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亭以北。
景軍大將術不列率領的萬余步卒已經撤回長壽縣。
這次他揮軍進攻翠亭,本就是為配合陀滿烏魯的計劃,只為吸引靖州盈澤軍主力和飛羽軍的注意,從而讓陀滿烏魯可以放心大膽地強攻東邊的石泉。
術不列非常完美地完成這一步,雖然仍舊沒有拿下翠亭這個難啃的硬骨頭,但是戰略目標已經達成,盈澤軍主力和飛羽軍陷在此地無力動彈。
然而一支騎兵的出現讓他們的計劃成為泡影。
還好陀滿烏魯沒有只顧著逃命,及時讓人將消息送到術不列手中,因此這支景軍能夠及時撤退,返回二十余里外的長壽縣,以免被休整完畢的定州定北軍抄截后路。
定州騎兵出現在靖州戰場上,雖然讓人有些意外,但也算不上太過離譜。
世人皆知,在兩年前的江北戰事之后,南齊靖州和淮州便通過雙峰古道連成一片。
眼下定州積善屯防線還算穩固,淮、定兩軍能夠擋得住景朝東路軍的攻勢,定北騎兵可以發揮的作用有限,讓他們南下淮州橫穿雙峰古道,然后來靖州進行協防符合常理。
其實陀滿烏魯進攻石泉也非自作主張,他是想攻占石泉之后順勢掌控東南方向的雙峰古道入口,從而徹底切斷靖州和淮州之間的聯系。
只是事不遂人愿,定北軍依靠強橫的實力成功扭轉了局勢。
“定北軍……”
術不列喃喃自語,來回踱步。
身為慶聿恭麾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他對齊軍的情況頗為熟悉,知道這支定北軍算是南齊陸沉麾下的王牌之一,其中主力骨干都來自于曾經的銳士營,后續加入的士卒也都是淮州各軍的精銳。
這樣一支八千人的虎賁之師,讓陀滿寧達當場戰死、景軍五千騎兵折損大半并不稀奇。
術不列最關心的是對方下一步的動向,所以在撤兵返回長壽縣的同時,他派出大量斥候密切關注著南邊的情形。
兩天后,一位名叫也寧的千夫長急匆匆地趕來,行禮之后立刻說道:“大祥隱,那支騎兵出現了!”
術不列目光微凝,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問道:“然后呢?”
雖然長壽縣城和南邊的翠亭半斤八兩,都不是雍丘或者河洛那種極其堅固的大城,但術不列不擔心對方會主動北上進攻,畢竟騎兵在攻城中能夠起到的作用很小,齊軍不會因為一支騎兵援軍的到來就突然改變堅守的策略。
百夫長道:“那支騎兵的確打著定北軍的旗號,他們在翠亭城西南邊停留了半天,然后就和另外一支騎兵飛羽軍匯合,一起朝著西邊行進。”
“去西邊?”
術不列眉頭微皺。
遙遠的西邊有雍丘城,那里正在進行一場矛與盾之間的大戰。
如此一來,南邊兩支騎兵合流然后去往西邊的目的不言自明。
他們很有可能是去對付慶聿恭麾下的騎兵,至少要保證雍丘城和外界的聯系不被切斷,讓厲天潤可以沒有阻礙地繼續指揮靖州軍各部。
飛羽軍的實力不必贅述,定州定北軍在石泉之戰的表現也足以證明他們不弱于景軍騎兵,這兩支騎兵加起來上萬人馬,確實有能力協防雍丘外圍。
術不列陷入遲疑之中。
片刻后,他抬頭看向也寧,猶豫不決地說道:“你覺得南齊騎兵會不會是故意做出西進的姿態,然后誘使我軍繼續南下進攻翠亭?”
也寧恭敬地說道:“確實有這種可能性,不過末將更傾向于他們是真的想馳援西邊。”
“為何?”
“雍丘城眼下處于我軍的圍困之中,厲天潤的對手是慶聿王爺,光這四個字就容不得齊軍輕忽怠慢。如果雍丘被我軍攻占,不光南齊各軍失去此戰僅有的收獲,厲天潤也無法逃出生天,這對南齊來說是比丟失城池更無法接受的損失,所以他們一定會盡全力救援雍丘。”
術不列微微頷首,認可他的判斷。
也寧大受鼓舞,繼續說道:“再一個,敵方定北軍在石泉城外取得大勝,陀滿將軍被迫敗退,在齊軍看來至少一段時間內,我軍沒有辦法再度威脅到石泉等地,甚至都不敢再南下進逼翠亭。這一戰毫無疑問給了齊軍足夠的自信,哪怕他們只有少數步卒都能守住城池,騎兵自然可以馳援雍丘。”
術不列沉吟不語。
無論有沒有收到對方騎兵西進的消息,他都可以選擇按兵不動,只需要將這個情報送給慶聿恭。
問題是他不能這樣做。
戰事開啟之初,慶聿恭交給他和陀滿烏魯的任務就是在東線給靖州軍施加足夠多的壓力,并且在出現機會的時候及時把握。
如今陀滿烏魯部遭受重創,雖然還有萬余兵力,但是這場敗仗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很大,需要一些時間來調整,所以繼續施壓的重任全部壓在術不列身上。
倘若他眼睜睜看著齊軍騎兵馳援雍丘,除了給慶聿恭送信之外什么都不做,只在東線干耗著,最后必然會落一個貽誤軍機的大罪。
然而術不列擔心的是齊軍騎兵虛晃一招,故意在景軍斥候視線里做出西進的姿態,然后又悄悄折返殺一個回馬槍,在景軍攻打翠亭的時候故技重施,那會導致景軍在東線的布置毫無作用。
也寧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祥隱可是擔心齊軍騎兵在使詐?”
術不列點了點頭,道:“陀滿烏魯的部下暫時很難卷土重來,我軍自然要更加小心。”
也寧試探性地說道:“大祥隱,我們的人如今遠遠墜在齊軍騎兵后面,只要確認對方遠離就可以對翠亭動手。再不濟,齊軍騎兵一旦回轉,我們的斥候速度更快,完全可以及時將消息送回來,那時大祥隱依然可以從容撤兵。”
“也罷。”
術不列起身走到廊下,眺望著南方澄澈的天幕,沉聲道:“你讓斥候們小心盯著,務必要確定齊軍騎兵的蹤跡。”
“遵令!”
也寧振奮地應下。
三天之后,也寧帶來一個確鑿無疑的回報。
“大祥隱,齊軍騎兵一直西進,速度不快不慢,符合常理。目前他們已經遠離翠亭城百六十里以上,就算他們能夠不顧一切折返,就算我軍斥候沒有將這個消息送回來,等他們趕回翠亭也無余力作戰沖陣。我軍的斥候只敢遠遠地跟著,看不清敵軍騎兵的具體情況,但有一點可以確認,對方至少有上萬匹戰馬。”
聽到這個消息之后,術不列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地。
齊軍可以在很多方面故布疑陣,唯有一件事做不了假,那就是極其稀少的戰馬。
南齊境內壓根沒有合適的養馬之地,所以江北三州二十多萬邊軍只能湊出來不到兩萬騎兵,原因就是缺少可以沖鋒陷陣的戰馬。
術不列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傳令下去,明日進攻翠亭,這一次我軍務必要拿下這個橋頭堡。”
也寧肅然道:“遵令!”
翠亭城依舊矗立在要道之上。
景軍這段時間來過不少次,突襲、強攻和佯攻,各種各樣的手段都已用過,但這一次景軍士卒的目標非常堅定。
哪怕確定齊軍騎兵已經遠去,術不列依然非常謹慎。
這一次景軍只進攻北城一面,根本不理會其他三面城墻。
如此安排雖然會讓城內守軍有足夠的輪轉兵力,景軍同樣能維持一個穩定堅固的陣型,哪怕齊軍騎兵可以從兩百里外直接飛回來,景軍也不會重蹈陀滿烏魯在石泉城外的覆轍。
戰鼓擂動,大戰再起。
術不列坐鎮中軍將旗之下,眺望著遠方城頭上的情形。
城內守軍氣勢高昂,面對這段時間憋了一肚子火的景軍,他們的防守極有章法。
翠亭北城城樓之下,盈澤軍都指揮使皇甫遇觀察著眼前的戰局,對旁邊那位年輕人說道:“侯爺,對面景將名叫術不列,這廝性格極其謹慎,哪怕你將騎兵主力都派到西邊去,他到這個時候都還不肯全力以赴。”
陸沉站在他的側后方,盡量避開城下景軍能夠看見自己的視線,淡然道:“不需要他全力以赴,只要他愿意從長壽縣城出來就行。”
皇甫遇信服地點頭。
這一刻他不禁心有所感,當初在京城北郊松陽驛巧遇,他就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
短短幾年過去,他還是一軍都指揮使,而陸沉已經從一個普普通通的校尉成長為今天他需要仰望的國侯。
還是這場大戰僅次于厲天潤的主帥。
景軍的攻勢一浪接一浪,翠亭雖然比不過雍丘和河洛那種大城,卻要比石泉堅固得多,再加上守軍是皇甫遇親手操練出來的精銳,并不畏懼那些兇悍的景廉人。
雙方漸成相持之勢。
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術不列已經換了三撥人進攻城墻。
城內守軍也輪轉了兩次。
便在此時,城外忽然出現不一樣的變化。
皇甫遇激動地說道:“侯爺,大小姐來了!”
按理他應該以軍職稱呼,但他做過厲天潤的親兵,習慣了用這種叫法稱呼厲冰雪。
陸沉順勢望去,只見三千騎兵趕到城外戰場,為首之人騎著那匹極有特色的白馬,單手提著一桿馬槊。
踏云趕月,率軍沖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