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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君臣一心】

  修德坊,建王府。

  淼云閣內,三皇子臨窗而坐,欣賞著窗外的碧綠景色。

  外間角落置有冰爐,冰塊散發出的絲絲涼意緩緩進入閣內,將炎炎夏日的燥熱盡數驅散。

  三皇子神色淡然,頗有一種坐看云卷云舒的從容悠閑,至于他內心是否真有這般平靜,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緊接著許如清快步走進閣內,來到三皇子身前站定,神情凝重地說道:“稟殿下,失手了。”

  三皇子雙眼微瞇,未見絲毫慌亂,只是輕輕地嘆了一聲,感慨道:“想讓一個人死怎么就如此困難呢?”

  許如清低聲道:“賀柏年等五人已經被滅口,小人提前清除了其中三人和王府的關聯,外人應該懷疑不到殿下身上。至于咱們自家的死士,有四人被陸沉抓了活口,蒙玄和其他人皆已陣亡。那四人很清楚殿下的規矩,再加上他們的家人一直處于王府的照料之下,想必不會出賣殿下。陰千絕已經隱藏起來,他說陸沉身邊的中年男人乃是位列武榜上冊第八的袖中乾坤尉遲歸,武功不在他之下,如果不能想辦法將尉遲歸引走,誰都殺不死陸沉。”

  三皇子靜靜地聽著,良久方道:“此番刺殺未果,陸沉身邊的護衛肯定如銅墻鐵壁,再派人過去只是送死而已。”

  許如清頷首應下,他本來有些擔心三皇子會氣急攻心孤注一擲,如今看來這次失敗并未讓他失去理智。

  三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盞淺淺飲了一口,然后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眼中仿若有萬千情緒變幻不定。

  片刻過后,他緩緩說道:“若能殺了陸沉自然極好,若不能得手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畢竟陸沉如果真死了,誰也不敢保證父皇會做出怎樣的舉動,如今應該還在一個可控的范圍內,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許如清垂首道:“請殿下示下。”

  三皇子便問道:“陸沉現在何處?”

  許如清答道:“剛剛收到消息,陸沉帶著一千騎兵往南而去,應該是去往樞密院。”

  “樞密院?一千騎兵?”

  三皇子眉頭微皺,旋即又舒展開來,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繼而道:“看來這位陸侯爺不知道是誰想要殺死他,于是抱著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的想法,反正他在城里的敵人太多,說不定就能瞎貓撞上死耗子。不過怎么說呢,他其實也算是一個聰明人,知道父皇早晚要對軍中高層動手,于是借著這個機會先拿樞密院開刀。”

  許如清略有些擔憂地說道:“此事會不會鬧得不可收拾?”

  “別忘了,樞密院離皇宮才多遠?”

  三皇子冷笑一聲,心如明鏡地說道:“陸沉帶兵從慶豐街前往樞密院,這段時間宮中怎么可能不知詳情,難道織經司都是死人不成?父皇如果沒有派人攔阻,那就是他希望陸沉利用這個機會讓郭從義顏面掃地,這大概就是父皇和陸沉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許如清終于恍然,看向三皇子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佩。

  三皇子又道:“倒也不必擔心郭從義這種老狐貍,想來他不缺少唾面自干的能力,眼下對于我們而言,大抵是這十幾年來最重要的關鍵時刻,所以你現在立刻著手去辦兩件事。”

  許如清肅然道:“請殿下吩咐。”

  三皇子目光如炬,沉聲道:“第一,向李適之稍稍透露李三郎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當然態度可以適當謙卑一些,不要讓這位侍郎大人太過難堪。李家想要從這件事里脫身,唯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替罪羊,沒人比老大更合適。”

  許如清垂首道:“是。”

  三皇子又道:“第二,聯系我們在朝中的人手,不可告知他們此事內情,只讓他們準備好彈劾老大的奏章。雖說陸沉沒死,但是父皇肯定會徹查此案,等最后那些線索查到老大身上,想必朝堂之上會很熱鬧。”

  他唇邊勾起一抹冷冽又嘲諷的弧度。

  許如清心中一震,此刻他又怎會不明白,三皇子這次本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若能得手殺死陸沉自然極好,若是不能如愿,下一個目標便是身為天家嫡長子的大皇子,他才是三皇子爭儲之路最大的敵人!

  樞密院大門前。

  郭從義自從為官以來,從未經歷過如此憋屈且難堪的場面。

  哪怕是前段時間天子借著侯玉案的機會,剝奪了樞密院對南衙各軍的直接管轄權,郭從義也只是暗暗腹誹幾句,因為他深知朝爭不在于一時一地之得失,只要自己還能穩穩坐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將來總有機會再度插手。

  然而今天那幾十顆扔在臺階上的首級,卻讓他這位樞密使幾近于顏面盡失。

  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樞密院的屬官們和護在前方的數百甲士,雖然畏懼陸沉身邊無比兇悍的一千騎兵,此刻見對方如此蠻橫,亦是生出一股決然的勇氣。

  空氣之中陡然彌漫著緊張肅殺、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爆發的氣氛。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陸沉扭頭望去,只見上將軍王晏帶著百余親兵出現在視線中。

  雖說王晏身為上將軍有統轄北衙各軍之權,但是沒有天子的旨意和樞密院的調令,他無法擅自調動京軍,那樣有犯上作亂之嫌。在得知陸沉帶兵直逼樞密院之后,王晏來不及入宮請旨,連忙帶著身邊常備的親兵快速趕來。

  尚未近前,王晏便高聲厲喝道:“陸沉,京城重地,樞密院前,豈能容你肆意妄為!”

  迎接他的不是陸沉的解釋或者反駁,而是一只向上舉起的右臂。

  郭從義見狀面色大變,顧不得可能存在的危險,連忙撥開身前的甲士向前。

  隨著陸沉舉起右臂,他身后兩名騎兵武將當即怒吼道:“臨敵!”

  一聲令下,一千騎兵當即撥轉馬頭,朝著王晏的方向蓄勢待發。

  這個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王晏心中泛起荒謬之感,難道這陸沉瘋了不成?他還真敢在沒有天子旨意的前提下,在京中公然揮軍突襲,對當朝上將軍直接動手?

  “山陽侯,冷靜!”

  郭從義快步走下臺階,高聲呼喝。

  王晏縱然心中一萬個不相信,此刻也不禁被迫勒住韁繩,身后親兵們同時放緩速度,驚疑不定地望著對面的騎兵陣列。

  陸沉淡漠地看了郭從義一眼,然后催馬向著王晏的方向行出數步。

  望著這位屢次三番出言不遜的上將軍,陸沉冷聲道:“河間侯,你方才說了什么?本侯沒有聽清楚,你不妨再說一遍。”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身后的騎兵們相繼刀出鞘弓上弦,他們身下的高頭大馬躁動不安地嘶鳴著。

  郭從義緊張地看向王晏,同時心里生出一股慌亂的感覺,因為樞密院離皇宮其實不遠,天子不可能不知道這里發生的事情,其實只需要一道圣旨,陸沉就很難繼續依靠今天遇刺且牽連軍中的理由鬧下去。

  然而圣旨遲遲未至。

  王晏臉色鐵青,他是真的不相信陸沉瘋狂到那種地步,可是萬一對方真的瘋了,自己身邊這百余親兵如何擋得住上千邊軍鐵騎?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在這個后輩面前丟了臉面,咬牙道:“本侯方才已經得知你遇刺的事情,即便此事和軍中有關,也得陛下下旨詳查,豈能由你在這里做胡鬧之舉?!”

  “胡鬧?”

  陸沉眸光冰冷,忽地冷笑道:“論爵位,你我皆是國侯,你并不比我高出一層。”

  “論軍職,伱是北衙上將軍,我是京營行軍主帥,都是為陛下和朝廷辦事,不存在誰高誰低。”

  “論軍功,我在邊疆一次戰事斬殺的敵人就比你二十年為將加起來還多。”

  隨著陸沉這三句話出口,王晏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因為陸沉刻意抬高語調,不光是周遭的軍士,甚至長街兩頭的閑漢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陸沉策馬向前一步,帶著譏諷說道:“看在你比我年長二十多歲的份上,我一直很敬重你,稱呼你一聲上將軍,然而你卻以為這是我太懦弱,動輒對我大呼小叫,時常擺出一副長輩的模樣。王晏,請你好好想一想,你配嗎?”

  王晏只覺面皮滾燙,下意識攥緊雙拳,可是望著對面如狼似虎的邊軍騎兵,他此刻委實沒有發作的底氣。

  陸沉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搖搖頭說道:“郭樞密,從這位上將軍的態度來看,這么多軍中制式兵器出現在刺殺本侯的現場,確實不是一樁意外。看來這京中容不下本侯的人太多,連軍中亦是如此,左右皆是死局,本侯只好拉一些人陪葬!”

  王晏面色一變。

  郭從義悚然,連忙開口說道:“山陽侯,切莫沖動,上將軍只是一時情急,并無輕視你的意思!本官將會立刻稟明陛下,此案既然牽扯到軍中,那就應該一查到底,無論是誰參與其中,定然國法不容!”

  局勢已然一觸即發。

  便在這時,宮中大太監呂師周終于出現在勝武街上,他手中高舉著一卷明黃色的圣旨,身邊還跟著兩位重臣。

  正是右相薛南亭和織經司提舉秦正。

  呂師周望著樞密院大門前劍拔弩張的景象,一時間唬得亡魂大冒,顧不得形容儀態,快步跑了過來,口中高呼道:“陛下有旨,關于山陽侯陸沉在京中遇襲一案,既然牽扯到軍中制式兵器,朝廷著有司聯合徹查京軍上下一干人等!”

  陸沉聽完這道旨意,望著遠處的王晏,面無表情地撣了撣衣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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