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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豎子】

  永嘉城。

  皇宮北面的御街兩側坐落著朝廷的各個部衙,其中六部衙門相距不遠,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很快被同僚知曉。

  在大齊朝廷的架構中,兵部歷來是一個地位相對尷尬的衙門。

  其他五部都有清晰且固定的權責范圍,唯獨兵部不僅要接受兩位宰相和中書的管轄,還要小心翼翼地處理和樞密院之間的關系。

  兵部尚書不好當,這是朝野上下的共識。

  不過現任尚書丁會長袖善舞,依靠左相的賞識以及自身的家世,在這個位置上坐得極其穩當,七年來基本沒有出過差錯。

  故此,李端縱然不喜他的性情,也沒有動過將他換掉的念頭。

  值房之內,丁會坐在太師椅上,翻閱著桌上的公文,心中卻有些神思不屬。

  侯玉案懸而未決,南衙那邊風平浪靜,負責查案的山陽侯陸沉這幾日可謂深居簡出,這件事看似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跡象,丁會卻不這么認為。

  從朝堂穩定的角度來說,此案當然不宜鬧大,可是陸沉的行事風格很難用常理來推斷。

  墨苑夜宴那一晚已經證明,陸沉不會對江南門閥世族虛與委蛇,甚至連表面功夫都不稀得做,擺明鐵了心站在天子那邊。

  偏偏他的根基都在江北,南邊的權貴就算想拿捏他都無計可施。

  頂多便是放把火。

  想到陸家商號那處門面庫房被燒的事情,丁會不禁暗暗搖頭。

  這件事他起初并不知情,直到事發之后才知道這是某些人的決定,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給陸沉提個醒,讓他在方方面面收斂一點。

  “一群蠢貨。”

  這是丁會對他們的唯一評價。

  對付陸沉這種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狠人,不動則已,一動必須是致命的殺招,如此才能收到成效。

  用這種打草驚蛇色厲內荏的手段有何意義?

  一念及此,丁會不禁自語道:“只不知誰有那個膽量對陸沉動手……”

  話音未落,外面猛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名心腹屬官走進值房,緊張地說道:“尚書大人,山陽侯帶著好多親兵趕來,如今就在衙門外面。”

  丁會心中一緊,皺眉問道:“他來做什么?”

  屬官愧然道:“下官不知。”

  丁會神情凝重,起身道:“召集眾人,大門相迎。”

  “是!”

  屬官領命而去。

  片刻過后,丁會帶著一群兵部官員來到大門外,便見那位年輕國侯負手而立,氣度沉凝,后方則是數十名剽悍親兵。

  丁會臉上浮起謙卑的笑意,上前行禮道:“見過陸侯。”

  陸沉回禮道:“見過丁尚書。”

  丁會見狀便稍稍放松,語氣愈發顯得親切:“不知陸侯今日來到兵部衙門有何指教?”

  陸沉抬眼看向丁會身后的人群,淡然地問道:“敢問陳新才陳侍郎可在?”

  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男子從丁會身后站出來,拱手道:“回陸侯,下官便是兵部右侍郎陳新才。”

  其人容貌方正,氣質儒雅,雖然言語恪守上下尊卑之禮節,但是態度依然顯得不卑不亢。

  陸沉微微頷首,隨即語出驚人:“陳侍郎,你的事情發了,隨本侯走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陳新才更是滿面不敢置信的神情,皺眉道:“陸侯此言何意?下官究竟犯了何事?”

  陸沉不緊不慢地說道:“陳侍郎,你在建武二年至建武八年期間,任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本侯說得對不對?”

  陳新才驀然想起一件事,臉色不由得微微一白,強撐著說道:“下官的確有過這段履歷。”

  陸沉繼續說道:“你在擔任武選司郎中期間,掌各州都督府將官選授、升調、襲替、功賞之事。現今本侯已經查明,南安侯侯玉在成州都督府任職期間,先后有十二次戰功呈報存在問題,其中有十一次皆是由你經手。另據織經司查明,侯玉先后七次賄賂你金銀字畫玉器之類,合計折銀約九萬余兩,這還只是本侯目前掌握的證據,不排除有遺漏的事項。”

  他每說一句,陳新才的神情便慌亂一份,最終已是身體微微發顫。

  陸沉眼中終于露出幾分鄙夷厭憎之色,揮手道:“拿下!”

  “遵令!”

  數名如狼似虎的親兵當即上前。

  場間瞬間騷亂一片。

  “且慢!”

  丁會攔在陳新才身前,隨即便看到陸沉的冷厲目光。

  這位兵部尚書心念電轉,正色道:“陸侯可有圣上旨意?”

  兵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的衣紫高官,朝廷自有一整套完備的問責和治罪程序,豈能任由陸沉當街拖走?如此一來,兵部豈不是會淪為其他衙門眼中的笑柄,將來如何管轄大齊軍務?

  就算陳新才真的犯了事,也不能讓陸沉使用這種手段將兵部的臉面踩在腳底下。

  不論和陳新才的私交如何,不論是否畏懼眼前這位年輕國侯,丁會此刻都必須站出來,這是他身為兵部尚書的責任。

  陸沉聞聽此言,抬起左手向后伸去,親兵統領秦子龍連忙取來一卷明黃色的圣旨,畢恭畢敬地遞到他手里。

  看見這卷圣旨,丁會面色大變。

  這與陸沉無關,而是丁會終于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天子這次不打算如往常那般迂回婉轉,他對陸沉的想法會給予絕對的支持。

  陸沉甚至沒有攤開圣旨宣讀,他只是冷眼望著丁會說到:“丁尚書,你想抗旨嗎?”

  丁會微露苦澀之意,垂首道:“下官不敢。”

  在他身后,陳新才已經滿面灰敗之色。

  “帶走。”

  陸沉重復一句,他的親兵立刻上前,干脆直接地架著陳新才的雙臂,將這位兵部右侍郎從兵部大門前帶走。

  望著這群人離去的身影,兵部一眾官員面面相覷,不少人竟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官員的體面就是朝廷的體面,即便陳新才犯下過錯,他好歹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如今就這樣被一群虎狼軍卒在兵部衙門拖走,沒有給他留下半分臉面。

  要知道這可是御街之上,周遭都是朝廷官衙,此刻便有不少人目睹這一幕。

  “尚書大人?”一名親信郎中來到丁會身旁,滿面憂色地詢問。

  丁會臉色鐵青,緩緩道:“你們不必擔心陳侍郎,稍后本官便會入宮求見陛下為他求情。山陽侯行事狠辣,長此以往對朝廷有害無益,本官勢必會直言勸諫!諸位,且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對外議論此事。”

  一眾官員紛紛應下。

  丁會轉頭看向陸沉離去的方向,目光依舊陰沉,心中卻沒有太多的怒意,反而有一種奇特的亢奮。

  他在心里默念道:看來事情果然如李兄所言,陛下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收回權柄,那就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些,看看最后誰會惹火上身!

  樞密院。

  上將軍王晏行色匆匆地走進節堂,直接了當地問道:“陸沉何在?”

  樞密使郭從義神色淡然地坐著,右手端著茶盞,里面泡著今年春天的千島玉葉,清新芬芳的茶香沁人心脾。

  他悠然地吹拂茶葉,淺淺飲了一口,然后微笑道:“已經走了。”

  王晏皺眉道:“走了?”

  郭從義微微頷首,又道:“他還將本官麾下的通事喻守文一并帶走,說他在前幾年幫侯玉遮掩痕跡毀滅罪證,因此牽連到這樁案子里。本官沒有阻攔,也沒有向他索要相關的證據,直接讓他將喻守文帶走。”

  王晏聞言不禁怔怔地看著他。

  郭從義繼續說道:“今天陸沉可謂收獲頗豐,不光從本官這里帶走喻守文,還有兵部右侍郎陳新才、吏部驗封司郎中魏紀祥、工部料估所主事喬文典、成州都督府上任長史王平、上任行軍司馬陳之遜等等。本官估摸著要不是右相等人攔阻,他說不定會將前任成州都督、已經賦閑在家的寧老侯爺也抓起來。”

  說到這兒,他不禁啞然失笑。

  王晏卻猛地一拍桌面道:“豎子敢爾!”

  郭從義抬眼看著他,溫和地說道:“上將軍,你這暴脾氣是該改一改了。”

  王晏寒聲道:“樞密大人還有閑心說笑?陸沉仗著欽差的名頭大肆株連,一下子抓走這么多實權官員,鬧得京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大齊朝堂十多年來穩定祥和的氛圍毀于一旦!若是任由他繼續胡作非為,不等北邊的敵人打過來,咱們自己就先亂成一團!”

  “莫急,且坐。”

  郭從義抬手相招,然后微笑道:“其實這不是一件壞事。”

  王晏雖然怒火攻心,但是并未失去對朝局的判斷,很快便明白郭從義這種平和態度的由來。

  他邁步在郭從義對面坐下,沉聲道:“我知道樞密大人的想法,陸沉這樣做勢必會引起眾怒,可是如今他有陛下的全力支持,又有織經司那些鷹犬的相助,我等這樣下去未免太被動了。”

  郭從義端起茶盞,從容地說道:“這樣也好,至少能讓一些搖擺不定的人看清局勢,讓他們知道陛下決心已定,這一次如果退縮便是萬劫不復之地。故此,明日朝會便能見分曉。”

  “明日朝會……”

  王晏重復著這幾個字,眼中泛起一抹冷厲的寒光:“也罷,是該讓陛下明白,究竟是哪些人在支撐著大齊廣袤的疆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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