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臺山主峰南麓,七星幫總舵。
林溪一身干練灑脫的裝扮,左手提著長約三尺的腰刀,帶著席均和季山大步走出主堂,朝山門外行去。
她臉上泛著柔和的神情,眼眸似星光明亮,然而在快要接近山門的時候,她秀氣的眉尖微微蹙了起來。
一名二十余歲的男子攔在她身前。
此人相貌還算英俊,只是氣質略顯虛浮,臉上刻意堆起的笑容也有幾分陰冷之意。
他毫不在意林溪淡漠的神情,放低姿態頗為恭敬地道:“大小姐。”
林溪道:“何事?”
男子依舊沒有氣餒,笑道:“在下聽說楚丘縣城里有家醉月樓的廚子廚藝了得,方圓百里的老饕都喜歡去那里大快朵頤。若是大小姐感興趣,在下可以將那里的廚子請來,專門為大小姐準備一桌席面。”
“沒興趣。”
林溪直截了當地回絕,然后便要繼續前行,誰知這男子身體一晃,竟然再次擋在她面前。
這下連席均這般沉穩老道的性子都皺起眉頭,旁邊身材魁梧的季山更是面色不善,不過林溪沒有發話,他們只能沉默地站在旁邊。
林溪望著此人,愈發覺得面目可憎,一字字道:“讓開。”
男子滿臉堆笑,低聲下氣地說道:“大小姐這是要出門辦事?若大小姐不嫌棄,在下可以代勞!只要大小姐吩咐一聲,在下——”
“蔣永懷!”
林溪稍稍提高音量,目光一片冰寒:“你是不是有病?”
名叫蔣永懷的男子在七星幫總舵算是人盡皆知,這與他本人無關,只因他是風堂堂主蔣厚明的兒子。
蔣厚明想和幫主林頡結為兒女親家的念頭不是秘密,只不過無論林頡還是林溪,對此的態度都非常明確,這件事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蔣永懷當年倒是表露過對林溪的愛慕之情,不過在林溪出手教訓過他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在林溪面前晃悠,今天卻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居然敢這般糾纏不休。
望著林溪眉眼間的冷色,蔣永懷心中畏懼,但依然強撐著說道:“大小姐這是哪里話?在下非常清醒,而且對大小姐沒有半點不敬之意。無論是去請醉月樓的廚子,還是想幫大小姐辦事,這都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大小姐何必如此冷漠,難道就不能給在下幾分薄面?”
“你的面子?”
林溪面無表情,左手稍稍發力,腰刀出鞘半尺,繼而說道:“最后給你一次機會,滾開,不然就接我一刀。”
蔣永懷不由自主地吞著唾沫,悻悻地讓到一邊,嘴里嘟囔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耽誤大小姐的時間了。”
林溪沒有多余的半個字,收刀入鞘然后大步離去,席均和季山緊隨其后。
望著幫中大小姐窈窕的背影,蔣永懷一點一點咬著牙,轉身朝西邊走去,心中默默發狠道:“等過段時間七星幫易主,到時候看伱這個小賤人還硬不硬氣。老子現在改變主意了,不會給你正室的名分,只讓你當個伺候人的小妾,將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抬頭看向上午明媚的陽光,眼中的陰鷙之色一閃而過。
另一邊,席均小聲勸解道:“大小姐不要和那等蠢物一般見識。雖說蔣永懷不成器,但多少要給蔣堂主幾分面子,只要他不敢當面胡言亂語,大小姐權當沒有聽見便是。”
右側的季山嘟囔道:“大小姐,只要你開口發話,俺明天就去揍他一頓,保證讓他半年下不了床。”
林溪知道他們都是真心為自己考慮,臉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季大哥,你讓他半年下不了床,爹爹肯定會親你兩巴掌,讓你也在床上躺個半年。”
季山憨笑道:“那也值得。”
席均無奈地說道:“你別跟著添亂,現在是什么時候?招安的事情弄得幫里人心浮動,幫主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你老實一點。”
“謝謝兩位大哥的好意,蔣永懷不敢在我面前胡來,他知道我不會讓著他,只是……”
林溪及時打圓場,然后略顯不解地說道:“這人今天的表現有些奇怪,看著像平時一樣恭敬,但是眼神里有些古怪的意味。而且自從那年我對他出手后,他一直不敢單獨在我面前出現,今天卻突然冒了出來。”
席均微微頷首道:“大小姐所言極是,要不要我安排兩個可靠的兄弟盯著他?”
林溪知道席均極其擅長盯梢監視,這些年為七星幫訓練出不少這方面的人才,便微笑道:“有勞席大哥!”
席均恭敬地說道:“大小姐言重了。陸公子應該快接近總舵外圍了,大小姐,我們還是先去接上陸公子吧?”
“好。”
聽到他口中提及許久未見的師弟,林溪心尖悄然一動,神情中透出幾分柔婉和雀躍。
三人離開山門來到數里外的路口,這里早有三十余人等候,林溪從其中一人手中接過駿馬的韁繩,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馬,然后帶著他們躍馬揚鞭。
早在很多天前,林溪接到陸沉即將北上的消息,心境仿若云開月明。喜悅和期待交織在一起,她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惹得貼身丫鬟憂心忡忡,但見她總是面上帶著笑意,又不好胡亂揣測。
前日收到確切的消息,林溪終于體會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雖然她在江湖中闖出偌大的名頭,菩薩蠻這三個字幾乎成為很多北燕和景朝權貴的索命符,但她本質上依然只是一個雙十年華、在感情經歷方面一片空白的年輕女子。
江華城那一夜敞開心扉,對于林溪來說便意味著終身已定,此生不會再有任何猶疑。
這八個多月的時間里因為交通太不方便,她和陸沉僅僅通過一次書信,可她堅信那一夜的約定堅如磐石。
她聽說過陸沉的近況,知道他在南齊聲名大噪,還是天子極為器重的年輕俊杰,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可她從來不曾擔心過。
他說要來找她,如今七星幫正處在命運的關口,他便如約來了。
想到這兒,她臉上的笑容有些甜。
駿馬飛馳,道旁的風景快速倒退,隨著離約定的地點越來越近,林溪心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些許緊張的情緒。
前方道旁一排房屋映入眼簾,空地上站著一群人。
林溪抬眼望去,最先瞧見的便是那個高大的身影。
她輕輕勒住韁繩,視線往上移動,陸沉的笑容一如往昔那般燦爛,還有那聲脫口而出的稱呼。
“師姐!”
這一刻林溪心中所有的忐忑和緊張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躍下坐騎,柔聲回應道:“師弟。”
陸沉的目光停留在林溪臉上,望著她那雙秋水長眸,還有微微顫抖的睫毛,仿佛沉醉在她溫柔的眸光之中,直到林溪俏臉微紅,忍不住輕聲咳了兩下。
他猛然間意識到旁邊還有一大群人,旋即上前一本正經地行禮道:“陸沉給師姐請安。”
林溪“噗嗤”一笑,又連忙收住,擺出師姐的儀態說道:“師弟不必多禮。”
李承恩和席均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牙齒有點酸,其他人亦是如此。
席均畢竟年過三旬閱歷豐富,同陸沉見禮之后便招呼其他人,一齊進入道旁迎客的房屋稍坐片刻。
屋外忽然安靜下來。
山間鳥語花香,風聲悠然。
林溪轉身朝南邊走去,原來這排房屋后方便是一處小湖,風景頗為秀麗。
她走到湖畔樹蔭下站定,雙眼平視著前方的湖面,看似神色平靜淡然,實則心里如同打鼓一般。
陸沉亦步亦趨地跟著,悄悄打量著她的側臉。
“師弟……”
“師姐……”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林溪扭頭迎著陸沉的目光,輕聲道:“你說。”
陸沉沒有推辭,懇切地說道:“師姐,你瘦了。”
“你也瘦了,而且稍微曬黑了些,不過這樣也好,軍中男兒本就不該過于白凈。”
林溪抿嘴一笑。
陸沉在來時的路上預想過很多種重逢時的場景,或熱烈或激動或歡喜,總之都是那種令人興奮的情緒。
然而真正見到林溪后,望著她如春風一般恬靜的笑容,他準備好的說辭便再也說不出口,心境很快便安寧下來,仿若遠航的船只回到靜謐的港灣。
師姐身上似乎天生就有這樣一種神奇的魔力。
不過今天陸沉想稍稍做出一些改變。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向旁邊伸出左手,目標直指林溪懸在身旁的右手。
林溪此時已經收回目光望著前方,就在陸沉的左手將要靠近她的右手之前,她忽地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在南齊京城的時候,和厲姑娘相處得如何?”
陸沉的動作猛然一滯。
他沒有問“師姐為何會知道此事”這種愚蠢的問題,老老實實地答道:“厲姑娘性情爽利,我在京城的時候承蒙她照顧,相處得還算……還算友好。”
他頗為不易地找到一個準確的形容詞,與此同時又悄悄地縮回手。
“友好……倒也有趣。”
林溪微微頷首,似乎這個問題并無其他用意。
陸沉沒有注意到,這一刻林溪的唇邊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