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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寒門】

  王師道,字思溥,北燕渭南路屏山人氏。

  如果將時間推回到十五年前,他的籍貫應該是大齊靈州屏山府。

  其人原本只是大齊涇河邊軍某部一員普普通通的文書,為人機敏心思活絡,苦于出身寒微無人提攜,若無意外怕是只能平庸一生。

  轉機出現在大齊先帝朝元康七年,在涇河主帥楊光遠被召回河洛的時候,王師道做出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舉動,那便是將涇河西線重鎮隆平城的布防圖和兵力部署出賣給景朝權貴。

  此舉之所以難以想象,是因為在當時那個節點,北方三國對于大齊而言不過是疥蘚之患,沒人能想到在后面的四年里,涇河防線如同虛設,北方鐵騎來去自如。

  回首過往,王師道究竟是預知楊光遠回京之后必死、涇河邊軍群龍無首,故此才會投效景朝,還是察覺到景朝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所以提前下注,個中緣由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就連他最親近的家人都無從知曉。

  但是不論原因是哪一種,王師道的命運因為那個果斷的決定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憑借幫助景軍鐵騎第一次沖破涇河防線的功勞,王師道得到慶聿恭之父慶聿定的賞識,從此走上青云之路。

  北燕立國,慶聿恭奉景帝之命籌建察事廳,以此應對南齊的織經司,王師道入察事廳任副手,兩年后便升為侍正。

  后來依靠幾件大功勞,王師道一躍成為北燕朝堂上的巨擘之一,和宰相、樞密使等人平起平坐。

  這樣一個老謀深算又立身于陰暗之中的大人物,顯然比燕國明面上的重臣更具威脅。

  其實陸沉和蘇云青都沒有忽略此人,然而這次謀奪河洛需要顧及的地方太多,尹尚輔和百余名密探必須要潛入皇宮執行任務,沒有多余的人手去盯著王師道。

  更何況察事廳的人不是飯桶,冒然接近王師道很有可能遭到反噬。

  在謀良虎率領景軍撤出河洛之后,陸沉馬上讓蘇云青調集人手,在飛云軍的協助下全城搜捕王師道和察事廳的密探,然而想要在陌生又廣袤的河洛城內找到特定的目標,無異于大海撈針。

  蘇云青在陸沉面前鄭重表態,其實心里沒有太大的把握,如果能在三天之內有所收獲,便是相當驚喜的進展。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夜色降臨之時,一個中年男人主動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來者正是北燕察事廳侍正王師道。

  “想來閣下便是織經司淮州檢校蘇云青?果然年輕有為,盛名之下無虛士。”

  王師道神色沉穩,目光淡然。

  蘇云青雙眼微瞇,旁邊的織經司高手如臨大敵。

  他不緊不慢地說道:“王大人好膽識。”

  王師道微笑道:“我知道蘇檢校正打算掘地三尺找到我,與其讓你和貴屬勞心費力,不如我主動一些,以免動靜太大弄得滿城人心惶惶。”

  蘇云青一邊猜測對方的來意,一邊微諷道:“看不出來,王大人還是愛民如子的性格。”

  王師道坦然接受對方的譏諷,開門見山道:“蘇檢校,何時帶我去見陸沉陸都尉?”

  蘇云青自然不會弱了氣勢,更何況在大齊軍營之中,王師道孤身一人還能翻天不成?

  陸沉暫時的住處位于北城,距離皇宮不算太遠,周遭便是銳士營數千虎賁,北邊有來安軍上萬精銳。

  因為王師道的請求,蘇云青沒有大張旗鼓,悄然帶著此人來到陸沉的住處。

  此處內外都有銳士營的士卒看守,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近于密不透風。

  不過出于安全的考慮,蘇云青仍然對王師道進行全身細致的搜檢,莫說匕首毒藥之類,便是一根銀針都帶不進來。

  偏廳之內,陸沉甲胄在身,打量了幾眼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便指著旁邊說道:“王大人,請坐。”

  廳內除了他和王師道,便只有蘇云青一人。

  王師道拱手一禮,旋即落座。

  陸沉已經提前得知蘇云青派人送來的口信,雖說心中有些不解,面上仍隨和地說道:“王大人此來有何見教?”

  王師道不答,滿含深意地看向對面安坐的蘇云青。

  陸沉見狀便道:“蘇大人與我不分彼此,王大人直言便是。”

  蘇云青心中頗為熨帖。

  那天兩人同行探查河洛城,回去的路上蘇云青誠懇表態,陸沉沒有給出直接答復,但眼下這句話足以說明他對蘇云青的認可,接納更不在話下。

  然而王師道卻搖頭道:“王某并無挑撥之意,但是今日這些話委實不宜讓第三者聽見。蘇檢校亦不必擔心,織經司的檔案里想必記載得很詳細,王某在進入察事廳之前僅為軍中文書,于武功一竅不通,否則也不會依靠投效景朝謀得一席之地。”

  他將話說到這個份上,縱然陸沉不在意,蘇云青卻不好繼續留下,便起身道:“陸都尉,我去外面靜候。”

  陸沉想了想,點頭道:“有勞蘇大人。”

  蘇云青離去的時候將廳門關上,里面談話的聲音便不會傳出去。

  此時此刻,陸沉的目光冷了下來,緩緩道:“我不喜歡旁人故弄玄虛,有話直說。”

  縱然無數次研究過這個年輕人的生平和性情,此刻親身感受到陸沉銳利的話鋒和滿身凌厲的殺氣,王師道亦不禁出現剎那的失神,隨即喟然道:“如果早知道陸都尉可以一戰破河洛,我肯定不會放任張璨在宮中設下這樣一個殺局。”

  陸沉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果然不出他所料。

  張璨之所以能在慶聿懷瑾眼皮子底下搞出這么大的陣仗,不止有王安幫他遮掩,王師道同樣在推波助瀾,至少也是默許的態度。

  王師道繼續說道:“我不擔心永平郡主會有危險,她自身便得慶聿元帥真傳,雖然比不過陸都尉的師姐林溪,但是加上慶聿氏的家臣,自保沒有任何問題。原本想著張璨一番殺戮,朝堂之上會迎來大洗牌,我便能坐收漁翁之利,不成想……唉,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陸都尉此戰定當名揚天下。”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陸沉,這番話可謂極其坦誠,想必能為后面的請求做好鋪墊。

  陸沉默然片刻,幽幽道:“王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盤,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張璨能在宮中設下殺局,慶聿恭事后追究起來,你這個察事廳侍正難道能置身事外?”

  王師道欲言又止。

  陸沉又道:“我知道伱打算如何辯解,無非是慶聿懷瑾剝奪了你的權柄,導致你這段時間在察事廳形同虛設,問題在于你能以這個理由騙過慶聿恭?你執掌察事廳接近十年,慶聿懷瑾能夠在一個月之內架空你?”

  王師道嘆道:“事后回想,這方面確實存在破綻。不過,這不是我今日來找陸都尉的緣由。”

  其實在他孤身一人出現的時候,陸沉便大概猜到對方的來意。

  正如王師道對他研究過很久,陸沉的案頭何嘗沒有此人的卷宗?

  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說,王師道是那種極致的利己主義者,他沒有任何的善惡觀念,一切舉動只看是否對自身有利。

  當年楊光遠被召回京城,他想也不想就投靠景朝,反手出賣朝夕相處的軍中同袍。

  后來入燕國朝堂為官,他又數次針對南齊狠下辣手,拼命想要在景朝權貴面前表現自己。

  如今淮州軍攻破河洛,短時間內掌控大局,王師道不逃不避,反而第一時間找上門來,所圖者不言而喻。

  如是種種,常人或許難以理解,但是放在他身上又如此自然。

  “說說看,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陸沉沒有直言,但是這句話代表他很清楚王師道的來意。

  王師道對他敏銳的思維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更讓他覺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陸沉不問他能提供什么條件,反而問他想得到什么。

  不按常理出牌,一如他在戰場上的風格。

  王師道收斂心神,緩緩道:“這兩年旁觀陸都尉行事,竊以為我們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陸沉目光微凝,唇邊浮現一抹冷笑:“相似?”

  “是,很相似。”

  王師道點點頭,加重語氣道:“陸都尉比我多幾分家國情懷,但是你的家國情懷終究不能高過自身的利益。誠然,我比陸都尉更極端一些,但是在當今之世,你我這種出身寒微的普通人如果不能牢記自身二字,自然就會淪為權貴們驅使的奴才。”

  “其實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他人的奴才,只是很多權貴不過是仰仗著出身好便凌駕于蕓蕓眾生之上,我不愿在那種人身邊卑躬屈膝,想來陸都尉也不愿。或許,我可以成為陸都尉的助力。”

  他目光炯炯,愈發直白。

  陸沉不疾不徐地問道:“什么助力?”

  王師道正襟危坐,一字字道:“陸都尉既有逐鹿之心,便應廣納天下人才。王某不才,愿為帳下一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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