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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大風起兮云飛揚】(一)

  雍丘的夜,格外靜謐。

  這段時間景軍先后發起過四次進攻,結果毫不意外,他們無法突破靖州軍的防線。

  景軍的士氣沒有受到打擊,畢竟在沒有內應的情況下,想要短時間攻破雍丘這樣的大城本就不可能。

  史書上類似的例子很多,圍城一年半載都不稀奇,直接強攻破城是少數情況。

  對于靖州軍來說,這是他們十五年來首次踏足雍丘,原本需要擔心城內存在很多不安定的因素,但因為牛存節和朱振這兩位誠心歸順的北燕高官,再加上織經司靖州檢校葉奇率領大量好手入城維持秩序,城內的情況至少表面上十分穩定,靖州軍將士可以安心堅守城池。

  夜風徐徐,帶著幾分初春的寒意。

  北面城墻之上,數名男子緩步而行,負責值守的士卒在他們經過的時候會立刻恭敬地行禮。

  尤其是對那位走在中間的中年男人,將士們無不抱著崇敬之心。

  從當年大廈將傾時的力挽狂瀾,到今日親身坐鎮雍丘直面景軍主力的圍困,厲天潤值得他們的敬畏。

  “父帥,城內糧草儲備充足,至少可供百姓和大軍一年之用。”

  昏暗的光線中,都督府長史厲良玉英俊的面龐上泛著幾分很明顯的疲憊之色。

  “嗯。”

  厲天潤只是淡淡應了一句。

  他走到城樓下駐足,轉身朝北望去。

  下方并非空地,而是拱衛著雍丘北門的甕城,甕城前邊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外城。

  這世上任何一座地理位置重要的樞紐大城都有類似的設置,通過外城、甕城和內城門組成完整的防御體系,這樣一來縱然敵軍攻破外城,他們也會陷入甕城這片絕地之內。

  總而言之,想要打開內城門,對于景軍來說極其困難。

  當然,這套防御體系只能保護最重要的城門,城墻東西兩段都沒有外城和甕城的保護,但是就算景軍能夠沖上兩側的城墻,最后的落點依然會回到城門附近,否則城外的大軍始終無法進入城內。

  這段時間的幾次攻防戰中,景軍對雍丘東、北兩面的外城造成了一定的威脅,但也僅此而已。

  無論清徐軍還是河陽軍將士都是久經考驗的老卒,面對景軍洶涌強橫的攻勢,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不動如山。

  厲良玉和其他幾位大將并不清楚此刻厲天潤的心情,但他們大抵能夠猜到,大都督是在推測城外景軍主帥的底氣從何而來。

  世人皆知慶聿恭善于用兵,然而具體到眼下的戰局中,他們怎么都猜不出來,慶聿恭究竟有什么法子可以突破靖州軍的防線。

  一片沉寂之中,親衛營都尉戚守志開口說道:“大都督,地道那邊依然沒有動靜。”

  牛存節歸順之后,立刻將藏在東城內城某個偏僻角落里的地道出口指了出來。

  按照他的講述,這條地道長約百余丈,入口就在城外,在半年前開始挖掘,做得非常隱秘,全是慶聿恭派來的人挖掘。

  正常來說,慶聿恭會在靖州軍松懈下來后,在某個拂曉前派出大量精銳潛入城內,然后里應外合攻破東門。

  厲天潤沒有打草驚蛇,他讓親衛營繼續嚴查城內四周角落,防止牛存節不盡不實,同時又為此制定一套反制的計劃。

  一旦景軍精銳進入地道,親衛營立刻就能發現,然后來一個便殺一個,清徐軍則會利用這個時間主動出城突襲景軍北營。

  然而地道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厲天潤依舊望著北方的夜幕,淡然道:“慶聿恭應該已經察覺到不妥,自然不會徒然折損精銳做無用功,將地道堵上吧。”

  “是,大都督。”

  戚守志垂首應下。

  厲天潤前行數步,雙手按在墻垛之上。

  遠方景軍營地里的火光隱約可見,他緩緩道:“不光你們好奇,其實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這位景國元帥究竟還有怎樣的殺手锏。從當下的局勢來看,他身為一位戎馬半生功勛無數的名將,理應知道在雍丘城下停留的時間越久,景軍的處境就會越危險。如果雍丘城搖搖欲墜,他當然可以多堅持一段時間,但如今景軍想要強攻破城不太可能。換做是你們,會不會選擇撤兵?”

  眾將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最終仇繼勛老老實實地答道:“大都督,如果讓末將選擇,那么肯定會撤兵再做打算。雍丘城就在這里跑不掉,慶聿恭完全可以反復南下,讓我軍援兵疲于奔命,或者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突破口。”

  “沒錯,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

  厲天潤雙眼微瞇,繼而道:“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慶聿恭的底牌,但是我能感知到很強烈的危機,不只是雍丘城,還有東西兩線乃至定州那邊的防線。”

  厲良玉遲疑道:“父帥,現如今景軍騎兵已經切斷城內外的聯系……”

  “外面的情況我不是很擔心,我相信蕭兄和陸沉會做出準確的應對,再者我如今不清楚具體的情形,自然不能對他們的決策指手畫腳,也就沒有必要讓兒郎們拼死突破景軍的包圍圈。”

  厲天潤的語氣依舊平靜,隨即多了幾分鄭重:“我們要擔心的是自身的安危。面對慶聿恭這樣的對手,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何謂最壞的打算?

  那便是景軍登上雍丘城頭,摧毀靖州軍將士的防線。

  仇繼勛當即表態道:“大都督,末將愿以性命——”

  “你們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我比這世上所有人都相信你們的心志和能力,但是你要清楚一點,世事變化無常,放到戰場上更是如此。這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防線,沒有堅不可摧的城池,也沒有戰無不勝的將軍。”

  厲天潤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然后轉頭環視眾人,鎮定地說道:“所以我們要做好雍丘城破的準備。從現在開始,良玉帶著你手下的人,配合親衛營在雍丘內城布置第二道防線。”

  兩人齊聲應下。

  厲天潤又看向仇繼勛和張展說道:“你們回去召集麾下將官,將這一點明確告知他們,一旦景軍破城無可扭轉,好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帶兵撤回內城。告訴他們,本督會和全體將士在一起,戰斗到最后一刻。”

  清冷的夜風中,兩員虎將神情鄭重,躬身一禮道:“末將領命!”

  厲天潤微微頷首,隨即再度看向城外的夜幕,目光平靜又決然。

  城外景軍北營。

  中軍帥帳之內,常山郡王慶聿恭坐在大案后,望著面前攤開的一份卷宗,上面是主奏司費盡心血打探得來的情報,記載著南齊靖州都督府在戰前的詳細兵力部屬。

  親信大將紇石烈念著幾封軍情奏報。

  “王爺,滅骨地和奚烈聯名稟報,從二月初六到二月二十五,我軍先后發起六次強攻,目前已經奪下三座軍城和四座寨堡,將戰線前推三十里。敵軍仍以淮州鎮北、泰興二軍為防守主力,定州數軍作為協助。從戰事的進程來看,敵軍的防御漸趨虛弱,我軍攻占積善屯防線指日可待。滅骨地認為,這是蕭望之故意示弱之策,奚烈則認為南齊去年對邊軍改制之后,淮州軍的實力下降得很厲害,尤其是飛云、來安這兩支主力陷于別處,導致蕭望之無人可用,所以我軍應該一鼓作氣攻破積善屯防線,然后直取汝陰城。”

  慶聿恭的目光從卷宗上移開,不置可否地看了紇石烈一眼。

  后者心領神會,繼續念著另外一份情報。

  “二月二十三日,陀滿烏魯部率軍強攻石泉城,將要得手之際,定州定北軍八千騎兵突然殺到。騎兵主將陀滿寧達戰死,五千騎兵折損三千二百余人,步卒損失近半。目前陀滿烏魯已經率敗兵返回新昌城。關于這次的敗仗,陀滿烏魯坦承是自己指揮失誤,懇請王爺下令治罪。”

  慶聿恭微微皺眉道:“定北軍?”

  紇石烈恭敬地說道:“是,就是南齊陸沉以銳士營騎兵為班底組建的騎軍。”

  慶聿恭沉吟道:“他有沒有認出這支騎兵的主將是誰?”

  紇石烈搖頭道:“他不能確認,因此不敢妄下定論,但他懷疑領兵者就是南齊陸沉。”

  慶聿恭又問道:“你怎么看?”

  紇石烈想了想說道:“王爺,先前主奏司田提領帶來的情報里明確指出,南齊皇帝將陸沉留在京城,一方面是要借助他的名望震懾宵小,以免皇權更替之際出現動亂,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讓陸沉在戰事中建立功勛,防止他太早功高震主,新君不好處理這樣一個年紀輕輕就滿身功勛的權臣。不過末將覺得,南齊皇帝未必會顧及那些。”

  “陸沉……”

  慶聿恭平靜地笑了笑,起身走到一旁的沙盤旁邊,望著從西線沫陽路到東線定州的廣闊戰線,眼中漸漸浮現一抹深邃的意味,道:“這幾天東邊應該還會有軍情送來,伱后天再帶一萬步卒進攻雍丘北城,要保持先前一樣的節奏。”

  紇石烈躬身道:“末將領命!”

  待其退下之后,慶聿恭負手而立,喃喃自語道:“你們倒是下得好一盤大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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