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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大勢】

  圓桌垮塌的時候,郭從義甚至有些恍惚。

  他宦海沉浮數十年,從未見識過陸沉這種軟硬不吃的怪胎。

  面對傅陽子不懷好意的拉攏,陸沉的反應雖然稍微過激,但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圍之內。

  所以當陸沉主動緩和氣氛的時候,郭從義順勢接受,沒有讓矛盾變得不可收拾。

  可是誰又能想到,陸沉在面對侯玉的強硬指責時,依然會選擇如此直接且兇悍的應對。

  侯玉不是沒有官面身份的傅陽子,而是履歷豐富、軍功扎實的國侯大將軍,不論爵位、軍職還是朝中地位都不弱于陸沉,反而在資歷上要超出陸沉很多。

  這也是他敢于當面指責陸沉的原因,誰知陸沉根本不吃那一套。

  當他一掌拍下圓桌垮塌,堂內一片死寂,幾近令人無法呼吸。

  那些侍女們面色慘白,雖不敢大聲驚呼,卻也下意識地朝角落里躲去,唯恐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經過短暫的沉默,侯玉霍然起身,虎目之中滿是暴戾神色。

  陸沉這一掌只是亮明態度,并沒有直接對侯玉動手的意圖,然而桌上滿是杯盤碗碟,被他強橫的內勁一激,難免有部分菜肴和湯汁朝前方濺射,自然就落在侯玉的身上。

  此刻這位南安侯瞧著頗為狼狽。

  “好,很好,今夜我算是領教了山陽侯的脾氣。”

  侯玉死死盯著陸沉,聲音如千年寒冰一般冷酷。

  陸沉不急不緩地站起來,望著對面蓄勢待發的侯玉,淡淡道:“又如何?”

  郭從義見勢不妙,連忙站在陸沉側前方,無奈地說道:“莫要沖動,都冷靜一些!你們都是堂堂國侯之爵,位高權重的領兵主帥,怎能如兵痞潑皮一般行事?傳出去會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再者,陛下也必定會問責!”

  侯玉漠然道:“郭樞密,現在是我和他的私事,還請你不要插手。”

  郭從義生生氣笑道:“胡鬧!軍中漢子性情耿直,一言不合吵鬧幾句很尋常,你們還想怎么樣?你回去帶著虎威等四軍,陸沉回去帶著鎮威等軍,然后在京畿之地火并嗎?你們有沒有將陛下放在眼里,你們還有沒有人臣之念!”

  侯玉一字字道:“樞密言重了,末將豈敢私下調兵。今夜山陽侯如此行事,那我只好用軍中最直接的法子。”

  郭從義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只是嘴唇翕動,并未直接阻止。

  侯玉咬牙道:“素聞山陽侯武功高深,在戰場上斬將奪旗易如反掌,今夜侯某便想領教一下你的身手。此番切磋不涉其他,只是你我的私人恩怨。”

  陸沉微微瞇眼道:“不必多言,要打便打。”

  “住手!”

  一個中氣十足又帶著焦急意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緊接著只見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走進來,后面還跟著好幾位墨苑管事。

  那些侍女們連忙屈身行禮道:“拜見殿下!”

  來者正是二皇子、相王李宗本,同時還是這座墨苑的真正主人。

  郭從義瞳孔微縮,上前數步拱手行禮道:“參見相王殿下!”

  二皇子的表情很焦急,額頭上隱約有汗珠,顯然是得到消息匆匆趕來,不過他很清楚郭從義在軍中的地位,連忙扶住這位樞密使的手臂,道:“本王豈敢受樞密之禮。”

  郭從義嘴上謙遜,眼神卻柔和許多。

  那邊廂斗雞一般對面而立的陸沉和侯玉也轉身行禮道:“參見相王殿下!”

  二皇子走上前來,左右看看,又望向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禁嘆道:“二位皆是父皇的臂膀,又是手握重兵的實權大將,怎么就鬧到這般地步?”

  陸沉和侯玉唯有默然。

  二皇子轉頭看了一眼郭從義,道:“本王得知伱們今夜在墨苑小聚,特地讓人維持安靜,以免擾了你們的興致。方才管事急報,說是陸沉這家伙因為一點小事動怒,本王心中不安便趕過來。不成想剛到墨苑,又聽人說他和侯大將軍鬧起來了,本王急得恨不能腋生雙翼,還好沒有來遲一步。”

  郭從義苦笑道:“稟殿下,其實只是一場誤會。”

  二皇子略顯茫然地問道:“誤會?”

  郭從義便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簡略復述一遍,當然其中一些描述有避重就輕之嫌,但是大體上還算不偏不倚。

  “就……就這點事情?”

  二皇子聽完之后,滿臉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是當他看見陸沉和侯玉兩人冰冷且別扭的姿態,又不得不相信郭從義的陳述。

  “嗐。”

  二皇子嘆了口氣,對兩位實權國侯說道:“南安侯,山陽侯,你們就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暫時放下意氣之爭,如何?你們都是軍中大將,論理不該本王插手調停,但這里是墨苑,你們若在此處交出一個好歹,哪怕只是稍微受點傷,本王如何向父皇交代?”

  見二人依然沒有反應,二皇子干脆行禮道:“還望二位將軍給本王幾分薄面。”

  陸沉連忙側身避開,侯玉亦是如此。

  “殿下言重了,臣和南安侯只是一時沖動,并無深仇大怨。”

  陸沉當先開口,眼角余光瞥向侯玉,繼續說道:“方才是我魯莽無狀,請南安侯見諒。”

  面對二皇子殷切的目光,侯玉呼出一口濁氣,朝陸沉拱了拱手,態度依舊冷漠,好在不曾繼續口出惡言。

  二皇子見狀大喜,連聲說道:“來人,重新設宴,取美酒來,本王要請樞密大人和二位大將軍小酌幾杯。另外讓人去預備好下榻之所,既然夜深了,便請各位在墨苑暫歇一夜。”

  酒宴散后,已是亥時二刻左右。

  郭從義婉拒二皇子的挽留,在一眾親兵家將的護送下告辭離去,二皇子自然不放心,特地派出一隊王府親衛相送。

  陸沉和醉意明顯的侯玉則被二皇子強行留下,他直言不放心這兩位性情暴躁的武勛離去,萬一鬧出什么亂子,天子肯定會遷怒于他和墨苑。

  至少也得在墨苑歇息一晚,等明日酒醒后再走。

  待侯玉及其親兵安頓好之后,二皇子來到陸沉的住處,兩人于偏廳中相見。

  此刻人間夜色靜謐,偶有蟲鳴之聲。

  明亮的燭光照耀中,二皇子雖然臉上帶著幾分酒色,目光卻十分清明。

  落座之后,他看著神情冷靜的陸沉,忽地輕嘆一聲,緩緩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但陸沉知道因何而起,自然是指他今夜先后發作,完全沒有給郭從義和侯玉足夠的尊重。

  陸沉反問道:“殿下認為臣該怎么做?”

  “說實話,本王亦無成算。”

  二皇子面露難色,沉吟道:“郭從義和侯玉身后站著江南世族,這一點誰都清楚,但是他們今夜的舉動不算太過分。本王只是覺得,或許你可以稍微婉轉一些,不要將局面鬧得這么僵。陸沉,本王知道你的根基在邊軍,并不是很在意京軍主帥的看法,但是剛極易折啊。”

  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

  見陸沉沒有答話,二皇子便繼續說道:“本王知道,父皇已經決定改變現狀,至少不能讓京軍一直被門閥把持,你是在為父皇出力,本王心中感激不盡。可是本王很擔心你的安全,如果你走的路太剛太猛,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殺心。”

  陸沉終于開口,語調沉穩且堅定:“殿下,朝爭不是過家家,尤其涉及到軍權的爭奪,用你死我活來形容毫不為過。陛下借助荊國公的名望撕開京軍上層的縫隙,讓臣站在那些人的對立面,后續沖突必然會發生。或許在殿下看來,今夜只是他們的一次試探,臣卻不這么認為。”

  二皇子頷首道:“你說的也對,拉陸家下水確實是挑撥離間的狠辣招數。”

  “不止于此。”

  陸沉神情淡然,絲毫沒有受到先前那些事的影響,繼而道:“陛下讓臣和他們打擂臺,類似的打壓和試探便會接踵而至,直到他們將臣按下去,或者讓臣變成他們中的一員。故此,臣要在他們面前劃出一條線。”

  他抬手在桌上畫出一條直線,二皇子神色鄭重地看著。

  “他們想試探我的底線在何處,我便將這條線劃在他們腳下,只要他們往前一步,便等于與我為敵。”

  陸沉語調平靜,卻隱隱有風雷之聲。

  二皇子恍然大悟,看向陸沉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敬佩和尊重,感慨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讓他們心存忌憚,以免他們得寸進尺不知收斂。”

  陸沉沒有特意指出他不知不覺間換了自稱,微笑道:“殿下明見。”

  “還好你能這般殺伐決斷,父皇肯定會感到很欣慰。”

  二皇子松了口氣,然后笑道:“夜已深,你今天想必很疲乏,不如早點歇息。”

  陸沉起身行禮道:“多謝殿下關切。”

  二皇子阻止他相送,只在臨行前給他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個眼神讓陸沉頗為不解,不知道這位天子暗中屬意的二皇子又要鬧出什么幺蛾子。

  片刻過后,答案揭曉。

  陸沉望著略帶羞意站在自己面前的墨苑花魁薛素素,不由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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