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沉率領大齊邊軍精銳趕來,沈家父子不禁陷入絕望之中。
這意味著齊軍已經擊潰韋萬江率領的者黃部戰兵,再加上臨陣倒戈的惠寧部,原本占據絕對優勢的鐵陽部直接淪為三軍圍攻的對象。
此時此刻,縱然他們想退也走不了。
洛耀宗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這位近幾年愈發低調、任由沈敏在暗中煽風點火的雅隆部頭人,在己方已經擁有大義名分的前提下,終于不再有任何保留。
但見他親率雅隆部的四五千核心戰兵,長槍在手如入無人之境,身前幾乎沒有一合之敵,魁梧如山的身軀仿佛天魔降世。
這才符合陸沉對他的第一印象。
大齊邊軍并沒有直接殺入戰場,絞殺鐵陽部的主力依然是洛耀宗率領的雅隆部勇士,以及白昌帶來的惠寧部戰兵。
在陸沉的指揮下,齊軍主要負責封鎖鐵陽部的退路,并且隨時彌補戰場上的漏洞,也只有精通臨戰指揮的陸沉和他麾下令行禁止的邊軍精銳,才能完美地做好這些事情。
陸沉這樣做一方面是齊軍這些天來回趕路和拼殺,消耗了太多的體力,所以需要保守一些。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陸沉不希望齊軍手上沾染太多沙州人的鮮血,哪怕眼前的鐵陽部是挑起沙州內亂的罪魁禍首。在先前突破者黃部攔截的時候,當葉繼堂殺死韋萬江、沖垮對方陣型之后,齊軍并未繼續追殺那些潰逃的者黃部戰兵,放任他們四散逃走。
陸沉做出這個決定的前提是雅隆部的勇士在洛耀宗的率領下,已經打得鐵陽部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洛耀宗深諳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從一開始他便將目標對準處于重重保護之下的沈敏。
夕陽西下之時,他終于殺穿面前的阻礙,來到沈敏面前。
長槍斜指于地,槍尖不斷淌著鮮血。
喧囂紛雜的戰場上,沈敏身邊的親隨越來越少,他眼中并無怯懦懼意,反而透出很明顯的癲狂之色。
洛耀宗執槍向前,邊走邊說道:“你大勢已去,投降吧。”
“投降?”
沈敏唇邊泛起一抹冷笑,幽幽道:“投降就能活下來?”
洛耀宗坦率地說道:“你挑起沙州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內亂,讓除了金川部之外的六部勇士陷入自相殘殺,不殺你如何平息眾怒?不光你要死,你的兒子沈天逸也會死。但是你可以立刻停手,這樣會少死很多人,而且我保證會讓你們沈家留下一條血脈。”
“夠了!”
沈敏一聲斷喝,隨即寒聲說道:“到這個時候你還假惺惺地裝什么好人,難道伱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陰謀!”
事到如今,他如何還想不明白,從最開始那次洛耀宗召集各部頭人議事,他就已經進入對方設好的陷阱。
他提出讓陸沉親自來沙州商談,想找到機會讓沙州和齊國的關系徹底無法緩和,當時洛耀宗出人意料地沒有反對,反而很配合地推動這件事。
沈敏那時候以為洛耀宗沒有看出這里面的門道,如今才知道這就是洛耀宗設計他的開始。
及至后面在祖屋大堂談判,沈天逸屢次三番挑釁陸沉,洛耀宗也沒有出言阻止,毫無疑問是在助長鐵陽部的囂張氣焰。
到最后沈敏按耐不住,主動聯合者黃部和惠寧部,以一個非常牽強的理由向黑水寨發起進攻,這便讓洛耀宗在道義上立于不敗之地。
看著洛耀宗沉默地朝自己走來,沈敏滿懷譏諷地冷笑道:“你誘我上當,如今算是成功了,想必接下來你就會推動沙州一統,成為真正的沙州之主,真是好算計啊。”
洛耀宗腳步微滯,眸光漸冷,沉聲道:“沈敏,真正讓你走上死地的是你的野心。不管我做了多少安排,假如你沒有暗中勾結景人,沒有挑起這場內戰,誰能動搖你在沙州的地位?誰又敢對你這位鐵陽部的頭人下手?”
他稍稍停頓,一字字道:“你有今日的下場,無非就是四個字,咎由自取。”
“閉嘴!”
沈敏雙目泛紅,滿面猙獰,揮舞著長刀沖殺而來。
洛耀宗縱然鏖戰良久,依然看不出半點疲憊之態,長槍矯若游龍,瞬間便將沈敏瘋狂的刀光隔絕在外,隨即挺身突進,無數朵槍花在沈敏面前綻放。
一時間,沈敏險象環生,左支右絀十分狼狽。
“父親!”
沈天逸見狀從遠處大步趕來,猶如瘋魔一般殺退身前的雅隆部勇士,手持雙刀朝著洛耀宗的側后方奔襲而去。
當此時,一聲清斥在不遠處響起。
“沈天逸!”
一襲紅衣掠過數丈的距離,她手中的長鞭猛然抽出,卷中沈天逸的左手刀,強悍的內勁噴涌而出直達刀身。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沈天逸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洛九九,心知沒有辦法繞過去援護父親,當即咬牙發力,毫不猶豫地將左手刀倒擲而出。
一道流光轉瞬即至。
洛九九仰面朝后倒去,長刀從她頭頂飛過,但見她左手在地上一點,身體再度挺起,隨即右腳在地上一蹬,便如流星一般朝沈天逸飛去。
星光之中,一抹寒芒乍現,正是洛九九右手緊握的長劍。
沈天逸僅剩的一絲理智告訴他,鐵陽部大勢已去,自己的父親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挾持洛九九,或許是他們父子唯一逃生的機會。
他知道洛九九的武功乃是洛耀宗親自傳授,其天賦一直被沙州各部族人稱贊,但是沈天逸從來不認為自己比她弱。
尤其是眼下這種生死相搏的時刻,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洛耀宗似乎已經知道身后的動靜,但他沒有任何不安與忐忑,顯然無比信任長女的武功。他的雙眼始終緊盯著徒勞招架的沈敏,長槍越來越逼近對方的胸前要害。
那點寒芒仿若破開虛空,帶著令人心驚的殺意撲面而來,沈天逸目光陰冷,不退反進。
只見他錯步踏前,用自己的左肩迎上劍尖,然后右手刀凌空斜劈,直取洛九九的脖頸。
這是以命換命的打法,沈天逸賭得就是洛九九沒有同歸于盡的勇氣,只要她被迫變招,下一刻便是他的可乘之機。
然而他似乎忘記一件事,對于敢孤身遠赴齊國京城為族人復仇的洛九九來說,生死之間從來不需要過多的考慮。
電光火石之際,洛九九身如浮云劃出半圓,沈天逸的長刀幾乎是貼著她的身軀斬下。
兩人錯身而過,洛九九橫劍閃過,在到達半圓的終點時,長劍順勢來到沈天逸的咽喉之前。
輕輕一點,朱紅頓現。
緊接著便是一條細細的血線。
洛九九站定身形,沈天逸并未立刻倒下,他只感覺到一股又痛又麻的滋味,連忙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咽喉。
鮮血從他指縫間溢出來。
他“嗬嗬”地叫著,卻發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雙眼死死地盯著前方。
在那里,一桿長槍貫穿沈敏的胸膛。
洛耀宗抽槍而出,帶出一蓬血霧。
沈家父子在相隔不到六丈的距離上望向彼此,然后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倒下。
在生命的最后瞬間,他們眼中依然滿是仇恨和怨毒之色。
兩人伏誅之后,本就接近崩潰的鐵陽部戰兵終于迎來了大潰敗。
至此,大局已定。
大齊邊軍精銳在陸沉的指揮下查缺補漏,沒有給鐵陽部戰兵逃走的機會,面對殺到紅眼的雅隆部和惠寧部勇士,除了極少數忠于沈家父子的人之外,其他還活著的鐵陽部戰兵相繼選擇投降。
黑水寨外的平地上,響起一陣陣怒吼聲和歡呼聲。
這道連綿不絕的聲浪傳進寨內,很快便引發更加熱烈的回應。
洛耀宗將那桿殺敵無數的長槍交給身邊的親信,然后帶著洛九九來到大齊邊軍的陣地之前,看著迎上來的陸沉,拱手一禮道:“多謝!”
陸沉還禮道:“恭喜大首領平定叛亂,從此沙州內憂外患皆除,可以安心發展壯大。”
洛耀宗品味著他的用詞,所謂平叛當然是從上而下,這句話意味著陸沉代表大齊,認可了洛耀宗沙州之主的身份。
他不由得看向陸沉身后的齊國精兵,隨即收回目光,對陸沉說道:“內亂雖平,洛某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才能讓沙州重歸寧靜。洛某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陸侯莫要推辭。”
陸沉對此并不意外,雖說鐵陽部的勢力已經煙消云散,但是預料中的水西部和大石部援兵沒有到來,這里面顯然出了意外,再加上如何整合沙州各部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洛耀宗短時間還無法閑下來。
他從容地說道:“大首領但說無妨。”
洛耀宗正色道:“洛某最近一段時間要奔走于沙州各地,請陸侯帶著貴屬暫駐黑水寨。洛某不在的時候,寨中族人的安全便托付給陸侯了,否則洛某難以放心。”
陸沉微微一怔,他當然不會相信這個理由,從洛耀宗在這場內亂中的表現來看,他又怎么可能控制不住黑水寨。
他如此決定,不過是想向陸沉和大齊傳遞一個信號,沙州不會變成大齊的敵人。
一念及此,陸沉道:“大首領放心,陸某定不負所托。”
洛耀宗點了點頭,然后干脆利落地告辭離去。
陸沉向遠處望去,目光深邃且悠遠。
洛九九并未立刻跟隨父親而去,她站在陸沉身旁,不復之前強殺沈天逸時的冷厲果決,反而隱約透出幾分乖巧的意味。
似是察覺到她的神情變化,陸沉扭頭望去,正好迎上她清澈的眸光。
當此時,殘陽灑滿大地,天邊晚霞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