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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是敵是友】

  永嘉南城,永華坊。

  此地位于皇宮的西北邊,坊內居住的基本都是武勛將門,譬如如今的上將軍王晏和南衙大將軍劉守光等人,還有李端登基之后敕封的荊國公韓靈符。

  寧定街上,有一座正門三間的宅邸,門上釘著一對金漆獸面錫環。大門兩側有一對如意抱鼓石,鼓座有卷草紋牡丹浮雕,鼓面則是五獅護欄圖案,盡顯豪門威嚴氣象。

  門樓上有御筆親書四個大字:山陽侯第。

  這便是天子賜給陸沉的侯府。

  陸沉站在踏道之下,微微抬頭仰望著門樓上的御筆,數十名親兵站在兩側階下。

  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輕官員肅立陸沉身旁,恭敬地說道:“稟陸侯,府邸已經收拾妥當,遵照陛下的旨意重新歸置過。陸侯若有需要,下官可以安排人進行改動,若要添置陳設和家私,下官也會盡快辦妥。”

  此人名叫喻守文,現為樞密院通事,可以視作樞密使郭從義的屬官。

  陸沉淡然道:“既然是陛下的安排,肯定不需要做什么調整。再者本侯在軍營中住得久了,對于衣食住行不甚講究,一切以簡便為準。諸事繁雜,有勞喻通事費心,本侯感激不盡。”

  “陸侯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內職責,能為陸侯效勞是下官的榮幸。”

  喻守文面帶謙卑的笑意。

  陸沉自然不會將他的話當真,此人臉上就差直接寫上“郭氏心腹”這幾個字。

  喻守文又道:“因為不知陸侯的喜好,下官不敢自作主張,因此府內目前只安排了一名管家、十余小廝、六名丫鬟,皆是身家清白的奴仆。”

  他知道身邊這位年輕國侯家資豐厚,莫說二十名仆人,數量再多幾倍也養得起,只不過不想引起對方的反感而已。

  陸沉卻搖頭道:“喻通事見諒,本侯不習慣陌生人待在身邊,勞煩你將他們全部帶走。”

  樞密院這些人真把他當做只會打仗其余一竅不通的雛兒?

  喻守文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旋即點頭道:“謹遵陸侯之令。”

  陸沉沒有邀他入府一敘,喻守文也很識趣地主動告辭,當然臨走前沒忘記將府中那些人領走。

  這座山陽侯府是磚木結構的屋宇,采用傳統的坐北朝南規制,整體布局沿中軸線對稱。

  進入正門后,面前并無照壁假山,而是左右兩片寬闊的內坪,兩側則是廂房。再往右是馬廄,往左則是外書房和家將親衛居住的倒座房。

  穿過前庭依次是轎廳、四面廳、正堂大廳,往后進入儀門是后宅區域。

  大體而言,侯府的面積比廣陵陸家要大一倍左右。

  陸沉在府內粗略走了一圈,他的親兵們已經內外探查完畢,同時有條不紊地安排好明暗崗哨。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后,四輛馬車并二十余名仆人抵臨侯府,領頭之人便是陸家商號在永嘉城的總掌柜陳舒。

  前年陸沉初次入京,陳舒鞍前馬后十分用心,陸沉離京后他便負責陸家在京城的生意。

  “小人拜見侯爺,恭賀侯爺再建功勛,榮封國侯之爵!”

  年過四旬的陳舒無比激動,一邊說著一邊跪下給陸沉磕頭。

  陸沉扶住他的手臂,微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

  陳舒感慨道:“小人在京城這兩年十分掛念侯爺,每每聽到侯爺打勝仗的消息,小人心里特別高興,但是又擔心侯爺的安危,每天都在為侯爺祈福。”

  陸沉沒有刻意改變他的稱謂,畢竟這是一個國禮大于家禮的時代,哪怕先前他只是山陽縣男的時候,府中下人也該以爵位敬稱,而非一天到晚仍舊稱以少爺。

  此刻聽到這個中年男人真情流露的述說,陸沉不禁有所感觸。

  對于像陳舒這樣的家中老人而言,陸沉是陸通的獨子,那就是他們將來唯一效忠的對象,自然希望看到他飛黃騰達,同時又難免會擔心他走得是否穩當。

  畢竟陸家的未來系于他一人之身。

  望著陳舒臉上自豪和關切交織的神情,陸沉溫言道:“陳叔有心了。從今往后這座侯府便是我們陸家在京城的安身之所,不過東城那兩套宅子繼續留著,記得時常派人去打掃。”

  “侯爺放心,小人都記著呢。”

  陳舒笑著說道:“收到老爺和侯爺的書信,小人已經打點完畢,將所有下人都帶了過來,其中有不少人侯爺前年入京的時候見過。都是咱們陸家的老人,手腳干凈麻利嘴巴嚴實,侯爺也用得放心。”

  陸沉頷首道:“行,那家中事情便交給你打理了,且去忙吧。”

  陳舒恭敬地應下,然后擔起侯府大管事的職責,條理清晰地安排各項事務,第一件事便是給陸沉調來幾名負責貼身侍候的大丫鬟。

  午飯過后,陸沉來到花廳獨自沉思,兩名丫鬟乖巧地站在門外,好奇而又傾慕地想著廳內的年輕少爺。

  陸沉有些疲累。

  今日再入京城,從抵達北郊一直到現在,短短半天時間便見識各種暗流涌動,信息之豐富幾乎塞滿他的大腦。

  三位皇子先后展露性情,姑且不論他們在陸沉面前的表演帶著幾層偽裝,和上次陸沉進京時幾乎無人問津的狀態相比,眼下他顯然已經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紅人。

  大皇子和二皇子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向陸沉表達籠絡之意,但是陸沉最關注的是老三李宗簡。

  根據他對這位三皇子的了解,其人從小便被許皇后溺愛,品格可謂極其惡劣,因此才和左相府上的李三郎臭味相投。

  這種人即便囿于今天特殊的場合不敢大放厥詞,也不至于在陸沉面前低頭服軟。

  “山陽侯乃是于國有功之人,本王自然會尊重。”

  這是李宗簡先前所言,陸沉記得一字不差,從這句話里便能品出李宗簡心里藏著事兒,否則他完全可以不理會陸沉,沒有必要違逆本心緩和氣氛。

  當然,陸沉不是神仙,他無法從李宗簡的態度判斷出他真實的想法,只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而已。

  皇子們各懷鬼胎,宮中的天子似也心事重重。

  此刻獨坐靜思,陸沉漸漸理清楚一些事情的脈絡。

  元嘉之變發生后,李端因為剛好不在河洛城故而幸免于難。后來他南渡永嘉,在以李道彥為首的江南世族支持下登基即位,那個時候毫無疑問是李氏皇族最虛弱的階段,好在李道彥和秦正等人足夠忠心,讓李端挺過那段艱難的時光。

  但是這也導致一些歷史遺留問題的存在,那便是京軍的內部架構。

  大齊京畿地區的軍事力量可以分為幾部分,首先便是護衛皇宮的禁軍,精銳但是人數不多,滿打滿算只有八千人。經過十多年的努力,天子如今已經將這支力量握在手心里。

  然后便是守衛京城的北衙六軍,明面上由上將軍王晏統率,實則六位都指揮使各有來頭,和江南士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能夠算得上王晏心腹的頂多只有一兩人。

  南衙十二軍負責衛戍京畿各地,由兩位大將軍分掌,隨著李景達將振威軍帶去定州,南衙實際上只有十一軍。

  當初借著原定威軍都指揮使徐溫通敵賣國被查處、十二名邊軍武將入京的機會,李端讓陳瀾鈺接手定威軍,算是在京軍系統中撕扯開一道縫隙,但也僅此而已。

  換而言之,李端身為大齊天子,對于京軍的掌控力非常孱弱,雖然無論北衙還是南衙,目前看來對天子都很忠心,可是哪位帝王不希望身邊的軍隊都由自己的人掌握?

  哪怕只能掌握二者其一,李端也能睡得更安穩一些,這便是他要將陸沉留在京城的重要原因。

  借助陸沉兩年來立下的赫赫戰功和邊軍對他的支持,以及至今還沒有給陸沉安排合適軍職的扣子,李端顯然是打算讓陸沉將那道縫隙撕開。

  想到這兒,陸沉不禁輕嘆一聲。

  這種權力爭斗不是戰場,卻比戰場更加兇險,因為你無法確定誰是同袍誰是敵人。

  “侯爺。”

  門外響起陳舒的聲音,將陸沉從思考中拉出來,便轉頭問道:“何事?”

  陳舒走進花廳,雙手捧著一份拜帖,垂首道:“稟侯爺,右相府上大公子前來拜訪,如今在門房等候。”

  右相?大公子?

  陸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陳舒見狀便說道:“侯爺,這位大公子名叫薛若谷,現為翰林院編修。”

  陸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看來父親讓伱在京城打理商號,同時還給你加了打探消息的任務。”

  陳舒亦笑道:“老爺說過,家中所有人都要盡心為侯爺做事,不能有絲毫懈怠。”

  “好。”

  陸沉應了一聲,旋即起身道:“那就去見見這位相府大公子是何許人物,請他正廳相見。”

  “是,侯爺。”

  陳舒當即領命而去。

  因為老神醫薛懷義的關系,以及中樞這兩年對邊軍的支持,陸沉對右相薛南亭的印象很好,自然不會懷疑對方心懷不軌。

  只不過……自己才剛到京城,從天子到右相,這些城府深沉如海的大人物怎么看起來都有些沉不住氣呢?

  他緩步走出花廳,目光愈發深邃沉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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