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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未來】

  齊建武十四年,十一月初十。

  天子降旨,昭告天下,賜太子李宗本監國輔政之權,可隨時監管中書、軍事院、朝廷各部衙的政務。

  與此同時,天子在這道圣旨中對東宮屬官進行了一番調整。

  詹事府詹事由新任翰林學士胡景文兼任,這位胡學士出身寒微,時年四十歲。

  十三年前,他在殿試上以一篇驚艷滿朝文臣的策論打動了天子,被當場點為狀元,此后便一直在翰林院任職。

  前八年的時間里,胡景文一直按部就班地升官,從五年前開始步步高升,近兩年更是完成從翰林院侍講學士、國子監司業、國子監祭酒到翰林學士的極速升遷。

  陸通面上浮現一抹笑意。

  陸通微露譏諷之意,作為一個經歷過先帝朝各種混亂丑事的人,同時也是當年河洛宮中那場大火的幕后主使,他對先帝顯然沒有半點好感。

  這是繼左相長子李適之被提拔為禮部左侍郎之后,天子對右相薛南亭一次態度鮮明的嘉賞。

  聽完這番話,陸沉豁然開朗,心中隱約的一絲疑慮也悉數消失。

  有些人不禁懷疑難道天子的健康狀況已經如斯危急?

  只不過李端仍然會召開日常朝會,看起來并無異常,似乎這道圣旨只是提前幫助太子建立威信,再加上織經司對京城的議論沒有任何反應,些許謠言很快便煙消云散。

  山陽侯府,暖閣之內,一身富家翁打扮的陸通攏著雙手,神情復雜地感慨。

  他看著陸沉,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為了報恩去殺死先帝,你為了回報而效忠當今天子,雖說你我父子二人的立場看似截然相反,但是我們這樣做的根源并無二致。”

  陸沉迎著老父好奇的打量,將沙州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人事變動成為京中近來最吸引人的話題。

  即便陸沉矢口否認這不是想要造反,但實際上肯定和忠臣所為無關。

  加授荊國公韓靈符為太子太保。

  加授吏部尚書鐘乘為太子少師。

  陸通靠回椅背上,微笑道:“你現在發現當今天子絕非先帝那種蠢貨,他對伱青睞有加信任無比,如今更是將你當做心腹看待。朝中文武攻訐你時,他會堅定不移地維護你,從來不會忽視你的功勞,更不會因為你的年紀刻意打壓你,讓你的每一份付出都有收獲。如此種種,他可謂臣子夢寐以求的君上,所以你無法生出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這是他此生第二次主動來到京城,一方面父子二人很久沒見,他自然有些想念,另一方面他和陸沉有很多大事要商討,有些話不能通過第三人傳遞,必須要當面相見。

  “會不會讓她懷上你的孩子?”

  除胡景文之外,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經局的各級官員都有一些新面孔,其中最為引人矚目的是薛若谷。

  陸沉聳聳肩道:“不一定。陛下在南邊站穩腳跟很不容易,無數次的妥協和退讓不僅沒有磨滅他的心志,反而讓他變得更加強大。換做一般人在身為天子的前提下,很難隱忍十多年,偽燕的張璨就是一個例子。陛下不光有令人驚嘆的耐心,手腕和能力同樣不凡,那個經界法是足以撼動所有江南望族根基的謀略。與之相比,朝堂上那些權謀爭斗真的不值一提。”

  “父親,我承認對那位洛姑娘有好感,當夜我也沒有喝醉,有些事就順其自然地發生了。”

  那是他從寶臺山回來,剛剛得知王家聯姻請求的時候,他和陸通有過一次密談。

  “我知道,我知道。”

  陸通這個問題直指核心。

  陸通欣慰地說道:“經過這幾年的歷練,你考慮問題越來越周密,我總算能放心了。說了這么久,該聊聊你的私事了。”

  陸通沒有著急忙慌地質問他為何言行不一。

  陸沉遲疑道:“現在我無法離開京城,等我可以北上的時候……國喪期間不得婚喪嫁娶,我身為國侯自然要遵守這個規矩,否則會被那些人拿來大做文章。”

  加授軍務大臣、京軍金吾大營主帥陸沉為太子少保。

  加授左相李道彥為太子太師。

  聽到私事二字,陸沉臉上罕見地飄起一抹愧色。

  陸沉微微一怔,回憶洶涌而來。

  他沒有想到陸沉會出現這種表情,仔細一想這個兒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解風情,難道在這京城繁華之地終于開竅了?

  陸通目光微凝。

  聽到父親的提問,陸沉默然片刻,緩緩道:“平心而論,陛下是一位極其難得的仁厚天子,他對我的賞識和提攜不說后無來者,至少稱得上前無古人。”

  陸通便沒有再問,半是好笑半是感慨道:“我以為多大事情,值得你如此鄭重,不過是一夜風流罷了。沉兒,外人不知道你的經歷,我有時候忍不住懷疑,你是不是對女子沒有興趣。你可知道以你的身份和地位,哪怕夜夜笙歌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光是那兩位花魁顧婉兒和薛素素,你明明不用有什么負擔卻不肯碰她們一下。現在你終于長成大人了,這是一件好事。”

  如果將東宮比作一個小朝廷,左庶子便相當于中書宰執。

  當時他曾經向陸通提出兩個請求,其一是以陸家商號的名義悄然招募工匠,其二則是暗中培養更多的人才。

  陸通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陸沉輕嘆道:“父親……”

  “這……這算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去沙州辦正事了?”

  陸沉恭敬地斟茶雙手奉上,然后坐到對面說道:“元嘉之變以前,陛下和其他皇子沒有太大的區別,唯有富貴二字而已。河洛失陷后,他作為唯一逃到南邊的正牌皇子,被迫承擔起延續大齊國祚的重任。我不知道他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歷,但是我能確認他心中一直有著旁人不能及的責任感,那就是重振大齊國運,不辜負天家歷代先祖的期望。”

  陸沉聽他說起自己的婚事,稍稍沉默之后,輕聲道:“父親,恐怕婚事還得拖上一段時間。”

  加授右相薛南亭為太子太傅。

  陸沉正色道:“父親,我對洛姑娘并無一夜風流便置之不理的想法。”

  “那你先前的那些布置是否要繼續?”

  陸通懂得這句話的潛臺詞,輕嘆道:“可惜了。”

  陸通愣住。

  歷朝歷代,皇帝都會給太子東宮配制屬官和班底,總不能讓太子登基之后連個心腹大臣都沒有,但是像李端這樣一股腦任命這么多重臣,幾乎將大齊朝堂上的菁英全部交給太子的舉動,在史書上算得上極其罕見。

  陸通喝了一口暖茶,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獨子。

  陸通溫和地說道:“不要以為我是在指責你,相反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才會覺得很欣慰。身為父親,我只是不希望你像那種愚忠之人,成日里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動不動就要殺身成仁。但是知恩圖報是做人的底線,天子對你這般信任,你自然不能暗藏不臣之心。就好比楊家先祖對陸家有恩,楊大帥對我更是傾囊相授,所以他死之后我要替他報仇。”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何先帝那種人能生出當今天子這樣的兒子?”

  陸通提醒道:“那是你用性命拼出來的功勞。”

  “是。”

  陸通放緩語氣,點頭道:“你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處理這件事,現在天子肯定不會同意你再跟沙州扯上關系。你不必擔心林溪那孩子,只要你老老實實和她完婚,讓她給你誕下長子就沒有任何問題。”

  此外,天子也在圣旨中確定東宮六傅的所有人選。

  陸沉有些不解他滿含深意的目光。

  陸沉搖了搖頭。

  不對,陳舒的信中說得很清楚,陸沉除了去過幾次墨苑,連青樓酒肆都不曾踏足,更不可能做出什么荒唐的舉動。

  陸通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說道:“年初你返京的時候,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你在京城陷入險境,我只能拼著這條老命再做一些事。后來知道你在這邊站得很穩,風浪雖大但影響不到你的安全,我便安心在江北看著。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對天子的評價會高到這個程度,這不禁讓我想問一句,當初你在來安城里說的話,現在還有幾分意義?”

  陸沉解釋道:“陛下昨天說過一句話,他百年之后我很可能成為朝中各方勢力的眼中釘,一者我這幾年確實殺了不少官員和門閥中人,二者我現在掌握的權力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艷羨和妒忌。陛下如此待我,我不會讓他失望,但我不能放棄自保的能力,有些事必須要未雨綢繆。”

  毫無疑問,他就是天子一直放在夾帶里留給后繼之君的股肱之臣。

  “父親,怎么了?”

  這位右相的長子從翰林院修撰一躍成為左春坊左庶子,雖然品階只是由從六品升為正五品,遠遠比不上陸沉這種直接擢升超品國侯的怪物,但是左庶子這個官職很有講究。

  陸沉想了想,點頭道:“要。”

  陸沉點了點頭,繼而道:“但是也有楊光遠楊大帥這樣的例子。父親應該記得,當初我之所以會暗中籌謀準備,就是因為不想成為第二個楊大帥。我可以為大齊拋頭顱灑熱血,前提是站在我面前的是敵人,我永遠都無法接受來自背后的冷箭。”

  加授軍務大臣、京軍驍勇大營主帥劉守光為太子少傅。

  “我明白了,父親。”

  “也包括他那個不干好事的父親?”

  他雖然和當今天子沒有過接觸,卻也從過往那么多事情看出來,宮中那位實在是非常難得的仁厚天子。

  陸沉眼神微微一黯,語調略顯沉重:“是啊,可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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