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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破陣奏凱旋】

  冬日路難行。

  燕軍一萬五千人分為前、中、后三部,沿著東陽路境內從北到南的官道前行,后軍還要兼顧輜重隊伍,因此一路行來速度不快。

  中軍陣中,成維民策馬而行,望著前方漫漫隊伍,心情略有些壓抑。

  燕軍一直以來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沒有騎兵,根源在于境內的兩處養馬之地都被景朝占據。故而從東陽路到江北路,邊軍基本都是苦哈哈的步軍,每支軍隊都只有少得可憐的騎兵作為行軍游騎斥候。

  上層都知道,這是景朝掌控燕國的手段之一,只是燕國自身立國不正,兼之朝廷內部本就有很多景朝的人,故而根本沒有反抗的底氣。

  這件事對于燕軍最大的影響便是無法進行大范圍的迂回機動,尤其是在進攻態勢中,若沒有景朝騎兵的協助便只能按部就班地打呆仗,同時行軍必須小心翼翼,因為那點騎兵壓根不能掌握前方戰場的詳細情形。

  成維民已經收到兩封來自谷熟城的求援信,第二封是昨天上午收到。

  他很理解許懷斌擔憂且急迫的心情,畢竟谷熟城里只有五千守軍,城外有四五萬士氣高昂的齊軍。然而他并未下令急行軍,除去天氣和燕軍自身的速度原因,他更擔心在路上會遇到齊軍的埋伏,所以燕軍這一路走得極其謹慎。

  雖說成維民沒有親眼見識過蕭望之的用兵之道,但是去年那場青峽之戰以及這么多年來的兩軍對峙足以說明,那位南齊名將并非浪得虛名。

  更何況如今又冒出來一個陸沉,短短兩年里就在南齊邊軍崛起,儼然已是名將種子。

  成維民沒有忘記今年的寶臺山之戰,他的頂頭上司許存便是因為敗在陸沉手里,罷官去職身陷囹吾,他自然不愿重蹈覆轍。

  天色陰冷沉重,宛如一塊厚重且濕潤的毛氈蓋在頭頂上。

  前方忽有五六騎快馬奔來,成維民心中一凜,立刻下令全軍停止前進。

  斥候們來到跟前下馬,其中領頭之人拱手道:“稟將軍,前方出現齊軍一部!”

  成維民暗暗松了口氣,問道:“具體情形如何?”

  斥候稟道:“回將軍,小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確定齊軍約在萬人左右,停留在南邊十余里外的宛亭附近,看樣子似乎是想阻截我軍援兵,以便他們的主力可以進攻谷熟城。”

  “宛亭……”

  成維民喃喃自語,此地乃是一處平原地界,往南走五十余里便可抵達谷熟。齊軍選擇在這里駐守,而非選擇在險要地形處設伏,看來他們的目標依舊是谷熟城。

  他看向身邊將領問道:“你們如何看?”

  一位老成持重的武將說道:“總管,若要援護谷熟城,至少也得在城池外面不遠的地方立營,如此定能震懾齊軍。眼下一支齊軍擋在前路,如果我們選擇繞行,時間繼續拖延暫且不說,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順勢抄截我軍的后路。”

  另一人頷首道:“是啊,既然我們的斥候可以發現敵人,說不定敵軍的斥候也已發現了我們。”

  成維民沉吟道:“你們的意思是,擊敗這支齊軍再繼續往南?”

  先前那名武將應道:“如今看來只好如此。”

  成維民思考良久,最終點頭道:“也罷,那就見識見識齊軍的實力。”

  雖然下定決心要和齊軍較量一番,成維民仍然非常小心,他讓輜重隊伍停留在原地,又留下三千精銳搭配那些輔兵保護輜重,自己則帶著一萬兩千步卒開赴十余里外的宛亭。

  午后,兩軍相遇。

  燕軍提前擺開陣型,雖說他們在兵力上似乎占據微弱的優勢,但是成維民仍然十分謹慎,沒有選擇主動進攻。

  齊軍陣中,陸沉和康延孝并肩站在瞭望車上,兩人聽完斥候游騎的稟報,康延孝不禁笑道:“陸兄弟,不瞞你說,去年我確實不太理解大都督為何那般看重伱。旬陽城里那件事,雖說當時我按下了脾氣,對你卻還有很大的偏見,總覺得你沒有真才實學又仗著大都督的器重肆意妄為。”

  陸沉自然能聽出他這番話乃是欲揚先抑,便轉頭說道:“康大哥,當初我年少輕狂,你可不要記仇。”

  康延孝連連擺手,嘆道:“涌泉關一戰還可以說是守軍大意輕敵,但最近你對敵人行蹤的判斷實在是太準了。算到援軍來襲倒也罷了,你連敵人主將的心性都如此了解,斷定對方會讓輜重拖后,只帶主力前來接戰,屬實令我佩服之至。現在想來,難怪大都督當時對我沒有好話,可知我這雙眼睛和瞎子無異。”

  “康大哥言重了。”陸沉微微一笑,隨即謙遜地說道:“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織經司蘇檢校和他麾下那批精銳密探的功勞。他們早已摸清偽燕東陽路各級武將的性情和能力,譬如對面那個成維民便是謹小慎微,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康延孝點頭道:“陸兄弟言之有理,接下來我軍將采取何種策略?”

  陸沉道:“纏住敵人,但是別盡全力。”

  康延孝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陸沉繼續說道:“康大哥,我們的敵人不止對面那一萬多人,也不止數十萬燕軍,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要盡可能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果。”

  康延孝凜然道:“我明白了,此戰交給我便是。”

  陸沉拱手一禮道:“有勞。”

  康延孝隨即開始調兵遣將,組織泰興軍對燕軍發起進攻。

  寬闊平整的宛亭地界,兩軍的試探性攻勢緩緩展開,但聞殺聲如潮,刀槍并舉。

  陸沉看著周遭護衛中軍的銳士營步卒,目光旋即眺望著遙遠的北方。

  視線一路往北,越過山川萬象。

  北方十余里外的官道旁,三千燕軍和兩千輔兵圍在輜重旁邊,民夫們則三三倆倆地圍在一起吃著干糧。燕軍一開始還能保持陣型,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軍漢們逐漸松松散散,再加上天氣頗為寒冷,一些將官甚至命令那些民夫去找來柴火烤火取暖。

  “這鬼天氣真是越發冷了。”

  將官們聚在火堆旁邊,其中一人忍不住發起牢騷。

  “你們說成副總管今天能不能取勝?”

  “我覺得沒問題,齊軍派來阻截的軍隊肯定不是精銳,充其量只是一群普通貨色。”

  “倒也不好那么小看敵人,據說他們攻下涌泉關只用了幾個時辰。”

  “誰能想到敵人會在雪夜突襲?從古至今也沒有聽說過這種事,要是其中某個環節出了問題,那些人得活活凍死!再說了,像這種精銳主力肯定會用來攻城,怎么可能安排他們來阻截我軍?”

  眾人聊得興高采烈,最先開口那人忽然抬起手,皺眉道:“噤聲!”

  余者無不詫異地望著他。

  那人問道:“你們聽到什么聲音了沒有?”

  眾人盡皆搖頭。

  那人臉上浮現一抹緊張,低聲道:“我怎么覺得不太對勁?”

  便在這時,又有一人猛地站起身,環視周遭之后將目光定格在北方,惶然喊道:“敵襲!列陣迎敵!”

  北方,燕軍來時路的方向,官道上忽然出現一個又一個黑點,緊接著變成烏泱泱的一大片。

  南齊騎兵!

  為首之人一身藏青色輕甲,單手提著九尺長槍,面容剛毅眼神熠熠。

  正是銳士營騎兵校尉李承恩。

  北風怒號,三千騎馬踏殘云,往南邊的燕軍發起極速沖鋒!

  望著視線中越來越近的數千燕軍,李承恩腦海中再度響起臨行前陸沉說過的那番話。

  “圍點打援的精髓在于以多打少,在局部形成碾壓性的兵力優勢,想要做到這一點除了要精確掌握戰場周遭的信息,還要擁有快速迂回穿插的實力,如今我便將穿插至敵后迂回進攻的任務交給你。承恩,你未來不止統領這三千騎兵,我希望你能通過一場場戰事學會統兵,帶出一支可以征戰天下的精銳鐵騎。”

  言猶在耳,李承恩只覺胸中熱血澎湃,揮槍指向南方,從胸腔中迸發出強勁的怒吼:“殺!”

  銳士營騎兵沖到跟前,燕軍才勉強借助輜重大車列好陣型,至于那些民夫則躲在后方瑟瑟發抖。

  巨浪席卷而來,以雷霆萬鈞之勢吞沒燕軍。

  箭雨如蝗,覆蓋了這片天空。

  在完成數輪環射之后,李承恩瞅準空隙拍馬騰躍,一槍挑飛擋在面前的燕軍步卒,帶領數百核心精銳瞬間撕扯開燕軍陣型,然后突入陣中大肆砍殺。

  燕軍僅僅抵抗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宣告潰散,倉皇往南逃去。

  他們似乎忘記了,兩條腿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南齊騎兵,然而在這種不跑就死的境地下,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南齊騎兵并未憑借高機動性截住他們的退路,反而放任他們一路南逃。

  縱然有幾名將官發現不妥,可這個時候他們根本無力約束部下,只能被潰兵裹挾著狼狽逃命。

  十余里的距離不算太遠,燕軍潰兵在銳士營騎兵有意識的驅趕下,宛如一群暈頭轉向的綿羊被趕到燕軍主力的后方。

  當此時,燕軍主力和泰興軍正處于纏斗之中,兩邊各有損失但依然可以僵持,似乎很難快速分出勝負。

  直到——

  “將軍,后軍遇襲潰敗,將至后陣!”

  斥候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成維民先是一怔,然后立刻登上戰車往后望去。

  這一看便讓他神色大變。

  只見成百上千的燕軍潰兵出現在大陣北方,而南齊騎兵如殺神一般裹挾或者說驅趕著他們沖向燕軍后陣。

  戰場之上,任何一個意外狀況都有可能導致全軍潰敗。

  更何況這不是意外,而是陸沉為了降低己方損失、盡量殺傷敵軍從而精心鉤織的殺局。

  “傳令后軍,變為車懸陣!”

  成維民強行壓制著心中的慌亂,雖說他的命令發出得非常快,但是仍舊有些遲了。

  燕軍潰兵沖向燕軍大陣后方,他們身后則是如狼似虎的銳士營騎兵。

  與此同時,南方齊軍中軍大陣之中,驀然響起三聲炮響。

  這個訊號響徹原野,銳士營騎兵開始極速沖鋒,而一直與燕軍纏斗的泰興軍仿佛猛然間脫胎換骨,在康延孝的指揮下瞬間提升強度,猛攻燕軍前沿陣地。

  前后夾擊,燕軍陣型搖搖欲墜。

  在炮聲消失片刻之后,戰場東側鼓聲如雷,直令天地間風云變色。

  上萬精兵相繼出現,隨即如潮水一般涌來,但見陣中大旗招展,正是淮州軍中戰力僅次于鎮北軍、歷來以悍勇聞名的來安軍!

  看到這一幕的成維民那顆心瞬間墜入冰窟。

  “殺!”

  “殺!”

  “殺!”

  三個方向,三支虎狼之師順利完成合圍,徹底攪亂燕軍的陣型。

  瞭望車上,陸沉平靜地望著前方的戰場,抬手輕敲木桿,仿若在呼應己方將士爆發出來的喊殺聲。

  那是一曲奏響于天地之間的壯烈凱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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