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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局】

  河洛西城,某處宅邸。

  此間主人姓王,但是和翟林王氏并無關聯,唯一或曾相似的地方,便是這座宅邸和王家大宅一樣奢華精致,觀之令人咋舌。

  要知道翟林王氏傳承數百年,底蘊深厚人丁眾多,又有難以計數的財富,才能在寸土寸金的河洛城建一座占地面積廣闊的大宅。而此間宅邸的主人二十年前還只是一介無名之輩,如今居然能夠隱隱和翟林王氏齊名。

  只因他叫王師道。

  依靠景朝權貴的暗中扶持和助推,以及前些年在察事廳的優異表現,王師道明面上雖要被王安和龐師古等人壓一頭,手中的實權卻毫不遜色。

  他不是那種刻意彰顯品格高潔的性情,相反十分追求生活上的享受,這座富麗堂皇的家宅便是明證。

  或許這就是景朝權貴信任他的根源,畢竟一個沒有欲望的人非常可怕,有所求才有弱點。

  后宅花廳,外面流水潺潺,清風習習。

  四周十分安靜,不見仆人身影,或許只有林頡那樣的頂尖高手才能察覺一些隱藏在暗處的崗哨。

  廳內有兩人對面而坐,其一自然是察事廳侍正王師道,另一位則是如今賦閑在家的前任沫陽路大將軍陳孝寬。

  前年江北之戰,由于丟掉了沫陽路近半疆域,陳孝寬不得不交出手中的軍權。

  其實認真論起來,這個結果于他而言比較冤枉,因為當時戰事的指揮權在陳景堂手里,是后者被蕭望之蒙騙,將陳孝寬麾下的一部分兵力調去東陽路,導致沫陽路守備空虛。

  面對南齊淮州軍和靖州軍的南北夾擊,陳孝寬沒有一潰千里已經不易。后來面對朝廷的詰難,他沒有太多辯解,也不曾四處跑關系保住自己的軍權,而是平靜地接受一切,在不惑之年便過起了含飴弄孫的生活。

  個中原因當然和王師道有關。

  “兄長,城里的氣氛不太對勁。”

  陳孝寬不緊不慢地打開話匣子。

  王師道抬眼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何處不對勁?”

  陳孝寬道:“陛下在這個當口舉行大朝會,愚弟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古怪。幾年前那次串聯失敗后,天子對滿朝公卿失望至極,從此沉湎于酒色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理會朝政的想法。如今他卻一反常態,眼巴巴地為守城出謀劃策,難道不是別有所圖?”

  王師道淡淡一笑道:“陛下這是靜極思動,心血來潮而已。再者說了,不論朝中局勢如何,他都是名副其實的燕國天子,可若是讓淮州西路軍攻入城內,肯定會立刻將他抓起來然后押往永嘉城。”

  陳孝寬頷首道:“也有道理。”

  王師道沒有深入這個話題,話鋒一轉道:“這兩年委屈你了。”

  陳孝寬一怔,旋即灑脫地笑道:“兄長何出此言?其實這是兄長的愛護之舉,不然愚弟很有可能步陳景堂和郭言等人的后塵,被卷進無數漩渦之中,落個粉身碎骨的結局。就拿李守振和牛存節來說,這兩人上位的時候何等風光,可是如今呢?”

  他聳聳肩,揶揄道:“牛存節被厲天潤折磨得汗流浹背,李守振更是在蕭望之和陸沉的聯手進攻中生不如死。愚弟如今雖無軍權,卻能悠閑自在地活著,說不定他們心里無比艷羨。”

  “你能沉住氣是好事。”

  王師道面露贊許,又道:“不過,這種清閑的生活不會持續太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孝寬微微挑眉,終究顯露出幾分熱切之色:“兄長之意,朝堂格局將會有大變化?”

  王師道點了點頭,從容道:“這是必然。我不擔心城外的淮州軍,但是這次陸沉肯定會撈一些好處再撤兵,至于東陽路的失陷更是板上釘釘,慶聿忠望此番怕是會白跑一趟。再加上先前的頻繁敗仗,景朝這些年的鋪墊和布置幾乎白費,重新布局已是必然,自然需要一些人頂上來。”

  陳孝寬雙眼微瞇,輕聲道:“愚弟按照兄長的吩咐,暗中藏了一些人,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填補空缺。”

  “伱辦事我歷來放心。”

  王師道舉起茶盞沖他示意,微笑道:“希望你能牢記一句話,坐在干岸上看風景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愚弟明白,一切都聽兄長的安排。”

  陳孝寬以茶回敬。

  兩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的細節問題,陳孝寬便告辭離去。

  花廳內外徹底安靜下來。

  王師道靠在椅背上,抬眼望向窗外明媚的春色,緩緩長吁一口氣。

  他從袖中取出兩張字條,其中一張明顯有些時日,上面寫著短短一行字:天子心腹封黎舉止詭異,似有暗中串聯跡象,宮中恐生變故。

  另外一張字條上的字跡非常清晰,應是這兩天寫就,只見上面寫著:李福清收錢辦事,將七名好手悄然帶進宮中,似安排在禁衛軍外圍某處。

  王師道看著兩張字條,嘴角漸漸泛起一抹譏諷。

  這世上沒人知道他像個極其有耐心的獵人一般,始終關注著宮里的情況,更沒人知道他這些年利用察事廳的殼子發展一支僅僅屬于他本人的力量。

  慶聿懷瑾再度南下之后,對燕國朝臣不再信任,雖然依舊讓王師道管著察事廳,卻在他身邊布置諸多耳目和眼線,似乎這樣就能洞悉王師道的所有秘密。

  然而這是一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王師道在明面上非常配合,默許蕭軍以慶聿懷瑾的名義在察事廳內大肆安插人手,毫不猶豫地交出一部分權柄,但是這樣并不能將他困在蛛網之中,反而會讓他更加從容地躲在暗處冷靜旁觀。

  比如宮里的異常,比如城內的暗流。

  這兩張字條便是王師道掌握的隱秘力量送來的機密,倘若他如實告知慶聿懷瑾,以那位小郡主的聰慧,想必可以發現問題所在,但是王師道顯然不會這樣做。

  “殿下,你為何會認為我與南齊暗中勾連?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齊人不計其數,而且其中有很多得力的人才。就算南齊皇帝溫厚寬仁主動接納,我也不敢去賭他的仁心,因為那可是掉腦袋的危險。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向南齊靠攏,其實你根本不必擔心。”

  沉靜寂寥的花廳內,王師道自言自語,將那兩張字條丟進爐鼎內。

  “這會是一個很熱鬧的局,天子滿心憤懣,南齊適逢其會,朝中那些重臣各懷鬼胎。我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置身事外,看你們粉墨登場,唱一出九連環。”

  王師道腦海中閃現很多名字,他端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另一只手輕輕敲著扶手,悠然道:“殿下,我不是南齊的人,不是燕國的人,更不是景朝的人。”

  “我只希望你們殺得痛快一些,死得更多一些。”

  “不如此,怎會有我們這些寒門子弟的出頭之日呢?”

  二月二十六日,南齊淮州西路軍陳兵城外已經三天。

  雖說淮州軍始終沒有發起進攻,宛如窺伺獵物的野獸冷靜地潛伏,城內的氛圍卻是一天比一天凝重。

  察事廳和巡防營的聲音越來越大,以至于大白天各處街道人影寥寥。

  朝廷并未直接下令實施全天戒嚴,但是這種時候除了官員以及和城防有關的人員之外,普通百姓不太敢出現在街上,唯恐被察事廳當做南齊細作抓起來。

  清早,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從卓園出發,緩緩駛向燕國皇宮。

  馬車周圍是四十余名身姿矯健眼蘊精光的景廉族高手,確切來說他們都是景朝慶聿氏的家臣,負責保護慶聿懷瑾的安全。

  前后各有六十余名持刀負弓的披甲勇士,組成外圍防線。

  這等防衛便是林頡親至,如果沒有足夠幫手的話也只能望而興嘆。

  車廂內,慶聿懷瑾沒有如往日一般喬裝男子,而是珠玉玲瓏盛裝華服,那雙丹鳳眼中盡顯雍容貴氣。

  隨著距離皇宮越來越近,路上漸漸熱鬧起來,因為今日是大朝會,京中五品以上官員皆要入朝。

  燕國官員只要瞧見這支剽悍的隊伍和中間那輛馬車,便會肅立道旁等他們經過,有些人甚至會恭敬行禮,雖然明知道馬車里的貴人看不見。

  不同于其他人在宮門外落轎下馬,慶聿懷瑾乘坐的馬車和景廉族高手直入皇宮,百余名披甲勇士則留在宮外,稍稍顧及燕國朝廷的顏面。

  負責值守的禁衛軍對此沒有任何反應,顯然已經提前得到知會。

  馬車停在太極殿前的廣場上。

  慶聿懷瑾緩步走下馬車,抬頭看向巍峨恢弘的大殿,眼神清明又帶著兩分冷意。

  大部分景廉族高手留在殿外廣場,慶聿懷瑾只帶著六人登階進殿。

  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窈窕有致的纖影。

  微風拂面,慶聿懷瑾淡淡道:“若有變,則殺人。”

  落后她半步的蕭軍躬身道:“殿下放心,殿內也有我們的人。”

  慶聿懷瑾不再多言,平靜地踏入殿內,然后在無數燕國大臣緊張且熱切的注視中,一步步朝御前走去。

  龍椅之上,燕帝張璨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位天之嬌女的身姿,面上浮現溫和又帶著些許恭敬的淺淡笑意。

  無人注意到,他的雙手用力攥于袖中,指節幾近發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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