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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誅心】

  贖買的含義很好理解,慶聿懷瑾覺得陸沉一定會獅子大開口。

  果不其然,只聽他淡然說道:“我已經收到蕭大都督的軍報,令兄雖然白跑了一趟,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路途上,但他最終沒有走進陷阱,算是懸崖勒馬避免更加慘重的損失。正因如此,他才有資格參與這場談判,否則令尊就得花費一個很夸張的代價,將你們兄妹贖回去。”

  慶聿懷瑾先是心中一喜,雖說陸沉在她眼中肯定不是正面印象,但她相信對方沒有必要欺騙自己。

  脫離白天的殺伐,冷靜下來之后,她最擔心的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領軍前往東陽路的兄長。

  淮州軍一天攻破河洛,說明陸沉對整場戰役的局勢洞若觀火,而他根本沒有率軍回援汝陰的打算,意味著汝陰城肯定守不住,那里將是蕭望之給慶聿忠望準備的陷阱。

  萬幸……

  慶聿懷瑾暗暗松了口氣,這時想起陸沉后面那句話,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道:“然后呢?”

  陸沉暗道這女子果然改不了從小到大養成的嬌貴脾氣,稍微溫和一些她就敢蹬鼻子上臉,直入正題道:“令兄現在應該在回河洛的路上,我不希望他和那一萬多騎兵進入京畿之地。你給他寫封親筆信,讓他帶兵北上待在河南路境內。”

  “就這樣?”

  慶聿懷瑾略微不敢置信,遲疑道:“這就是你開出的條件?”

  “沒錯。”

  陸沉點了點頭。

  慶聿懷瑾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然而還沒等那股驚喜涌上心尖,她便聽陸沉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我不欺負伱的條件,如果令兄不在意你的生死乃至清白,非要領兵來河洛看一眼,那我只好遂了他的愿。”

  一場空歡喜。

  但是這次慶聿懷瑾沒有失態,因為陸沉確實不是那種愚蠢的人。

  陸沉繼續道:“其二,讓謀良虎帶著部屬繼續西撤,一直撤出京畿之地,待在江北路境內好生總結這一戰的經驗教訓。簡而言之,你朝軍隊不可接近河洛城三百里之內,時間期限為一個月。如果他們能做到,我保證你這段時間不會有危險,至少可以安安穩穩地待著。”

  慶聿懷瑾思忖片刻,緩緩道:“好,我答應你,但是我不能確保他們會這樣做。”

  “這封信怎么寫由你決定,我只看結果,然后做出對應的選擇。”

  陸沉的回應決然而又冷厲。

  慶聿懷瑾不禁氣餒,對方占據絕對的優勢又油鹽不進,她委實沒有扭轉局勢的法子。

  道理講不過,動不過。

  她輕輕吸了口氣,強行平復心情。

  陸沉隨即說道:“現在我們來談一談贖買的代價。”

  “你說。”

  “第一,廢棄偽燕帝位,大齊和景朝以河南路為分界和平共處。目前偽燕境內的東陽路、沫陽路以及河洛城重歸大齊治下。偽燕境內余下的河南路、渭南路和江北路這三片地區,暫時可以自治的名義保持中立,作為大齊和景朝之間的緩沖區。”

  慶聿懷瑾本來不想打斷他,此刻終究忍不住,微諷道:“你不如讓我朝納貢稱臣。”

  陸沉笑道:“你朝陛下若有這樣的想法,我肯定不介意。”

  慶聿懷瑾氣道:“你連好賴話都聽不出來?這種條件想想都知道不可能,你真以為我有那么重要?”

  “其實我已經給了你朝陛下很大的面子。”

  陸沉目光銳利如刀,繼而道:“河洛城與東陽路本就在我軍的掌控之中,沫陽路也有近半疆域被我軍奪回,而這段時間厲大都督只是在積蓄力量,不代表他沒有收拾牛存節的能力。如今河洛被破,偽帝身死,偽燕朝堂近乎癱瘓,牛存節在失去后方支援的情況下,戰敗只是時間的問題。”

  慶聿懷瑾被他的眼神刺得微微發慌,同時心里不得不承認他的分析沒有絲毫夸大之處。

  可她不能在面上弱了氣勢,便強撐著說道:“陸沉,你們眼下的確占盡優勢,可是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我朝已經平定趙國,四十余萬大軍即將休整完畢。我朝陛下不可能放任你占據河洛,只要你一日不撤,大軍便會源源不斷南下,遲早會將戰火擴大到淮州境內。”

  陸沉笑而不語。

  慶聿懷瑾認真地說道:“所以我勸你見好就收,不要貪多嚼不爛。”

  “能不能守住河洛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而你只需將我的要求親筆寫下來。”

  陸沉的態度一如既往,似乎顯得很自負。

  慶聿懷瑾卻不相信他會真的死守河洛,僅靠城內這幾萬兵馬絕對守不住。

  如今淮州軍剛剛收復東陽路的大片疆土,蕭望之也無法抽出多余的兵力支援河洛。

  應該是討價還價的套路。

  一念及此,慶聿懷瑾漸漸冷靜下來。

  她沒有繼續爭論那個話題,轉而道:“第二?”

  陸沉悠然道:“第二,兩國以官方的名義簽訂友好盟約,保證互不進犯,需要天子用印加蓋。當然,這份盟約的內容由兩國使臣商議擬定,我只有一個要求,那便是保證兩國完全平等,不存在任何高低之分。”

  這又是一個不可能的要求。

  原因很簡單,景帝這兩年忙于徹底吞并趙國因此無暇南顧,不代表他會長久地坐視南齊偏安一隅。

  如今伐趙之戰接近尾聲,景朝大軍休養生息,下一步自然就會將目光對準南方,這個時候怎么可能簽訂這個勞什子友好盟約?

  反倒是南齊需要時間消化收復的疆土和民心,將這些地盤變成自己牢牢掌控的疆域。

  其實對于景朝君臣而言,這份盟約即便簽訂也沒有太大的約束力,時機成熟之后自然可以單方面撕毀。

  問題在于景朝君臣本不需要套上這層枷鎖,也不必為此背負一個言而無信的惡名,他們想什么時候南下就什么時候發兵,何必考慮到千百年后史書上的評價?

  毫無疑問,陸沉這個要求就是在惡心景帝。

  慶聿懷瑾望著對面男子臉上平淡的表情,這次連爭論的欲望都沒有,漠然道:“還有嗎?”

  “還有,莫急。”

  陸沉放緩語氣道:“如今不止郡主陷于我軍手中,還有慶聿氏的家臣,景軍各級將領,乃至騎步軍各種兵卒。具體的人數還在統計中,不過我可以先給郡主報出一個價格。”

  慶聿懷瑾不禁瞪圓雙眼,面上浮現淡淡的怒色。

  陸沉不為所動,道:“普通士卒換戰馬一匹,伍長拾長換戰馬五匹,百夫長換戰馬二十匹,千夫長換戰馬一百匹。基于目前我軍沒有俘虜千夫長以上級別的將領,所以姑且到此為止。至于慶聿氏的家臣,每人換戰馬五十匹,郡主你本人嘛……不多,兩千匹。”

  “你怎么不去搶!”

  慶聿懷瑾氣鼓鼓地喊出聲來。

  陸沉聳聳肩道:“我只是照貓畫虎而已。當初你們景廉人隔三差五就南下劫掠,不知搶走我朝多少糧食和百姓,如今我這個報價算是非常公道。另外,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前兩個條件到時候可以讓兩邊使臣慢慢扯皮,最后一條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直視著慶聿懷瑾的雙眼,不容置疑地說道:“北邊拿出多少匹戰馬,我就放回去多少人。少一匹,南邊就會多出一顆首級。如果北邊一匹都不肯出,我就用你們所有人的首級在河洛城北郊筑一座京觀。”

  慶聿懷瑾雙眼微微泛紅,但她心里并沒有很激動。

  景朝不缺戰馬,如今世間優良的養馬之地都在景廉族的掌控之下,區區幾千匹戰馬不算什么,哪怕這個數量翻倍都可以接受。

  就算陸沉會用這些戰馬壯大銳士營的騎兵力量,將來也很難在戰場上和景朝鐵騎抗衡。

  她當然不明白陸沉這個要求的深意,至少現在想不明白。

  故作沉吟片刻,慶聿懷瑾緩緩道:“我不能直接答應你這三條要求,不過我可以寫下來送給父王決定。”

  “不。”

  陸沉干脆利落地搖頭道:“上一封信是寫給令兄,但是這封關系到贖買你的親筆信,必須寫給你朝陛下。”

  慶聿懷瑾怔住。

  良久之后,她面色很難看地說道:“你……你是要挑撥離間?”

  陸沉坦然道:“是。”

  慶聿懷瑾怒道:“你怎么這么——”

  “無恥是嗎?”

  陸沉打斷她的話頭,繼而道:“我只是在模仿你而已。先前你讓王師道的手下在永嘉城攪動風云,險些破壞我攻略河洛的大計,如今我自然要加倍奉還。這封信交給你朝皇帝之后,我很想看到他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

  慶聿懷瑾冷聲道:“莫要癡心妄想,陛下絕對不會懷疑慶聿氏的忠誠,父王亦不會讓陛下為難。”

  “我相信。”

  陸沉再度說出這三個字,然后風輕云淡地說道:“可是我不相信你朝內部沒人嫉妒令尊的軍權和威望,譬如北院元帥?譬如和慶聿氏并肩的幾大氏族?你朝皇帝若是太過偏向你,往后的事情一定會很有趣。”

  “我不寫。”

  “不,你會寫。”

  “憑什么?”

  慶聿懷瑾怒而反問。

  陸沉站起身走過來,在她身前停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你要做什么?”慶聿懷瑾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說到底,她終究只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年輕女孩,哪怕先前有些決絕的話語脫口而出,當真正面臨可能出現的凄慘遭遇,內心的恐懼不會因為個人的意志而消失。

  陸沉沒有多余的動作,緩緩道:“一飲一啄,皆由天定,往日之因,方有今日之果,你要懂得這個道理。郡主,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應該相信令尊和你朝陛下有能力解決這個麻煩,不要因為一時的沖動,毀掉自己的一切。”

  “明天早上,我要看見第一封寫給令兄的書信。最遲后天早上,我必須看見第二封寫給你朝陛下的親筆信。”

  “言盡于此,你仔細思量。”

  陸沉語調平緩,卻帶著幾分凜冽的殺意。

  慶聿懷瑾沉默不語,她神情復雜地望著陸沉轉身離去的背影。

  等他走到屋外院中,又有一句話傳來:“對了,你現在可以去沐浴,我先前讓人去卓園取來你的換洗衣物。如今條件有限,你忍耐一些,不要有太高的要求。”

  聲音漸行漸遠,慶聿懷瑾始終沒有反應。

  直到一刻多鐘過去,她縮在廂房的木桶中,感受著溫熱的清水包裹著身體,猶如突然間回過神來,不由得抬手惡狠狠地錘起幾朵水花。

  回憶著先前的談話,她的眉尖蹙若遠山,恨恨自語。

  “神氣什么?”

  “早晚有一天,我要將你五花大綁游街示眾,你若是不肯跪下求饒,我就讓人將你削成人棍!”

  然而慶聿懷瑾并未注意到,縱然此刻她口中所言似乎十分解恨,聲音卻壓得很低,仿佛懼于讓外面的侍女聽見只言片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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