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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底力】

  在這個時代,三百里是一個很曖昧的距離。

  若是放在沙州七部之大石部生活的茫茫云山,三百里翻山越嶺至少需要二十天的時間。如果將地形換成遼闊平坦的江北平原,精銳步卒強行軍只需要五天,騎兵更可以縮短一半時間。

  而從齊軍攻占的饒陽到西邊的河洛,這片區域剛好位于江北平原之內,其間還有一條平整寬闊的官道。

  換而言之,倘若拋開這段路程上駐防的燕軍不論,陸沉率領精騎可以在三天之內直抵河洛城下。

  一時間風聲鶴唳,北燕朝堂人心惶惶。

  很多大臣私下里議論紛紛,總覺得南齊淮州軍不可能在攻打東陽路的同時開辟第二條戰線,而且還是將矛頭對準城墻高聳守備嚴整的河洛城。

  蕭望之手里攏共只有十萬兵馬,就算他在之前的戰事中損失很小,又能分出多少兵力進攻河洛?

  靖州軍目前仍舊被擋在沫陽路以南,大將軍牛存節眼下還能應對,所以淮州軍只能獨自為戰。

  哪怕蕭望之突然發瘋,不理會東陽路境內的燕軍,轉而帶著全部兵馬長途跋涉數百里,孤注一擲地攻打河洛,他又有多大的把握登上城墻?

  可是這世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也不敢保證蕭望之和陸沉會不會走上這條險路。

  故而這些天卓園外面車水馬龍,憂心忡忡的燕國大臣們顧不得世人奇怪的目光,接二連三地來找那位景朝郡主殿下,因為他們很清楚在當今的局面下,唯有駐扎在城內的數萬景軍才有能力擋住南齊淮州軍挺進的步伐。

  面對一撥又一撥惴惴不安的燕國大臣,慶聿懷瑾的應對幾乎是千篇一律。

  “諸位大人是擔心齊軍威脅河洛?”

  眾人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慶聿懷瑾便淡淡地說道:“既然你們認為我朝精銳可以擋住齊軍,不知諸位有何擔心之處?我朝三萬余主力就在城中,齊軍若是敢來,我朝精銳自然可以將他們趕回去。”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仿佛突然之間回過味來。

  對啊,景軍主力就在城里,齊軍若是敢來,難道這三萬余景軍再加上數萬燕軍還守不住河洛?

  自己究竟在擔心什么呢?

  慶聿懷瑾見狀便微笑道:“諸位,我和兄長會一直待在城里,我朝軍隊亦如是,即便你們不開口,我們也會守好河洛城。諸位請回吧,最近城中人心浮動傳言四起,還望大家能夠各司其職穩定朝局,不要齊軍沒有出現在城外,我們自身反倒亂了起來。”

  一眾大臣面露尷尬之色,訥訥地行禮告退。

  將最后一批登門的大臣打發走,慶聿懷瑾搖了搖頭,抬手捏了捏疲憊的眉心,然后離開香畹樓,徑直來到正廳后面的暖閣。

  “……小王爺,如今那兩支淮州軍越來越接近河洛,與此同時他們離蕭望之統領的主力越來越遠,我軍是否可以東出迎敵?”

  謀良虎面色凝重,看見慶聿懷瑾進來之后,便轉頭垂首致意。

  慶聿懷瑾點了點頭,坐在下首安靜地聽著他們商議軍情。

  慶聿忠望不疾不徐地問道:“你覺得陸沉這是帶著銳士營和來安軍大意冒進?”

  謀良虎遲疑道:“陸沉或許會犯這種錯誤,蕭望之定然不至于如此輕率,銳士營和來安軍的身后或許藏著大量兵力,就等著我軍援兵出現。小王爺,末將只是擔心隨著淮州軍步步逼近,這城里人心思亂難以壓制。我軍雖有三萬多兵馬,可是城里居民百余萬,世家勛貴不計其數,若是真讓淮州軍挑起一些人的心思,恐有內亂之憂啊。”

  作為雷澤之戰的策劃者,謀良虎一直耿耿于懷,當時他如果能比陸沉多算一步,將手中全部兵力投入戰場,最終的勝負猶未可知。

  在吃過一次大虧后,他肯定不會再輕視那個南齊年輕武將,眼下對方大喇喇地領著兩萬兵力西進,而且距離河洛越來越近,謀良虎就算用腳趾頭去想也知道這里面肯定有陰謀。

  然而如他后面所言,如果放任不管淮州軍,任由他們進逼河洛,最大的問題便是有可能導致城內直接陷入混亂。

  慶聿忠望微微頷首,然后轉頭望著慶聿懷瑾問道:“妹妹,伱覺得呢?”

  慶聿懷瑾沉吟道:“從目前的態勢來看,城里雖然暗流涌動,但是大體上還能維持穩定。不過我也贊成謀良虎將軍的判斷,如果放任淮州軍的進攻勢頭,城內人心的變化會非常快,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做出一些針對性的措施。至于如何應對,此非小妹所長,全憑哥哥定奪。”

  “自然要有所應對,只是我現在很好奇一件事,陸沉究竟是不是孤軍深入?”

  慶聿忠望目光沉靜,語調平緩。

  謀良虎和慶聿懷瑾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不解之色。

  判斷敵人的真實意圖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至少可以遵循一個最基礎的邏輯標準,那就是看對方能否從中獲取好處。

  在燕國乃至景朝權貴已經放棄東陽路的前提下,淮州軍如果只是想防備景軍,那么他們只需要屯兵于寧陵城和奉福城就能扼守要道,再不濟也可以派兵在清流關東邊駐守。

  其實陸沉領兵攻取清流關的行為在謀良虎看來毫無必要,或許是對方太過小心謹慎,唯恐景軍主力再度進入東陽路。

  但是接下來淮州軍繼續西進,這說明陸沉想誘使景軍主力離開河洛,再度于野外和他們決戰,如此便足以說明銳士營和來安軍后面肯定還藏著伏兵,否則他孤軍深入沒有任何意義。

  再者,陸沉就不怕景軍一時熱血上頭殺出城去?這時候他若沒有準備,那兩萬精銳很有可能出現慘重的傷亡。

  基于以上種種,謀良虎認為陸沉不可能孤軍深入,他抬眼望著慶聿忠望,小心翼翼地說道:“小王爺,陸沉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表面上是這樣的。”

  慶聿忠望微微頷首,隨即幽幽道:“但是現在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陸沉和蕭望之或許是猜到了我的心思。”

  謀良虎微微一怔,慶聿懷瑾便問道:“哥哥想出城和敵人交手?”

  慶聿忠望搖搖頭,淡然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放棄東陽路,早在我南下的時候,便已經讓人秘密前往汝陰通知李守振,他的任務便是釘死在汝陰城,其他地方都可以戰略性放棄,唯獨汝陰不行。只要他能守住兩個月,事后我便會向陛下上奏為他請功。”

  聽到這番話后,另外兩個人不由得心中一震。

  慶聿忠望起身走到西面墻下,抬手在墻上懸掛的地圖上劃出一條線,從河洛城一直往東,沿著官道途經深澤城、安縣、堯山關、共城、饒陽城、清流關,然后進入東陽路境內。

  他畫完這條線,轉身說道:“從一開始我便在示敵以弱,讓蕭望之錯誤判斷我會放棄東陽路,等他將絕大多數兵力投入進攻汝陰城,我便會率主力沿著這條路快速東進,直達汝陰和蕭望之的主力決戰。屆時里應外合,我有最少六成的把握沖垮敵軍。”

  謀良虎心中快速計算,遲疑道:“小王爺,我軍目前在城內有步卒將近兩萬,騎兵一萬六千余人,這兵力是否稍顯不足?”

  “莫要忘了,我們在東陽路北部還有一支兵馬。”

  慶聿忠望抬手在地圖上一點,淡淡道:“為了防備寶臺山里的七星軍,在李守振將兩萬燕軍撤回汝陰的時候,我們往封丘東線派去了五千步卒。”

  謀良虎并未忘記這五千人,只是他潛意識以為這支兵馬得留在原地震懾寶臺山的匪軍,如今顯然意識到慶聿忠望是打算畢其功于一役。

  慶聿忠望繼續說道:“但是陸沉領兵持續西進,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反而給我設置一個難題。所以我現在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只等著我領兵前去迎戰。”

  謀良虎便道:“小王爺,或者我們可以試探一下敵軍的虛實。”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景軍三萬余人駐扎在河洛城里,總不至于被區區兩萬淮州軍嚇得不敢動彈。

  慶聿忠望頷首道:“我也是這樣的打算,你馬上抽調三千騎兵,往東接近共城到饒陽之間,莫要和齊軍交戰,只需要盯著他們的動靜就可。”

  謀良虎起身道:“末將領命!”

  待他退下之后,慶聿忠望看著慶聿懷瑾臉上的憂色,微笑道:“不必擔心,我心里自有計較。”

  “嗯,哥哥一定可以打敗敵人。”

  慶聿懷瑾輕聲應下。

  在燕國臣民忐忑不安的時候,三千景軍騎兵東出河洛城,一人雙馬快速突進,于次日午后抵達共城以西。

  第二天上午,這三千精騎出現在饒陽城外,他們遠遠地望著城頭上飄揚的齊軍旗幟,猶如一群沉默的野獸冷厲地盯著自己的獵物。

  城墻之上,段作章沉穩地說道:“陸兄弟,慶聿忠望應該是坐不住了。”

  陸沉微微一笑,眼底閃過一抹冷色,緩緩道:“他想試探我們的虛實,那便繼續進兵吧。”

  段作章振奮地道:“好!”

  是日午后,淮州軍繼續向西挺進,景軍三千騎不敢上前襲擾,唯有往西后撤,一直撤到共城外圍。

  銳士營騎兵與景軍騎兵針鋒相對,織經司大批精銳密探在蘇云青的親自指揮下遮蔽前線,沒有給景軍騎兵和察事廳探子一絲一毫偵查的機會,似乎銳士營和來安軍后方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迷霧遮天蔽日,令人難辨真假。

  此時此刻的河洛城,籠罩在一片幾近令人窒息的氛圍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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