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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0【孤飛一片雪】

  對于慶聿懷瑾來說,皇宮遠遠不像世人眼中那般神秘。

  她在四五歲的時候就經常入宮,不論先帝還是當今天子,對她就像親生女兒一般親切。等到再大一些,她就能和一眾年紀相差不大的皇子們玩耍,這是慶聿忠望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不過這一年來除了景帝召見之外,她基本不曾主動入宮求見。

  “以前你在大都的時候,隔三差五就會來含元殿看望本宮,如今卻是幾個月都不肯踏足,非得本宮派人去請,你才肯過來一趟。”

  富麗堂皇的含元殿內,一位雍容華貴、眼角含笑的宮裝婦人牽著慶聿懷瑾的手,雖然言辭帶著幾分埋怨,表情卻極為寵溺。

  她就是當今大景天子的正宮皇后徹木袞南女,太子納蘭、三皇子烏巖、四皇子海哥的生母。

  雖已年過四旬,這位皇后娘娘依然保養得極好,她本就出身于大家族,當年亦是景廉族首屈一指的美人。

  韶華逝去,容顏未改,反倒多了幾分成熟韻致。

  慶聿懷瑾賠笑道:“娘娘恕罪,懷瑾并非有意如此,只是近來南邊戰事焦灼,爹爹和兄長都在戰場上,娘親頗為擔心,因此我只好留在家中照顧她。另外懷瑾也想靜下心思量戰局的細節,說不定能給前線的勇士們一點幫助。”

  見慶聿懷瑾沉默著,皇后親切地說道:“你和太子從小一塊長大,你應當知道他性情忠厚又寬仁溫和,對你素來尊重照顧——”

  “打仗是他們男人的事情,你又何必操心?”

  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慶聿懷瑾反倒不好直接拒絕,否則就是目無尊長,完全不把這位皇后娘娘當回事。

  皇后輕輕拍拍她的手背,拉著她到榻邊坐下,柔聲道:“我們女人最重要的便是相夫教子,將家里打理得妥妥當當,讓男人在外沒有后顧之憂。”

  慶聿懷瑾略顯尷尬地說道:“娘娘,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皇后掩嘴而笑,微微搖頭道:“傻孩子,成婚又不是朝夕之間的事情,就算你想晚兩年嫁人,難道不該現在就挑選中意的男子?總不能到時候隨便找個人嫁了,就算你自己愿意,常山郡王也不會同意,陛下和本宮更不會同意。”

  卓特氏亦是景廉族大部,而且還是少數沒有站隊輝羅氏、繼而和慶聿氏作對的勢力之一。

  慶聿懷瑾對皇后很了解,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對天子百依百順,如果沒有天子的暗示,她絕對不會主動插手自己的婚姻大事。

  慶聿懷瑾默然不語。

  一念及此,她謹慎又明確地說道:“娘娘,我覺得再過兩年也沒事。”

  慶聿懷瑾大抵已經猜到對方的心思,不過仍舊乖巧地應道:“娘娘請說。”

  皇后倒也知道這位郡王之女的性情和過往,沒有非逼著她給出一個答復,繼續說道:“雖說你不是本宮的女兒,但也可以算是本宮看著你長大,在本宮心里你和那幾個丫頭沒有區別。今兒沒有外人,本宮有幾句心里話想對你說。”

  “好,那就不提。”

  皇后語調溫和,但是態度比她更加堅決,依舊微笑道:“說實話,若是讓你嫁給其他家的子弟,陛下和本宮確實不放心,畢竟你從小就沒有受過半點委屈。本宮思來想去,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既可以照顧到你們慶聿氏的體面,又能讓你像以前一樣稱心如意。”

  皇后寵溺地望著她,又道:“你和本宮說說,究竟有沒有看中的男子?若有,本宮便替你做主,想來常山郡王也會給本宮這個面子。”

  皇后微笑道:“你如今已是雙十年華,論理是該找門親事了。不過本宮知道,伱是常山郡王的掌上明珠,他不希望你太早離家,我們景廉人也沒有齊人那些繁瑣的規矩,遲一些便遲一些。只不過,可不能繼續往下拖了呢。”

  “嫁了人一樣可以孝敬。”

  皇后見狀便握著她的手掌,感慨道:“不過本宮也知道,你這孩子素來心氣高眼界更高,尋常子弟豈能入你的眼?這些年也不是沒人想要你變成他家的兒媳婦,本宮這里就有很多人來探口風,但是最終也都不了了之。本宮聽說,卓特家的老三私下里找過你,結果被你揍了一頓?”

  這一次她十分誠懇地說道:“娘娘,我現在不想嫁人,只想待在家里好生孝敬爹娘。”

  慶聿懷瑾雖然在陸沉手下吃過好幾次虧,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是并未丟失她被慶聿恭言傳身教的政治敏感性,很快便意識到皇后真正的意圖。

  慶聿懷瑾面色如常,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不等她說完,慶聿懷瑾便笑道:“娘娘,太子殿下早就娶親了。”

  皇后道:“雖是如此,他終究是大景太子,是陛下選定的繼承人,所以并不存在妻妾之別。本宮的意思是先委屈你做太子的側妃,等將來入宮便可升皇貴妃。表面上你比現在的太子妃低了一頭,可是有你父親和慶聿氏的支撐,你將來在后宮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懷瑾,本宮是一心為你著想,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本宮的好意。”

  慶聿懷瑾委實沒有想到皇后會如此直接。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隨即判斷出天子這樣安排的用意:讓她嫁給太子做側妃,一方面可以表示天子對慶聿氏的器重,另一方面則是為將來埋下伏手——外戚能否繼續執掌南院軍權,天子既可以視而不見,也有足夠的理由逼迫慶聿氏讓出一部分軍權。

  與此同時,也能杜絕她嫁給其他大族的可能,避免慶聿氏通過聯姻進一步壯大勢力。

  “娘娘,我——”

  這一次輪到皇后打斷她的話,她溫婉地笑道:“本宮知道你一時半會腦子有些亂,不著急,回去好好想一想。”

  慶聿懷瑾垂首道:“是。”

  皇后又叮囑道:“今兒是我們娘兒倆私下里說點知心話,暫且不要讓外人知道。”

  慶聿懷瑾起身應道:“是,娘娘。”

  旋即行禮告辭。

  皇后望著她窈窕的身影,唇邊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平心而論,她對慶聿懷瑾的喜愛沒有摻假,再者慶聿懷瑾一旦成為太子的側妃,有慶聿氏的支持,太子的地位只會更加穩固,宮里那幾個受寵的妃子只能早早死心。

  這也是她在聽到景帝的指示之后,無比熱切促成此事的根源。

  慶聿懷瑾大抵能夠猜到這位皇后娘娘的想法,她面色淡然地走出皇宮,在宮外等候的王府親衛們立刻迎上來。

  她一言不發地躍上坐騎,回頭看了一眼巍峨雄偉的宮城,然后拽緊韁繩策馬而去。

  大都寬闊平整的街道上,數十騎快速奔馳,蹄聲似悶雷,與這冬日陰沉的天氣十分相稱。

  街上行人連忙避讓,縱然是那些貴胄子弟,在看清馬上女子的清冷容顏之后,也知趣地將快到嘴邊的叱罵吞了回去。

  這位郡主殿下可是連皇子們都不敢得罪,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普通權貴?

  要知道早年間慶聿懷瑾在大都可謂恣意縱橫,偏偏她武功又極高,不只是靠家世背景壓人,很多被她揍過的權貴子弟連報復的念頭都不敢有,畢竟被一個女子當街暴揍已經很丟人了。

  這兩年慶聿懷瑾已經極少在街上閑逛,今日這般反常的舉動自然引來不少人的好奇,一時間城內各路貴胄議論紛紛。

  慶聿懷瑾將這些事情全部拋之腦后,她策馬不斷提速,徑直從大都南門而出,一口氣跑出十余里遠。

  王府親衛們面面相覷,既不敢上前詢問,也不敢隨意離去,只能老老實實跟在后面。

  及至來到一座小山附近,慶聿懷瑾一躍下馬,孤身朝山坡上走去。

  她來到高處站定,望著南方遼闊又陰霾密布的天空,精致如畫的眉眼泛起幾分沉郁之氣。

  皇后所言便是天子之意,而天子的旨意無人能抗拒——連她父親都不行,畢竟這樁婚事對于慶聿氏來說并非折辱,反而是一反常態的器重,至少在外人眼中會是如此。假如慶聿恭抗旨,無論他的態度怎樣委婉謙卑,景帝一句話就能讓他進退兩難。

  “愛卿百般退卻,莫非是看不上朕的太子?”

  而且以慶聿懷瑾對自己父親的了解,他基本不會拒絕這道旨意。

  慶聿懷瑾從不懷疑父親對自己的疼愛,但是在他心里有件事更加重要,那就是整個慶聿氏的安危,為此他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棄。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心中的郁卒沒有得到絲毫緩解。

  曾幾何時,她以為自己是隨心所欲的天之驕女,等到長大之后,經歷過那些失敗,承受過在河洛城被俘虜的屈辱,及至今日體會到那種濃濃的無力感,她才知道這人間最真實的模樣。

  她當然不愿意嫁給太子。

  沒有緣由,僅是不愿。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而自嘲一笑,輕聲自語道:“慶聿懷瑾,你有什么資格自怨自艾?這世上比你命苦的女子不知凡幾,至少你比她們多享受了二十年無憂無慮的榮華富貴。”

  “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像一個無能的怨婦。”

  “與其在這里傷春悲秋,不如想一想你究竟能做什么。”

  一念及此,她腦海中忽地浮現一個名字。

  冷靜下來之后,慶聿懷瑾轉身向下走去,目光清冷沉靜。

  王府親衛們依舊一片茫然,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在他們的思維中,自家郡主絕對不會在宮里受委屈。

  只有極少數人發現幾分不同尋常,郡主殿下仿佛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里變了。

  慶聿懷瑾翻身上馬,語調平淡。

  “回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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