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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一語驚醒夢中人】

  從慶聿忠望的履歷來看,此人并非紙上談兵的角色,至少要比慶聿懷瑾成熟老練。

  他是慶聿恭的長子,不出意外將會是景朝常山郡王的繼承人,自然具備協調指揮燕景軍隊的資格,從而改變先前北軍混亂不堪的態勢。

  從這個安排就能看出,慶聿恭雖然遠在北方趙國境內,對于燕齊之戰仍舊高度關注,并且在景軍遭逢大敗的同時讓慶聿忠望趕來主持大局,其用意不言自明。

  慶聿恭可以接受目前的態勢,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在將來扭轉局面,但是他不能容許齊軍得寸進尺,甚至威脅到河洛的安危,這便是他對于大局的把握。

  蘇云青雖然在涌泉關參加過戰斗,但他的主要職責還是通過織經司密探搜集情報,因此他對慶聿恭的想法比較了解,眼下只好奇陸沉會如何對付那個慶聿忠望。

  “蘇大人,我們織經司目前在河洛城有多少人手?”

  然而出乎蘇云青的意料,陸沉的心思顯然沒有放在慶聿忠望身上。

  他暫時按下心中的不解,答道:“包括那些暗子在內,目前是一百二十九人,當然這只是我所掌握的人手,或許還有一些密探直屬于秦提舉。”

  陸沉腦海中浮現一個三旬男子的面龐,便問道:“這些人如今仍然是由尹尚輔統領?”

  蘇云青頷首道:“沒錯。”

  當初為了得到七星幫一眾頭領的信任,陸沉冒險潛入河洛城,在尹尚輔的協助下殺死陳景堂父子,從而讓他可以順利融入七星幫,為七星軍的成立和壯大打下堅實的基礎。

  那一次行色匆匆走馬觀花,陸沉并未仔細查探過河洛城內的混亂局勢,于是他又問道:“不知蘇大人能否為我講講,偽燕朝堂上目前究竟是怎樣的境況。”

  “這話說來便有些長了。”

  蘇云青自然擁有足夠的耐心,沒有迫不及待地詢問陸沉的想法,只是順著他的話鋒答道:“拋開景朝暗中培植的勢力,偽燕朝廷目前大抵可以分為四個派系。其一是以首相王安為代表的門閥世族力量,他們雖然名義上擁護偽帝,實則更加傾向于投靠景朝。”

  聽到王安這個名字,想起來安城陸宅里那位溫柔體貼的王家小姐,陸沉雖然面上古井不波,心中難免覺著古怪。

  “其二是以次相虞藎臣為首的一部分官員,他們論實力肯定比不上門閥權貴,而且這些人的立場頗為別扭。他們非常抵觸偽燕徹底淪為景朝的傀儡,卻又沒有臉面重新投靠大齊,可是偽燕立國不正時間不長,他們若是一心想做偽燕忠臣又沒有足夠的底氣。”

  蘇云青自然不知道陸沉的心理活動,他說起虞藎臣的時候表情也很復雜,既有鄙夷輕蔑也有怒其不爭。

  陸沉道:“確實很別扭,不過或許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景朝才遲遲沒有下定直接吞并偽燕的決心。蘇大人請繼續。”

  “第三派以樞密使龐師古為首,其人當年只是一介都指揮使,因為擅于見風使舵且毫無忠義之心,被景朝推到樞密使的位置上,他的態度無需贅言。像他這樣的人在燕軍之內不少,譬如東陽路兩任大將軍張君嗣和李守振,領著偽燕朝廷的俸祿卻甘愿做景朝的鷹犬走狗。至于第四派,原來的領頭人是陳景堂,如今暫時還沒有后來之人。”

  “蘇大人所言之第四派,想必就是偽燕軍中不愿投靠景朝的那一部分人?”

  “是,但是他們也不愿意投靠我們。”

  聽到這兒,陸沉端起茶盞淺淺飲了一口,沉思片刻之后說道:“我明白了,偽燕朝廷這四個派系其實就是兩種人,文臣武將各有一部分。一者是早已打定主意投靠景朝,二者是想繼續維持偽燕的地位,哪怕這是一個傀儡朝廷,將來說不定也有真正自立的希望。”

  蘇云青點了點頭。

  陸沉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想了想問道:“蘇大人,偽燕皇帝屬于哪一派?”

  蘇云青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他不屬于任何一派,因為偽燕朝堂上壓根沒人將他當回事。如今的偽帝名叫張璨,他的父親名叫張禮端,在元嘉之變以前官居禮部尚書。河洛失陷后,張禮端沒有來得及逃走,被景朝大軍關押起來。后來景帝想要扶持偽燕立國,推行北人治北之策,就逼迫張禮端登基為帝。”

  陸沉對這段歷史的細節知曉得不算詳細,此刻聽蘇云青娓娓道來,他不禁喃喃道:“如此說來,這個張璨應該不算孤家寡人?”

  “你是指張家自身的實力?當年張禮端能做到禮部尚書,的確是靠著京山張家的底蘊,不過這十多年過去,張家早已被景朝暗中派人拆得七零八落。就算張禮端能給張璨留下一點基業,在如今偽燕朝堂的格局中,他也很難做到逆天改命。”

  蘇云青常年浸淫于陰謀詭計,在這方面自然可以跟上陸沉的節奏,實際上在陸沉問及燕帝張璨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對方的想法,那便是從張璨入手挑起北燕內部的動蕩。

  這個思路本沒有錯,畢竟無論王安還是龐師古,誰坐皇位區別不是很大,他們可以是燕國的重臣,也能搖身一變成為景朝的高官,但是張璨不行,哪怕他只是一個傀儡皇帝,下場也必然會很凄慘。

  問題在于張家皇帝的實力太弱,根本沒有打破平衡的能力。

  織經司早些年間也想過從這個角度入手,后來發現事不可為才罷手。

  面對蘇云青的提醒,陸沉沒有爭辯,只是繼續問道:“敢問蘇大人,這張璨是怎樣一個人?”

  “其人志大才疏,外寬內忌,受過幾次打擊之后便沉湎酒色,夜夜笙歌。我們在偽燕皇宮的眼線不多,只能探查到這個程度,或許張璨是在偽裝成這副姿態,不過他裝或者不裝,對于大局的影響都很小。”

  蘇云青這番回答十分懇切,他顯然不希望陸沉在這個問題上浪費精力。

  陸沉卻道:“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張璨不是一個怯懦畏縮的人?”

  蘇云青遲疑道:“可以這么說,陸都尉究竟是何打算,不妨明言。”

  陸沉沒有直接回答,他端著茶盞起身緩緩踱步,眉眼間滿是專注的情緒。

  “假如我是張璨,我的父親是禮部尚書,家族聲名顯赫遠近皆知。按照常理而言,就算我胸無大志,也能享受到一世榮華富貴。然而景軍來了,河洛城破,我的父親被迫成為勞什子偽帝,京山張家也淪為千夫所指的亂臣賊子。”

  蘇云青好奇地看著他,心里覺得很新鮮。

  陸沉踱步不停,繼續說道:“如果真能做個小朝廷的皇帝,哪怕會受到景朝的干涉,只要手中有權能過把癮倒也罷了,可朝堂的權力早已被下面那些人瓜分干凈,他們卻將我們張家推出來承擔罵名。我父親因此郁郁寡歡英年早逝,我又得繼續給他們當替罪羊,憑什么?我反抗過卻沒有效果,于是我只能借酒澆愁牢騷滿腹,悲憤之情日積月累,我居然還沒有發瘋……”

  蘇云青眼中飄起一抹驚訝。

  他當然知道陸沉是在模仿張璨的心路歷程,又不得不承認這個過程雖然很簡略,卻極有可能貼合張璨真正的想法。

  陸沉停下腳步,轉頭望著蘇云青問道:“蘇大人,如果你是張璨,空有一個皇帝身份卻什么都做不了,你和伱的父親乃至整個張家都將在青史上落下罵名,從此遺臭萬年。下面那些人瓜分你的權柄,景朝的權貴對你冷眼嘲笑,你只能用烈酒麻醉自己,難道你不想做點什么?”

  “當然想,我會將他們殺得干干凈凈。”

  蘇云青毫不遲疑地點頭,隨即苦笑道:“陸都尉,這個問題我們先前已經討論過,張璨縱然有這個想法,可他沒有這個實力。”

  “實力分為很多種。”

  陸沉飲了一口清茶,微笑道:“如果我們指望張璨憑空變出一大堆忠臣良將,亦或是幾十萬精銳之師,從而徹底掌控整個偽燕朝廷,順便將景朝的勢力趕回北邊,這顯然是不現實的臆想。然而這同樣不是我們想看到的局面,張璨縱然有千萬種委屈苦楚,他們張家終究是背叛了大齊,因此我們不會希望張璨可以真正崛起,只要他能制造一些動亂便可。”

  蘇云青同樣拿起茶盞,茶水已經有些涼,他卻渾然不在意,緩緩道:“陸都尉是說,張璨就是一個引子,我們要想辦法點燃這個引子,在河洛城內傷及一片,繼而引發他們內部的大亂?”

  陸沉回到交椅邊坐下,凝望著蘇云青的雙眼說道:“蘇大人,張璨雖然沒有能力改變大局,可他畢竟是偽燕的皇帝,至少名義上是那些不同派系的共主。在景朝正式入主之前,無論龐師古還是虞藎臣總得給這個皇帝幾分薄面,比如去皇宮參加一些儀式。”

  蘇云青心尖一顫,仿若醍醐灌頂,輕聲道:“讓張璨召集群臣,然后大開殺戒?”

  陸沉笑了起來,從容反問:“有何不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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