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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曉看天色暮看云】

  寶臺山,七星幫總寨。

  “小姐……”

  丫鬟寧翠看著桌上只是簡單動了幾筷子的飯菜,不由得關切地望向坐在窗邊出神的林溪。

  七星幫大部分幫眾都生活在山中,這里其實也是一個小型的社會,像林頡這般身為幫主又名列武榜第一的大人物,他最寵愛的女兒即便是嬌生慣養也沒人敢置喙。

  但林溪其實沒怎么享受過奢華的生活,身邊只有寧翠這一個丫鬟,兩人情同姐妹關系極為親近。林溪學有所成之后時常在外面做事,寧翠在山中的生活可謂十分清閑,每個月照樣能從林頡那里領到一份月錢銀子。

  如是種種,她對林溪的關懷自然是發自真心。

  “怎么了?”林溪扭頭問道。

  寧翠來到近前,一眼便看見案上放著的那幾張信紙,心中暗暗一嘆。

  這封信是大半個月前送來的,應是南邊那位陸都尉的親筆信,林溪這些天已經反復看過很多次,雖然并沒有很負面的情緒,卻總是會像今天這般出神發呆,顯然有著很深的心事。

  想到這兒,寧翠便柔和地說道:“小姐,你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好?要不我讓廚房那邊換換口味?”

  “坐吧。”

  林溪指著旁邊的交椅,目光溫和地說道:“不必去麻煩廚房的人,我只是這幾天沒什么胃口,不妨事的。”

  寧翠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是不是南邊出了什么事?”

  林溪會心一笑道:“看來你對這封信的內容很好奇,難為你憋了這么久。”

  寧翠沒有否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林溪道:“既然伱想知道,我便告訴你。這封信是師弟派人送來的,也是他南下之后第一封寫給我的信。他在信中寫了一些回到南齊之后發生的事情,以及淮州邊軍準備開啟北伐之戰。算算時間,他這會子應該在戰場上帶兵。”

  寧翠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如此正常的書信緣何會影響她的情緒。

  林溪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解釋道:“知道他平安回到淮州,而且各項事務都很順利,我肯定替他感到高興。只不過,他在信中還提到了一件事情——”

  她忽然截斷話頭,即便確信面前的少女絕對不會對外吐露消息,還是叮囑道:“這件事你不能對任何人說。”

  寧翠認真地點頭道:“小姐放心,我不是那種多嘴的人。”

  林溪便道:“師弟在信里說,有人想和陸家結親。”

  “啊?”

  寧翠張開嘴,滿臉震驚之色。

  林溪望著她嬌憨的模樣,不禁失笑道:“你這是什么怪表情,師弟如今聲名鵲起,想要讓他成為乘龍快婿的人家肯定不少,上門詢問親事有什么奇怪?”

  “哦,對喔。”

  寧翠輕輕拍了一下腦門,又連忙追問道:“小姐,陸公子馬上拒絕了對方,是么?”

  陸沉和林溪已經定親的消息在山中可謂人盡皆知,七星幫的老少爺們也都將那個來自南齊的年輕人當成自己人看待。

  在寧翠樸素的世界觀里,兩人既然定親了,陸沉理所應當會拒絕別人的提親。

  然而林溪卻沒有說話。

  寧翠怔怔地望著她,粗粗的眉毛漸漸豎起,不敢置信地說道:“小姐,難道陸公子他沒有拒絕?他怎么可以這樣!”

  “你先別著急。”

  林溪倒是還能保持平靜。

  寧翠跺腳道:“哎呀我的大小姐,這種事怎能不急?你和陸公子雖已定親,可陸家的長輩當時并不知情,也沒有立下婚書,只是口頭上的承諾。萬一他在南邊和別的女子走完這一步,將來你可怎么辦?”

  林溪搖了搖頭,抬手按在她的肩膀,安撫道:“事情沒有你想得那么糟糕。師弟在信中說,提親的人家是翟林王氏,那女子是王家家主王安的親侄女,算得上名門嫡女。”

  “小姐,王家是什么人家?”

  “翟林王氏當年是齊朝境內最頂尖的門閥世家之一,或者說現在也差不了多少。我方才說過的王安,現在是燕國當朝宰相。”

  “宰……宰相?”

  寧翠情不自禁地泛起驚愕的神色,她就算再怎么單純天真,也知道宰相這個詞意味著什么,那可是當今時代皇族之外的人所能走到的權力巔峰,再加上林溪提到翟林王氏的底蘊,她忽然之間就明白林溪最近這段時間反常表現的根源。

  那可是宰相家拋來的繡球,一般人如何能夠拒絕?陸公子雖然看著不像普通人,可他畢竟也只是一個年輕的武將。

  寧翠猛地反應過來,凝望著林溪說道:“小姐,燕國不是和齊朝對立嗎?你方才說陸公子回去后謀劃北伐大戰,兩邊正在打生打死,這樁婚事怎么能成?”

  林溪目光偏向一邊,輕聲道:“師弟說,王家無法忍受燕國和景朝狼狽為奸,想要重新投到南齊的懷抱,這樁婚事便是他們的誠意。讓王家嫡女嫁給師弟,這樣能確定王家和南齊暗中聯系的事實,王家便不敢三心二意,只能老老實實地作為南齊的內應。否則這件事一旦抖露出去,燕景兩方的權貴會讓王家人身死族滅。”

  對于林溪所說的世間風云變幻,寧翠只能勉強理解,但是她能聽懂這件事對于陸沉來說非常重要。

  可她不愿去想那么多,起身說道:“不論這件事多么重要,小姐你才是陸公子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坐下,莫要胡鬧。”

  林溪怎會不知她想做什么,無非是去找她的父親通風報信,當即不容分說地拉著寧翠的手讓她坐下,繼而說道:“王家歸順對南齊很重要,對淮州邊軍很重要,對師弟本人同樣非常重要。你不懂翟林王氏這四個字意味著什么,師弟是胸懷大志的人,如果他能得到王家不遺余力的幫助,很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寧翠愣愣地聽著,片刻后焦急又難過地說道:“小姐,你未免也太大度了,這種事也能讓嗎?”

  “傻丫頭,你真當我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我為何要在這種事情上故作大度?縱然那位王家小姐是名門嫡女,我林溪亦不會心生怯意。”

  “那小姐為何要幫她說話?”

  “自然不是為她說話。”

  林溪微微搖頭,解釋道:“師弟他是人中龍鳳,前程不可限量,將來肯定會有一大家子人。我不想成日里在后宅待著和其他女子爭風吃醋,更不愿陪那些權貴府邸的夫人們虛情假意地談笑,我更喜歡游歷山川看遍人間風景,順手解決一些江湖中的不平事。可是,又有哪個大戶人家的正室夫人整天在外面待著呢?”

  寧翠神色變幻不定,這一刻她心中百折千回,擺在面前的事情過于復雜,她的小腦袋瓜甚至有些發暈。

  想了很久,她堅定地說道:“小姐,陸公子肯定不會同意你的想法!”

  林溪好奇地道:“你又沒看過這封信,為何如此篤定?”

  寧翠皺起鼻尖道:“反正我印象里的陸公子絕對做不出這種事情!”

  “你對他倒是信心滿滿。”

  林溪抬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溫和地說道:“師弟說,出于方方面面的考慮,他不能直接拒絕王家的誠意。但是,他懇請我能相信他的真心,不論將來時局如何變化,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以及在陸家的地位都不會有絲毫動搖。”

  寧翠松了口氣,喜笑顏開道:“我就說嘛,陸公子肯定不是那種人!”

  林溪忍俊不禁道:“好好好,你最聰明。”

  兩人笑鬧一陣,漸漸安靜下來,林溪又道:“爹爹對我說,他和師弟開誠布公地談過,絕對不允許其他女子影響我的身份,師弟也對我做出過鄭重的承諾。可是翠兒,我真的不想做那個勞什子正室夫人,因為我不愿一輩子拘在深閨之中。”

  寧翠犯難地說道:“小姐,可是你要知道,嫡庶之間的區別很大,將來你的孩子……”

  林溪抬手捂著額頭,無奈道:“好了,不說這些。”

  便在這時,有人在外面出聲詢問,又道:“大小姐,幫主請你去聚義堂議事。”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林溪應了一聲,又再三叮囑寧翠記得保密,然后走出這座院落,朝著東邊的聚義堂行去。

  堂內已是高層齊聚,坐在主位上的林頡面帶微笑地望著行禮請安的林溪,目視旁邊說道:“溪兒,坐下說話。”

  “是,爹爹。”

  林溪剛剛落座,便聽對面的陰堂堂主齊廉夫說道:“根據兄弟們打探得來的消息,南齊不日前已經豎起北伐大旗。陸兄弟親領三千奇兵雪夜攻取涌泉關,然后又輕松收復通山城,兵鋒直指燕國東陽路腹心之地。”

  “好!”

  喝彩聲轟然響起,尤其是七星軍那些追隨陸沉擊潰燕景聯軍的年輕將領,臉上盡皆洋溢著驕傲和自豪的神采。

  山堂堂主董勉趁勢說道:“幫主,如今齊軍勢如破竹,燕國東陽路必然自顧不暇,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山南下,趁著這個機會在東陽路的后背咬下一口肉?這不僅能擴大我們的地盤,也能和齊軍遙相呼應,助陸兄弟一臂之力。”

  余大均、楚鑄、婁成元等人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

  林頡笑容溫厚,轉頭望向林溪說道:“溪兒,你有什么想法?”

  林溪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說道:“爹爹,師弟他在大半個月前派人送來一封信,提到過這件事。師弟的建議是,我們可以整軍備戰,也可以適當去南邊露個臉,但是絕對不能輕率地和燕軍發起交戰。”

  那些青壯派將領本想鼓噪起來,但在林溪將陸沉的話搬出來后,他們便老老實實地安靜坐著。

  林頡環視周遭,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幫中老一輩仍然唯他馬首是瞻,但那些年輕人經過戰爭的洗禮后,對待陸沉的態度明顯不同,由此可見陸沉對他們的影響力,更何況陸沉如今依然維持著戰場上的卓越表現,也難怪余大均等人如此敬畏。

  董勉和齊廉夫對視一眼,見其他人皆在沉默,便開口問道:“大小姐,陸兄弟有沒有提及原因?”

  林溪頷首道:“師弟說過,這時節山中天寒地凍,我們的生存本就不容易,妄動刀兵很可能傷及自身,再者也要防備著敵人來個出其不意,因此穩妥一些比較好。”

  她隱瞞了一個理由,并未對眾人說明。

  董勉聽完之后微微動容,感慨道:“還是陸兄弟考慮得周全,不過這也說明他將咱們看做自己人。”

  齊廉夫笑罵道:“老董,你是不是睡迷糊了?陸兄弟難道不是我們的自己人?”

  董勉猛地反應過來,那個年輕人可是大小姐的未婚夫,他為七星幫考慮才算正常,便賠笑道:“幫主,屬下胡說八道,還請恕罪。”

  林頡笑著擺擺手,正要結束這場議事,忽見林溪麾下的兩名親信快步走進來,其中一人手中握著一個信封。

  林溪忽地有些緊張。

  兩人來到近前,稟道:“幫主,陸都尉又讓人送來一封密信,指明要交給大小姐。”

  林頡微微頷首,林溪便落落大方地接過信封拆開,取出幾張疊在一起的信紙,匆匆看了一遍,然后交給林頡,口中說道:“爹爹,諸位兄弟,師弟希望我們可以更進一步,往封丘城更近一些,但是依然要堅持不與敵軍發生戰斗。”

  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林溪神出鬼沒般扣下最后那張信紙,同時俏臉微微泛紅。

  林頡裝作沒有看見林溪的小動作,將信大致看了看,遂點頭道:“便依陸沉所言,陶保春、席均,你們二人協助溪兒安排此事。”

  兩人齊聲領命,林頡便結束了這場議事。

  林溪獨自走回自己的院落,沿路表情平靜,只是腳步略有些快。

  及至來到臥房,她順手將房門關上,從袖中取出最后那張信紙。

  前面幾張都是在說正事,唯有這張是陸沉寫給林溪的心里話。

  “師姐,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先前在眾人面前不敢細看,此刻林溪坐在窗前望著這行字,眼中滿是笑意卻輕哼一聲。

  “關于翟林王氏請求聯姻一事,我本想以此拿捏這個第一門閥,不想對方果決如斯,那位王家千金竟孤身跋涉千里趕來淮州,如今便住在咱們家里的東跨院。”

  林溪看到這兒,不由得輕聲嗔道:“誰跟你是‘咱們家’?”

  “還請師姐放心,你的師弟靈臺清明守身如玉,絕對沒有行差踏錯一步。當然,王家姑娘是知書達禮的女子,我們之間并未發生不恰當的誤會。此事究竟如何處理,師姐不必擔心,我會找到妥當的法子。”

  林溪忍不住笑道:“真不知羞。”

  她刻意沒去看和王初瓏有關的文字,只覺得“守身如玉”這四字委實憊懶。

  “在我寫下這封信后,北伐之戰即將開啟,我將領兵北上與敵交戰。大戰當前,兒女私情無暇他顧,因此我只能暫時放下一切,但心中始終有師姐的影子,格外清晰且曼妙。”

  林溪看到這里,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道:“怕是也有王姑娘的影子吧?師弟,你莫要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

  “戰事后續安排,師姐按照前面所謀進行即可,那部分只能師父和師姐看到。至于這張信紙,師姐若是不介意,也可請師父審閱。”

  林溪眼中波光盈盈,悄然握緊拳頭,若是陸沉就在當面,怕是要品嘗一下林家祖傳的剛猛拳法。

  “近日偶然見到一首小令,恰好可以表達我的心緒,便借花獻佛贈與師姐。雖只寥寥數語,盼能慰卿之心。”

  后面便是陸沉附上的半闕詞,林溪不禁喃喃道:“當初在廣陵便和你說過,我不通文墨,萬一看不懂怎么辦呢?”

  話雖如此,她仍舊仔細地往后看見,只見紙上寫道: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林溪確實沒有讀過多少詩詞歌賦,她在武功一道耗費的時間占據了小時候絕大多數光陰,但這世間有些文字里蘊含的情感并不需要太深的文學功底。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林溪吟誦這十四個字,仿若能透過字跡看見千里之外陸沉的身影。

  一時間,竟漸漸有些癡了。

書友們好,今天豆苗有點悄悄的事情處理一下,所以只有這個五千字大章。另外,四張地圖已經在做,明天晚上大家就可以看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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