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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天地反覆】

  次日清早,慶聿懷瑾緩步走進庭院,清冷的雙眸望著墻角的梨樹,但見嫩芽新抽,人間萬物復蘇。

  在這樣一個春回大地的時節,她的心緒格外冰冷沉郁,似乎感受不到絲毫來自外界的暖意。

  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慶聿懷瑾緩緩抬起右手,然后踏前一步,一掌拍出。

  梨樹紋絲不動,唯有頂端的枝葉隨春風輕輕擺動,似乎在嘲笑這個女子的柔弱無力。

  這鉤沉之毒果然厲害。

  慶聿懷瑾眉尖蹙起,她明明可以感覺到內勁的存在,然而只要她像以往那般催動功法,便會有一支無形的手掐住她的經絡,讓她使不出半點力量。

  “大清早就對著花花草草使性子,你能不能稍微改改刁蠻習性?”

  陸沉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慶聿懷瑾扭頭望去,只見他負手而立雙眉微皺,神情頗為嚴肅。

  聽著他話中的責備之意,她下意識地冷著臉:“你是什么——”

  話音戛然而止,經過昨晚陸沉長篇累牘的教訓,郡主顯然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

  陸沉沒有繼續啰嗦,走到近前問道:“信呢?”

  慶聿懷瑾轉過頭去,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然后也不看陸沉,只朝那邊遞過去。

  陸沉伸手接過信,一邊看一邊說道:“這段時間你的食物和飲水里,會定時定量加入鉤沉之毒。不過伱放心,這種毒藥對于身體其他部分不會有損傷,它只會限制你身體里的內勁,讓你無法繼續傷害別人。等你朝皇帝答應我的條件,你便可以重獲自由,再過七八天的時間,你體內的鉤沉之毒會自然消解。”

  慶聿懷瑾漸漸瞪圓雙眼。

  陸沉將她寫給慶聿忠望的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微微頷首道:“字寫得不錯,看來你們從小到大就在鉆研大齊文化。”

  “你胡說什么!”慶聿懷瑾不服氣地說道:“幾十年前,我族大儒便創立了景廉文字!”

  陸沉聳聳肩:“你說是那便是。”

  他將信交給跟在旁邊的李承恩,吩咐道:“一會挑幾個機靈的兄弟北上一趟,將這封信交到慶聿忠望手里。讓他們不必擔心,郡主在這邊過得很安逸,慶聿忠望不會為難他們。”

  “是,少爺。”

  李承恩笑吟吟地答應。

  陸沉轉頭看著面色不善的慶聿懷瑾,狀若無意地問道:“對了,你知不知道王師道的藏身之地?”

  慶聿懷瑾悶聲道:“我不知道。”

  陸沉微笑道:“真不知道?我覺得你在別的事情上或許可以堅持與我作對,但在這件事上不應該藏私。”

  慶聿懷瑾望著他臉上淺淡的笑意,強忍著一拳打在他臉上的沖動,問道:“為何?”

  陸沉徐徐道:“昨夜我回去之后,大致了解太極殿內發生的血案。從當時的場面來看,張璨顯然早有預謀,絕非臨時起意。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出這么大的陣仗,察事廳卻毫無察覺,難道這不可疑?平心而論,我不相信你能在短短一兩個月里全盤掌控察事廳。”

  慶聿懷瑾沉吟道:“你想說這件事和王師道有關?”

  陸沉道:“這是我的直覺,沒有真憑實據,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覺得如果沒人幫忙遮掩,張璨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而有能力幫他遮掩的人肯定是王師道。他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用切斷察事廳對皇宮的監視,你就會變成睜眼瞎。”

  慶聿懷瑾很沒殺傷力地瞪他一眼,又問道:“他為何要這樣做?”

  “肯定不是針對你,否則他承受不起那個后果。”

  陸沉淡淡一笑,悠然道:“無非是希望張璨和偽燕百官殺個你死我活,繼而出現大片的權力空白,他便能趁勢而起。不說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愿意說就算了,反正我相信織經司兄弟們的能力。”

  慶聿懷瑾對暗藏禍心的王師道惱怒至極,便輕聲說出幾個地名,又道:“這些地方是他以前去過的據點,不過你如今明面上控制著河洛,他未必敢現身。”

  “多謝。”

  陸沉放緩語氣,然后便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你這幾天先待在此處,記住不要使性子,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慶聿懷瑾沒有答話,直接轉身朝屋內走去。

  陸沉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便和李承恩一道離開。

  “少爺,你昨日不是見過王師道?”

  李承恩壓低聲音,滿面不解之色。

  陸沉淡然道:“這種人反復無常,不好拿捏,光憑口頭上的承諾沒有任何意義。想要讓他老老實實幫我們做事,就得將他從景朝權貴身邊逼開。只要慶聿懷瑾帶著猜忌他的心態回去,將來他除了徹底倒向我們這邊沒有其他選擇。”

  李承恩心悅誠服地說道:“確實如此。”

  “你現在讓人將信送出去,另外等王師道將城內權貴門閥的資料送來,你從中遴選出有用之人,帶著銳士營將他們集合起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算很多,你告訴兄弟們不要懈怠,回去之后我再犒勞大家。”

  陸沉伸展了一下雙臂,眼中躊躇滿志。

  “遵令!”

  李承恩朗聲應下。

  數日后。

  河洛往北二百七十余里,小城林武。

  原本寧靜祥和的縣城因為一支景朝大軍的到來,氣氛變得緊張而又肅殺。

  這支軍隊由一萬余名騎兵和將近兩千名步卒組成,領軍將領便是慶聿恭的長子慶聿忠望。

  縣衙后宅正堂之內,知縣和幾名書吏畢恭畢敬地奉上香茗,然后小心翼翼地行禮告退。

  此間氛圍十分凝重。

  大軍尚在河南路境內的時候,慶聿忠望便收到謀良虎派人送來的急報,當他得知河洛已經失陷,慶聿懷瑾落入齊軍之手,險些陷入暴怒的狀態,周遭親信無不噤若寒蟬。

  萬幸慶聿忠望沒有遷怒他人,或許是因為汝陰城下和蕭望之一番交鋒,以及后來撤退的路上讓他對此事早有預感。

  今日又有一封書信從南邊而來。

  慶聿忠望看著紙上熟悉的字跡,一時間心如刀絞。

  雖說慶聿懷瑾在信中的語氣很輕松,但她終究沒有經歷過那種險惡境地,無法想象她在敵人軍營中的處境有多么煎熬。

  景朝大都時常會有一些風言風語,編排慶聿恭的這對子女爭權奪利,然而慶聿忠望心里很清楚,妹妹從來沒有與他相爭的想法,這也是兄妹二人從小到大極其親近的原因。

  如今慶聿懷瑾身陷囹圄,他身為長兄豈能泰然處之?

  “小王爺……”

  樓朔方明望著慶聿忠望鐵青的臉色,惴惴不安地喊道。

  慶聿忠望冷然道:“說。”

  樓朔方明鎮定心神,恭敬地說道:“依末將拙見,眼下我軍不能按照敵人的吩咐去做。陸沉假借郡主之口,逼迫我軍遠離河洛城,無非是想利用這一個月的時間加固城防,還望小王爺三思。”

  慶聿忠望問道:“河洛城防需要加固?”

  樓朔方明微微一窒,隨即說道:“先前謀良虎將軍在急報中有言,河洛北城出現一道豁口,是被陸沉用炸藥之法轟塌。也就是說,河洛城現在有一個致命的缺口,如果我軍快速突擊,完全可以利用這道缺口闖進城內。如果給對方一個月的時間,想必陸沉能驅使城內百姓修繕城墻。”

  慶聿忠望沉吟不語。

  另一邊的徹木吉沉聲道:“樓朔,大家都明白你的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咱們若是強行逼近河洛,不是逼著敵軍謀害郡主殿下?”

  樓朔方明面皮一緊,連忙對慶聿忠望說道:“小王爺,末將并無此意。”

  慶聿忠望擺擺手,緩緩道:“拋開我妹妹的安全不提,陸沉此舉更像是一個誘餌。他特意點明一個月的時間,顯然是希望我們在這段時間去嘗試奪回河洛。問題在于,淮州軍不會傻乎乎地待在城里等我們去進攻,我軍目前的兵力難以支撐長時間的強攻。倘若事有不諧,我部和謀良虎之部極有可能命喪于河洛城下。”

  眾將心中一震。

  慶聿忠望環視一圈,又道:“莫要忘了,在我軍趕回河洛的同時,蕭望之也已完成對東陽路的全面占領,他有余力調兵遣將。如果我沒有猜錯,此刻淮州鎮北軍正在趕往河洛的路上,或許還不止這一支精銳。”

  樓朔方明額頭上泛起細密的汗珠,愧然道:“小王爺明見,末將想得太簡單了。”

  慶聿忠望自嘲一笑,搖頭道:“哪有什么明見,不過是被南邊這幾個人坑得慘了,杯弓蛇影而已。”

  他此言貶低自己,堂內眾將卻不好迎合,不過慶聿忠望此刻還能保持冷靜,這讓他們心里安定不少。

  徹木吉便岔開話題問道:“小王爺,接下來我軍該如何行動?”

  慶聿忠望掃了一眼手中的信紙,淡淡道:“既然陸沉用懷瑾的安全提出要求,那么我軍便暫時撤回河南路境內,另外通知謀良虎,讓他帶兵撤往江北路,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眾將應下。

  慶聿忠望又道:“這段時間各部斥候要加緊對河洛方向的探查,我要知道陸沉和淮州軍的詳細動靜。今晚休整一夜,明日北返。”

  “遵令!”

  眾將起身響應,旋即行禮告退。

  堂內漸漸安靜下來。

  慶聿忠望將慶聿懷瑾的親筆信折疊收好,然后放進衣服的夾層之內。

  時至今日,他已經有了一種很清晰的感覺,大景和南齊之間的形勢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南齊不再是孱弱而又卑微的偏安一隅,相反通過淮、靖兩地邊軍的卓越表現,這個險些在十五年前滅亡的百年王朝終于緩過勁來,憑借傳承百五十年的底蘊再次嶄露鋒芒。

  對于大景而言這顯然不是一個好消息。

  慶聿忠望緩緩攥緊雙拳,眼中泛起冷厲的火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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