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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紅顏一怒】

  當沈敏發出這句質問之后,其余頭人不由得目光炯炯地望著陸沉。

  平心而論,今天陸沉給他們的觀感還不錯,既無不擇手段的卑躬屈膝,也無居高臨下的盛氣凌人,并且始終堅持著身為大齊欽差使臣的底線和態度。

  沙州人反而比較吃這一套。

  更不必說陸沉給出的幾項條件充滿誠意,尤其是最后一條兩邊開放互市、讓沙州各部變得更加富足的提議。

  雖然沙州不像大齊那樣格外講究青史留名,但是在場的頭人都明白如果讓族人們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的地位會更加穩固,而且千百年后說不定都有人供奉香火。

  不過在聽到沈敏的問題后,很多人猛地回過味來。

  是啊,齊國眼下正要應對北方的強敵,江北邊疆的局勢肯定很緊張,這個時候陸沉不在邊境領兵,反而被齊國皇帝派到沙州來,難道齊國朝廷就沒有一個口才出眾、膽識卓然的文官?

  大堂內的氣氛漸趨凝重,面對周遭狐疑的目光,陸沉淡淡地微笑道:“沈首領這番話雖是夸贊,卻也將陸某推到眾矢之的的位置,大抵就是世人常說的捧殺吧?”

  沈敏不為所動,步步緊逼:“陸侯為何要顧左右而言他呢?”

  陸沉從容不迫地說道:“不瞞各位首領,陸某在過去幾年的邊境戰事中的確立下一些功勞,但是這不代表大齊邊軍離了我就不會打仗。相信諸位都聽說過我朝淮州大都督蕭望之、靖州大都督厲天潤這兩位大帥的名字,我的那些功勞,其實都是在他們的照拂下獲得。無論我在不在邊疆,只要兩位大都督坐鎮邊軍,各地防線就不會出現漏洞,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沈敏忽地笑了笑,語氣中略帶譏諷:“陸侯何必如此虛偽,其實你這次來沙州,根本不是因為你國皇帝心懷愧疚,而是擔心沙州倒向北邊,然后讓你們三面受敵!”

  此言一出,大堂內一片騷動。

  陸沉平靜地望著這位鐵陽部的頭人,心中升起幾分或許不合時宜的感慨。

  幾天前和洛耀宗的那場商談,讓他明白這個看似莽夫一般的雅隆部頭人實則心細如發,對于人心的揣摩和把握頗有造詣。

  今日沈敏則向他展露出不同一般的戰略眼光,要知道齊景之間的戰事已經持續十多年,沙州一直孤懸西南邊陲沒有被波及。如今僅僅是因為他的到來,沈敏就能判斷出沙州將成為齊景相爭的另一處關鍵,可見其人心思極其縝密敏銳。

  沙州雖然不算多么強大的勢力,人丁也只有五六十萬,但是世間豪杰向來不問出處,這里的人同樣不容小覷。

  一念及此,陸沉不慌不忙地說道:“沈首領之意,大齊擔心的不是沙州七部,而是害怕沙州與景國聯手,向景軍讓出北邊通道,從而使得景軍可以繞過衡江天塹進發大齊腹心之地?”

  沈敏道:“難道不是?如果陸侯想否認,那我再問伱一個問題,要是我們沙州七部不愿接受你的來意,齊國又將如何決斷?”

  陸沉快速接道:“如果各位首領堅定拒絕,陸某自然無法強求,只能維持以前的態勢,讓我朝成州都督府提高防備。”

  “我看未必。”

  沈敏雙眼微瞇,冷聲道:“旁人或許會被你故作親善的面孔欺騙,我卻知道陸侯是殺伐決斷的人物。莫說處在齊國對立面的沙州,就算是搖擺不定的沙州,恐怕你都不會接受。因為如今齊國要面對一個極其強大的敵人,而沙州掌握著你們齊國的命門。這世上沒人愿意自己的小命捏著別人手里,更何況是陸侯這樣戰無不勝從未失手的大人物。”

  “陸侯,你此來究竟是想做什么?”

  惠寧部頭人白昌寒聲質問。

  沈敏身后,沈天逸忍不住怒聲道:“白叔,這廝無非是想要花言巧語蒙騙我們,然后要么挑起沙州內亂,要么找到機會率軍而入,侵吞咱們的土地!”

  當他開口之后,一眾年輕人不由得鼓噪起來。

  沙州各部的后輩們其實早就看不慣這個風輕云淡的齊人,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插嘴而已。

  他們和自家的長輩想法不同,一者基本沒有經歷過當年的坎坷磨難,二者對于陸沉提出的條件并不熱切,畢竟他們很難具備各部頭人的眼界與思考問題的高度。

  那場十九年前的血案,影響最深的就是這些年輕人,他們時常聽長輩提起當年的血海深仇,對于齊國自然恨之入骨,而與他們年歲相仿的陸沉在祖屋大堂內侃侃而談,輕而易舉便壓下此間所有年輕人的光芒,這更讓他們難以忍受。

  一邊是刻骨銘心的仇恨,一邊是藏在心底的嫉妒,兩相疊加之下,他們對陸沉的態度無需多言。

  “沙州不歡迎齊人,識相的早點滾回去!”

  一片喧鬧之中,終于有人喊出這句話。

  洛耀宗轉頭看向陸沉,心中未嘗沒有幾分擔憂。

  沙州的年輕人固然年輕氣盛,眼前這位齊國侯爺又豈是唾面自干的性情?

  然而陸沉卻輕聲笑了起來。

  笑容雖淡,落在沙州人眼中顯得無比刺眼,沈天逸當即怒斥道:“你笑什么?!”

  陸沉壓根沒有看他,只望著沈敏說道:“沈首領的推論很精彩,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些話會從你口中說出來,正如我壓根沒有考慮過沙州會站到景國那邊。一件根本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我為何要擔心呢?”

  沈敏皺眉道:“根本沒有可能發生?”

  陸沉緩緩站起身來,轉頭望向北面墻上沙州先祖們的畫像,隨即環視在場各部頭人,正色道:“我這次來沙州,為的是消解十九年前的恩怨,所以我朝陛下決定給出最大的誠意。在我之前,大齊曾經派過六位使臣來到沙州,懷著同樣的目的。這足以說明,我朝一心想要彌補當年的過錯。”

  “然而諸位莫要忘記,當年河洛北郊燕子嶺的血案,并非是我朝一力造成。這件事的根源是景軍想要誅殺沙州兒郎,最后動手的也是他們。沙州可以不接受大齊的歉意,但是我更加無法想象,沙州會不顧八千條人命的血仇、主動成為景人的鷹犬!”

  這番話氣勢極為凌厲,竟然將那些鼓噪的年輕人悉數壓制。

  洛耀宗和楊金的表情不約而同肅穆起來,就連哈代都有些凝重,他想起前些天洛耀宗對他說過的話,心中暗忖回去之后是該早點摸清北邊商人的底細,以免成為沙州的叛徒。

  陸沉的目光停留在沈敏臉上,反問道:“沈首領,你將景國也變成談判的砝碼,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其實很想和景廉人合作,繼而讓景軍進入沙州,滿足你一些不可告人的欲望?”

  他早就知道這次來沙州不容樂觀,與他以往所面對的處境截然不同,因為他無法動用武力,更不可能帶著大軍逼迫沙州就范,這樣一來難度大大增加。

  若非他在京城的時候結下洛九九這個善緣,他連進入沙州的機會都沒有。

  正因如此,他很清楚一味示弱服軟沒有任何意義,必須在關鍵時刻主動出擊,否則就會被一些人牽著鼻子走。

  畢竟他相對沙州來說是個外人,和雅隆部之外的六部沒有交情可言。

  聽到陸沉這番誅心之言,沈敏依然保持著平靜,只是略顯陰冷的目光顯露出他的內心并不平靜,與他相熟的幾位頭人更清楚此刻他在壓制著怒意。

  沈天逸顯然沒有乃父的城府,立刻上前一步怒罵道:“齊狗竟敢辱我父親,你可知道這里是沙州不是齊國!今天你若不跪下向家父賠禮道歉,休想活著離開沙州!”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陸沉不僅沒有搭理他,反而從容地坐了回去。

  沈天逸大怒,不過還沒等他繼續咆哮,一直沉默的洛耀宗淡淡道:“沈家賢侄,陸侯是我請來的客人。”

  眾人循聲望去。

  洛耀宗繼續說道:“關于陸侯所提之議,我與各位頭人肯定立場一致,但是無論正事能否談成,他都是我洛耀宗的客人,也是小女的救命恩人。陸侯出于對我的信任親赴沙州,雅隆部自然要負責他的安全,還請各位理解這一點,莫要失了和氣。”

  除了沈敏之外,各部頭人紛紛點頭。

  雅隆部作為沙州最強大的部族,洛耀宗又有議事大權在手,這番話的分量不言而喻。

  沈天逸強壓怒氣,沉聲道:“既然洛伯父這樣說了,小侄不敢放肆,但是我們沙州人講究恩怨分明,今天此人無端污蔑家父,這口惡氣要是吞回肚子里,我沈天逸枉為人子!”

  他隨即死死地盯著陸沉,咬牙道:“聽說你在戰場上殺人無數,想必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今天我就按照沙州的規矩向你發起挑戰!你要是不敢應戰,就不要擺出齊國武勛的架勢在這里胡說八道!”

  沈敏依舊沉默不語,這個態度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各部頭人面面相覷,沈天逸拿出沙州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他們確實不好阻攔。

  因為此舉已經從公事變成私人恩怨。

  站在陸沉身后的秦子龍等人心中無比惱怒,望著沈天逸的目光就像看著死人一般,只不過他們知道大局為重,要是真的弄死了沈天逸,沙州之行只會以失敗告終。

  縱如此,他們也不會坐視自家侯爺被人咄咄相逼。

  但是陸沉輕咳一聲,秦子龍等人剛要邁出的腳步只能停下。

  便在這時,只聽得大堂門口一聲鞭響驟然炸響,緊接著一個冰冷的聲音傳進所有人耳中。

  “沈天逸,我來和你打,有種不要認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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