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街北段,劍氣縱橫,掌風呼嘯。
青石地面上已經出現很多個小坑,磚石碎裂的景象處處可見,長街左側的橫墻上出現一道道凌厲的痕跡,而右側那些亭亭如蓋的樹木因為兩名絕頂高手勁氣的侵襲,即便是夏日依然飄落無數枝葉。
陰千絕手中的長劍猶如流星橫空,每一劍都帶著冷厲的劍芒。
尉遲歸雙手似云,飄忽不定,捉摸不透,但是云中有和風細雨,亦有電閃雷鳴。
兩人已經交手上百招,依舊不分勝負。
陰千絕撤劍回身,目光掃過遠方的戰局,隨即猛然向前沖去,身法靈動又飄逸,快如閃電一般來到尉遲歸面前,只見劍光閃耀破空,仿若周遭的空氣都被這銳利的劍氣攪碎,一片細密輕微的炸裂聲在劍身周圍響起。
眨眼之間,一劍化七!
江湖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壓箱底的本領,更何況是陰千絕這樣站在巔峰的劍客。
在左,在右,在前,在上,一時間仿佛有七個陰千絕出現在尉遲歸的視線里,與之對應的便是七朵絢爛至極的劍花。
瀟灑恣意,令人目眩神迷。
換做普通武者恐怕早已陷入呆滯,迷亂在這怪異的景象中,尉遲歸卻知道這是陰千絕將身法發揮到極致因而出現的殘影,只是視線中的假象。
然而假象不代表沒有威力,七個殘影之中只有一個為真,普通人根本無法分辨無法防備。
當真實的那一劍亮出獠牙,等待對手的結局便只有死亡。
十年磨一劍,一劍破山河。
劍氣侵襲之時,尉遲歸卻微微閉上雙眼。
所有的陰千絕消失不見,所有的劍花不再入眼,這街上的落葉大風和塵土飛揚,這人間的春花秋月和夏雷冬雪,乃至于世間萬物和滄海桑田,此刻盡皆從尉遲歸眼中消失。
唯余一片空靈澄靜。
下一刻,他往左前方踏出一步。
那雙白凈的手似輕云出岫,從云中帶出一縷微風,隨著雙手向前帶動著身體,風勢在須彌之間遽然變強,裹著尉遲歸的袍袖上下飄飛。
散手之上,是為云手。
這是尉遲歸習武數十年真正的感悟。
尉遲歸的雙手繼續向前,帶動著大風飄舞旋轉,萬千銳芒漸次聚合,最終匯于一點之上。
任爾變化萬千,吾只一路擊之!
勁氣相交,驚雷狂鳴!
以兩人所處的位置為中心,一股磅礴的氣浪朝四周極速擴散,便見飛沙走石,鬼神辟易!
陰千絕的幻影悉數消失,唯有一劍。
尉遲歸雙手合掌但是并未貼實,劍尖便在他雙掌之內,雖然劍尖以肉眼難見的頻率震顫,卻始終無法突破尉遲歸的雙掌。
內勁交錯之中,兩個人的身體向上攀升,面對面旋轉不停,銳利的破空聲不斷朝四周逸散。
尉遲歸猛地睜開雙眼,寒芒突現。
他的左手撫上劍身,似溫柔鄉又如繞指柔,長劍被他的左手帶向一旁,旋即右手化掌為拳,猛然刺穿空氣,罡風席卷天地!
電光火石之間,陰千絕抬臂相擋。
“砰!”
這一聲爆裂猶如虎嘯山野,只見陰千絕倒飛而出,竟是被尉遲歸一拳轟出十丈之遠!
陰千絕好似空中一抹流星,將要落地之時長劍猛然下點,身體再度騰空而起,卻沒有返身朝尉遲歸撲來,而是一個起落便朝東北方疾馳而去,只留下冷厲的兩個字。
“佩服!”
尉遲歸穩穩落地,他朝陰千絕逃走的方向踏出一步便停下,回身看向慶豐街的另一頭,身形如電激射而去。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兩道年輕的身影朝北面沖來。
三人幾乎是同時止步,尉遲歸一眼掃去便放下心來。
此間的廝殺已然結束,那些黑衣弩手被侯府親衛近身之后,雖然負隅頑抗但終究不敵,除了兩個活口之外余者皆已伏誅。
以蒙玄為首的死士們面對陸沉和林溪的聯手進攻,壓根沒有抵抗之力,蒙玄眼見大勢已去便悍然舉刀自刎,余者或拼死反抗或嘗試逃走,盡皆死在林溪的長刀之下,最終也只有兩個活口。
尉遲歸朝林溪頷首致意,此刻不是寒暄客套的時候,然后看向陸沉說道:“那名劍客名叫陰千絕,位列武榜上冊第六,其人性情冷僻孤絕,在劍法上的造詣當世無人能敵。不過你不用擔心,今天他在我手上敗了半招,短時間內不會再出現,畢竟他只是對旁人冷血無情,卻極為顧惜自己的性命。”
他沒有絲毫隱瞞,顯然是希望陸沉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
陸沉拱手一禮道:“多謝前輩出手。”
尉遲歸肅然道:“不必道謝,這是我答應蕭兄的事情,自然會盡心竭力。陸沉,這場伏擊很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
那五名已經身死的刺客身手高明,若非陸沉親自出手,侯府親兵想要拿下他們很不容易,還有陰千絕這樣的絕頂高手,今日若非尉遲歸隨行,陸沉在獨自面對陰千絕的時候,縱然舍得拋棄自己的親兵也很難求生。
更不必說后面出現的那些黑衣死士,其實權貴府邸豢養死士并不稀奇,但是能派出這么多死士很罕見,最讓人心驚的是這些黑衣死士動用了軍中制式兵器!
大齊朝廷禁弩不禁弓,手弩的出現便已經在朝堂上掀起驚濤駭浪,遑論只有正規軍隊才能配備的腰張弩?
陸沉臉上沒有絲毫殺死敵人的喜悅,只有令人心驚膽顫的冷厲寒意。
他望著慶豐街南段的盡頭,緩緩道:“既然他們要挑起戰爭,我又何必留手?”
這時秦子龍快步跑來,滿面沉痛之色,顫聲道:“侯爺,三名兄弟在廝殺中陣亡,邱望因為腹部受創不治陣亡,還有先前負責前出打探的溫秀海和謝復,我們在南邊墻后發現他們的尸首,其他人暫無大礙。”
六條人命。
陸沉一言不發,然而旁邊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那是一種能夠吞噬一切的怒火。
尉遲歸神情凝重,他自認對這個青云直上的年輕人比較了解,但是沒想到他會因為這些勇猛親兵的陣亡,迸發出如此恐怖的氣勢。
陸沉轉頭望去,馬車已經掉頭回轉,六名陣亡親兵的遺體正被搬到馬車上。先前笑對死亡恐懼的侯府親兵們,此刻無不眼眶泛紅,有人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泛起淚花,但是沒有一個人嗚咽出聲。
長街之上,一片死寂。
陸沉緩緩攥緊右拳,沉痛、憤怒、躁郁,種種情緒在他腦海中匯聚,不斷焚燒著他的理智。
便在這時,一只手握住他的拳頭。
陸沉泛著血色的雙眼朝旁邊看去,只見林溪既擔憂又心疼地望著他,輕聲說道:“不論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離開你。”
這是林溪第一次主動牽起他的手。
兩人目光交錯,感受到師姐濃濃的情意和生死相隨的決然,陸沉心中的怒火雖然沒有消退,但是理智漸漸恢復。
殺人乃是必然,但在眼前這個舉世皆敵的局面下,唯有冷靜才能替這些陣亡的兄弟報仇雪恨。
長街盡頭響起一陣馬蹄聲,侯府親兵立刻警戒起來,尉遲歸和林溪站在陸沉身旁,冷眼望著前方神情慌亂的數騎和依次出現的織經司密探。
為首騎士在距離陸沉還有十余丈的時候便一躍下馬,快步向陸沉跑來,同時口中高聲道:“下官織經司提點溫應璋,奉提舉大人之令前來保護陸侯!”
其人年約四旬,身材高大魁梧,一看便知身負武功。
陸沉沒有答話,亦未阻止身邊人的防備架勢。
溫應璋一眼掃過長街上的慘烈景象,心中登時大駭,因為他看見了絕對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腰張弩!
來到近前,溫應璋連忙行禮,他并未在意陸沉的漠然,只看見這位年輕國侯冰寒的面色,便急促地說道:“稟陸侯,陛下已經得知此事,遂召提舉大人入宮詢問。提舉大人讓下官轉告陸侯,朝廷一定會就此事給陸侯一個滿意的答復,不論這場刺殺牽扯到什么人,陛下定然絕不姑息,還請陸侯稍待片刻!”
陸沉望著那輛馬車,緩緩道:“陛下有沒有召我現在入宮?”
溫應璋一怔,訥訥答道:“陛下還不知道這邊的具體情形,只讓織經司盡一切力量保護陸侯。”
站在旁邊的尉遲歸淡淡道:“你們來得不太及時。”
溫應璋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但是在陸沉當面豈敢擺架子,愧然道:“陸侯,織經司在此事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必說了,本侯知道你們的精干力量這段時間各有任務,不會苛責你們。”
陸沉這句話讓溫應璋心中一松,然而接下來陸沉說的話卻讓他神色巨變:“但是這場刺殺讓本侯損失了六位兄弟,總得有人為他們的犧牲付出代價。”
仿若是在呼應他這句話一般,遠方猛然響起整齊雄壯的悶雷聲。
溫應璋扭頭望去,只見長街盡頭現出第一位策馬前行、甲胄在身的騎兵,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身影出現。
放眼望去,千騎如林,殺氣沖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