眾人隨即跟上,數騎朝北方奔馳而去。
眾人沒有再繼續討論那個話題,陸沉望著山川延綿如畫,心思卻飄到很遙遠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取一個行走江湖的名號,最好能和師姐列在一起。
雙劍合璧?
好像太俗了些……
風塵雙俠?
又好像過于普通……
想起經年未見的林溪,他眼中漸漸浮現溫柔的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