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河洛城內的波詭云譎暗流涌動,寶臺山里猶如明媚的春風拂過,處處洋溢著喜悅和歡欣的氛圍。
在連續數天的慶祝之后,七星軍的將士們收斂心情,懷著更大的熱情投入到新一輪的訓練中。
經過戰火的淬煉,這支軍隊已經完全褪去草莽的桀驁不馴,尤其是在換上繳獲后改造的甲胄和軍械后,儼然便是一支軍容嚴整令行禁止的精銳之師。
雖說林頡是七星軍名義上的大頭領,但是這位武榜第一人對陸沉的信任和喜愛溢于言表,林溪等堂主對陸沉言聽計從,更不必提軍中將士們對陸沉發自肺腑的擁護,因此這支軍隊在某種意義上完全服從陸沉的領導。
在這個基礎上,陸沉對七星軍進行第二次改制。
騎兵五百人,由陶保春和席均兩人分領,接受林溪的統一指揮。
步軍三千人分為五部,在戰事中表現出色的余大均、婁成元、楚鑄、于漢源、郭必方等五人被陸沉任命為統領,又選出戰功稍弱一檔的十人擔任副統領。
每部分為五隊,各有隊正及副隊一名,皆是先前戰事中勇猛敢戰的有功之人,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人敢質疑。
這些統領和隊正同樣接受林溪的調派,其中余大均和婁成元兩人被陸沉指派為軍師,可在緊要關頭為林溪出謀劃策。
當陸沉宣布完這些決定后,場間數千男兒無不沉默而又不舍地望著他。
陸沉將李承恩等人排除在七星軍之外,又為林溪打好扎實的基礎,如此安排的用意不言自明。
望著面前那一張張神情懇切的年輕面龐,感受著風中凝重壓抑的氣氛,陸沉不免有些觸動,隨即將那股情緒壓下去,朗聲笑道:“都這樣看著我作甚?一群大老爺們可別在我面前搞出哭唧唧的場面。”
場間依舊沉默,片刻后于漢源鼓起勇氣喊道:“陸都尉,你要離開了嗎?”
陸沉坦然道:“沒有啊,難道你盼著我走?”
“怎么會!”
于漢源急得臉色漲紅,大聲道:“我希望陸都尉可以留下來,帶領我們殺光那些狗官!”
“請陸都尉留下來!”
所有將士異口同聲地高呼。
山風徐徐,喊聲回蕩在山野之間,經久不息。
林溪站在陸沉身后,凝望著年輕男子的側臉,雙手不由自主地攥著衣角,雙唇緊緊抿著。
她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些,也明白陸沉不可能一直待在寶臺山里,實際上這半年來他已經為七星幫付出太多心血。
那一個個禪精竭慮的無眠之夜,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怎會苛求陸沉付出更多,她只是不舍即將到來的離別,不愿再和他天各一方。
陸沉似有所感,轉頭看了一眼林溪,對她露出一個真誠且充滿愛意的笑容。
望著這張遍染紅塵依舊干凈的笑臉,林溪心里的難受不由得減輕了些,眉眼間多了幾分柔順的溫情。
陸沉微微頷首,轉而看向前方的將士們,朗聲道:“兄弟們,我現在不走,因為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但是我終究會走,因為南邊同樣有事情等著我去做。這山里是你們的家園,同樣是我的第二個家園,無論我在或者不在,我心里始終會有一個位置屬于這里。”
眾人無比嚴肅地聽著。
陸沉前行幾步,抬手指著不遠處的大旗,上面的“七星”二字似鐵畫銀鉤,繼而說道:“在我離開之前,我會將畢生所學留下來,幫助伱們成長為世間最強大的軍隊之一。在我離開之后,我希望你們可以守護好這片家園,不知大家能不能做到?”
回應他的是一片片洶涌激昂連綿起伏的聲浪。
“能!”
“能!”
“能!”
“好,我相信你們不會食言。”陸沉微微頷首,隨即神色鄭重地下令:“繼續操練!”
平地上再度恢復熱烈昂然的氣氛,卻又顯得格外井然有序。
陸沉和林溪并肩而行,朝不遠處的山坡走去,林頡率著幫中高層站在那里,有說有笑地旁觀著。
見兩人走了過來,山堂堂主董勉摸著腦門笑道:“陸都尉和大小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啊。”
場間立刻一片死寂,唯有山風輕柔地吹過。
林溪清麗的面龐上泛起一陣羞惱,雖說她和陸沉早已定下終身,無人時也曾有過親昵的舉動,但是畢竟沒有公開確定關系,如何受得了被人當中調侃,即便這是善意的調侃。
她生氣地盯著董勉,跺腳道:“董大哥,你說什么呢!”
董勉微微張嘴,扭頭看去,旁邊齊廉夫和冉玄之等人盡皆扭過頭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登時覺得很委屈。
明明是幫主他老人家前段時間吩咐下來,讓俺們想辦法提醒一下陸沉這個榆木腦袋,怎么好像是俺犯了大錯一般?
眼見局面陷入尷尬,陸沉笑道:“董大哥真會說話,師姐如世外仙姝清雅高華,能夠和她站在一起都是我的福氣。”
林溪聽到他在眾人面前如此直白的夸贊,那顆心不由得劇烈地跳動,臉上的怒色消失得無影無蹤,想了想還是嗔道:“師弟,你不要和他們學得油嘴滑舌。”
“是,師姐教訓的是。”
陸沉笑呵呵地應下。
一個小插曲就此平息,林頡看向陸沉的眼神愈發滿意,溫和地說道:“燕軍大敗而歸,接下來會不會有更加兇狠的圍剿?”
談及正事,眾人都嚴肅起來,林溪亦收斂心神,認真地打量著陸沉的側臉。
陸沉稍稍思忖,搖頭道:“不會。根據我們掌握的消息,眼下景朝正對趙國用兵,雖然談不上自顧不暇,但肯定不會有多余的精力關注綠林。燕國的情況更不好,他們需要應對大齊邊軍的壓力,江北、沫陽和東陽三路都需要囤積重兵守御邊界,短時間內拿不出足夠的精兵再度進山。”
眾人信服地點頭,陸沉便繼續說道:“經過先前那一戰,至少可以為我們贏得半年到一年休養生息的時間。在我看來,要不了多久便會有燕朝使者進山,重啟招安之談,而且這一次他們會直接開出更加豐厚的條件。”
林頡唇邊微露諷意:“重啟招安?”
陸沉微笑道:“他們對外說是招安,實則就是和談,目的便是想讓我們老老實實地待在山里,不要進入繁華富庶之地打家劫舍。”
眾人聞言皆笑,七星幫雖是綠林草莽,打家劫舍的事情做得還真不多,一方面是冉玄之執掌的林堂聚財有道,在外面暗中控制了很多產業,另一方面則是林頡對幫眾的管控力度很強,不允許他們傷及無辜平民百姓。
林頡凝望著陸沉的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我們應該虛與委蛇,等到關鍵的時候出兵南下,直取東陽路燕軍的后背?”
其實這也是一眾高層的想法,陸沉此番北上幫助七星幫站穩腳跟,拋開他和林家父女的私交,最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南齊淮州邊軍渴望得到一股助力。
陸沉沒有多想,直截了當地說道:“不能。”
林頡微微皺眉道:“你莫要多想,幫中自我以下都不會反對這樣做。”
陰堂堂主齊廉夫頷首道:“陸兄弟,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該我們舍命的時候,我們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陸沉感激地笑笑,隨即說道:“因為我的緣故,燕國朝堂諸公肯定不會真的信任七星幫。無論我們是否出兵南下,燕國東陽路都必須留一支大軍在封丘一線駐守,這便已經達成了蕭都督的目的。這一仗我們贏得酣暢淋漓,但兵力還是太少,攏共只有幾千人,萬一折損在正面戰場上,七星幫的基業便將毀于一旦。”
他說得極為誠懇,林頡的表情漸漸舒展開來,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在你看來我們應該怎么做?”
陸沉從容地說道:“接受燕國的招安,但是自成一體,不允許他們將手伸進來。在這個基礎之上,師父可以盡可能地敲燕國皇帝的竹杠,官位也好,糧草也罷,但凡是咱們可以用得上的東西,千萬不要心軟臉薄,能要多少便要多少。”
“還能這樣?”董勉吃驚地問道。
陸沉眼中浮現一抹傲然之色,笑道:“兩萬多大軍進山被我們吃掉一半多,你猜他們還敢不敢再來一次?在外面開闊地作戰勝負難料,可是在這茫茫群山之中,燕軍憑什么戰勝我們?當然,如果景朝愿意放棄將要到手的趙國領土,或者駐守在河洛城的數萬主力放棄對燕朝的掌控,來山里跟我們躲貓貓,那我肯定不會這般篤定。”
冉玄之忍不住贊道:“陸兄弟的眼界果然與眾不同,雖然你年紀還輕,但是看待局勢的高度遠遠勝過我們這些草莽。”
陸沉謙遜地說道:“冉大哥,我之所以能做出這樣的判斷,根源在于咱們這一仗打得漂亮,兄弟們盡皆悍不畏死,一戰打出了威名,讓燕朝君臣不敢再等閑視之。說到底,在這亂世之中,自身的實力才是最重要的底氣,沒有實力作為基礎,口才再好也只會惹人笑話。”
眾人皆頷首附和。
林頡望著這個神采奕奕的年輕人,眼中飄起一抹復雜的情緒,問道:“那你準備何時啟程南下?”
此言一出,林溪心尖猛地一跳。
仿若心有靈犀一般,陸沉轉頭望著她,眼中柔情滿滿,旋即對林頡鄭重一禮,恭敬地說道:“師父,我有一個請求。”
不知為何,林頡忽地有些緊張,這對他來說是極其罕見的情緒,便說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直說便是。”
陸沉輕吸一口氣,堅定地說道:“我傾慕師姐已久,懇請師父將師姐許配于我!”
清風如霧,落在林溪眼中,泛起一層淺淺的光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