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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大風起兮云飛揚】(三)

  定州中部,積善屯防線。

  打打停停,是這段時間以來齊景兩軍之間的主旋律。

  這四個字雖然看起來簡單,并不代表這處戰場的局勢很松散。

  滅骨地和奚烈身為慶聿恭的左膀右臂,在夏山軍和防城軍中的地位明顯高于其他大祥隱,自然能夠深刻領會慶聿恭的戰略意圖,因此他們對于積善屯防線的進攻始終維持一個非常高的強度,而且也不是沒有進展。

  在這片東西寬四十余里、南北長七十余里的區域內,景軍目前已經將戰線前推到一半左右,逐漸逼近對方防御體系的核心積善屯。

  相較于西線沫陽路戰場動輒上百里的迂回機動,東線景軍的推進似乎顯得很緩慢,但這是雙方全力投入的戰事,景軍每進一步都要硬啃齊軍的防線,可以說這樣的進展沒有任何水分。

  一旦積善屯防線被破,定州中部的廣袤疆域將會完全暴露在景軍面前,齊軍只能依靠少數大城繼續堅守,屆時無數百姓都會淪陷在景軍鐵騎的蹂躪之下。

  “你怎么看待王爺的軍令?”

  景軍營地附近一片緩坡上,滅骨地眺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齊軍寨堡,面色深沉地問了一句。

  “怎么看?”

  站在旁邊的奚烈身材魁梧,表情略顯不解。

  王爺的軍令自然需要不打折扣地執行,這一點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所以奚烈才不明白滅骨地為何會發出這個疑問。

  滅骨地沉吟道:“按照你我之前的推斷,齊軍在最近的兩次戰事中明顯比先前孱弱,所以他們接連丟掉了兩寨一堡。如果蕭望之是在刻意示弱,同時用這樣的節奏麻痹我軍,悄悄將精銳主力撤下去,那我軍可以突破積善屯防線,順勢席卷整個定州。當初齊軍只用三個月就占據定州全境,我軍自然同樣可以做到。”

  奚烈微微皺眉道:“你想違逆王爺的軍令?”

  滅骨地搖搖頭,嘆了一聲道:“我只是不太理解,在王爺看來北邊那支匪軍竟然比汝陰城乃至定州全境還重要,需要我們費盡心機設一個局。”

  奚烈這才放心,笑道:“我覺得你有些鉆進死胡同了。”

  這回輪到滅骨地不解地看著他。

  奚烈不緊不慢地問道:“我們這一仗的目的是什么?”

  景軍此番大舉南下,目的自然很明確,那就是打擊江北的齊軍,洗刷雷澤之戰和河洛之戰帶給大景朝的恥辱,同時也算是真正衡量一下齊軍的實力,為將來的國戰打好基礎。

  滅骨地對此了如指掌,三言兩語便講清楚這個問題。

  奚烈便繼續說道:“難道你忘記一年之前的這個時候,王爺召集你、我和紇石烈三人,明確告知我們此戰不為略地,只為盡可能地重創齊軍。”

  滅骨地當然記得這件事,于是問道:“這和北邊那支匪軍有何關系?”

  奚烈的表情多了幾分凝重,幽幽道:“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厲天潤命不久矣,蕭望之也漸漸年老體衰,統領南齊邊軍的重擔多半會壓在那個陸沉身上。北邊那支匪軍雖然脫胎于草莽綠林,卻是陸沉一手扶持起來的軍隊,那些武功高強的草莽在接受正規的操練之后,實力要遠遠強于南齊邊軍。剿滅這支匪軍,不光可以肅清寶臺山內部的隱患,也能解決掉陸沉將來的臂膀之一。”

  滅骨地恍然,心中那抹猶豫一掃而空。

  奚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王爺從沒有想過一次大戰就能將齊軍徹底打垮,因為對面可不是趙國那些外強中干的廢物,光是厲天潤和蕭望之這兩人就有和王爺正面抗衡的實力,那個陸沉亦是后生可畏。說實話,如今我軍很多人太過狂妄,如果不是王爺始終保持絕對的清醒,這一戰我軍肯定要吃大虧。”

  “我明白了。”

  兩人在一起配合多年十分默契,滅骨地很清楚同伴是在提醒自己,因此也沒有繼續爭執。

  奚烈亦是點到即止,他抬眼看向遠方的齊軍寨堡,輕聲感慨道:“我只是有些惋惜,沒有辦法親身參與西線那兩場大戰。”

  所謂兩場,其一是指圍繞雍丘城的爭奪,其二則是南邊的淮州軍主力精銳一旦后撤西進,同樣有一場苦戰在等待他們。

  兩人這一刻不禁好奇,像蕭望之這樣穩重的名將,會不會一腳踏入慶聿恭給他設置的陷阱?

  同一時間,南方積善屯齊軍營地。

  如果要在戰事期間評出一個最尷尬的人物,非定州都督李景達莫屬。

  從當初的京軍南衙大將軍到定州大都督,李景達的官階并未變動,依然是從一品的高官,軍權不削反增,畢竟他在京城排不進軍方前三,頭上還有不少穩壓他的大人物,來到定州反而是大權獨攬。

  在北上的路途中,李景達的確懷有這樣的美好期望,也有干出一番豐功偉績的雄心壯志。

  然而當戰事爆發后,他才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御史中丞許佐作為大齊邊軍十多年來唯一的監軍,明確告知李景達不能主動求戰,就算李景達有那個膽子自作主張,他除了從京城帶來的定威軍之外也指使不動其他人,因為飛云、來安、定北和寧遠等軍腦門上都寫著一個陸字。

  定州北部失陷后,許佐被天子召回京城,李景達的處境依然沒有改變,因為蕭望之已經遵照圣旨全權接手定、淮兩軍的指揮。

  積善屯防線打得無比慘烈,李景達只能留在汝陰城,和南邊的定州刺史陳春一起為大軍調運糧草軍械。

  哪怕是一個泥塑木偶,心里也會有很多怨氣。

  所以此刻李景達在面對蕭望之的時候,表情顯得很陰郁。

  好在堂內沒有旁人,不會引起下面將領們的擔憂。

  “李兄,近來多虧你和陳刺史操持后勤,前線將士才能沒有后顧之憂。”

  其實以蕭望之如今的爵位和資歷,稱呼李景達一聲老弟沒有任何問題,這個兄字顯然給予了對方足夠的尊重。

  李景達望著對方誠懇的面色,心中那股怨氣不知不覺消退許多,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和緩,自謙道:“國公謬贊,這是下官應盡的本分。”

  蕭望之微微一笑,旋即轉入正題:“我選擇親自坐鎮積善屯防線,不是信不過李兄的兵法造詣,更非有意排擠你,只是要讓慶聿恭知道我在這里,從而誘使他領兵南下圍困雍丘。”

  李景達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蕭望之出現在前線和慶聿恭南下雍丘有何關聯,不過蕭望之這個解釋讓他心里頗為舒服。

  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李景達在京城官場廝混那么久,自然懂得這個最淺顯的道理,于是懇切地說道:“國公此言讓下官有些慚愧,戰事進行至今一直沒有出過多少力。”

  “伱我都是為陛下和大齊效命,不必分得這么清楚。”

  蕭望之擺擺手,他看出來對方還是不太清楚眼下的局勢,于是便將他、厲天潤和陸沉的謀劃簡單說了一遍。

  李景達這一聽便入了神。

  他確實沒有想到,這三人居然下了一盤這么大的棋。

  一想到蕭望之最后那番解釋,他猛地反應過來,略顯緊張地問道:“國公要領兵撤出積善屯防線?”

  蕭望之點頭道:“是。如今厲都督以身為餌,將慶聿恭吸引到雍丘城外,這就是我軍三面合圍的機會。劉守光率領的京軍正在北上途中,陸沉也會從靖州東線領兵西進,再就是我們這支兵馬從雷澤平原穿過,斜插至慶聿恭率領的景軍主力身后。”

  “那積善屯這邊……”

  李景達欲言又止。

  蕭望之如果要去抄截慶聿恭的后路,他必須得帶著靖州軍精銳主力,這樣一來定州中線的防御實力會極大削弱,北邊的景軍怎會錯過這個機會?

  要知道這段時間景軍從未松懈,隔三差五就會發起強硬的攻勢。

  蕭望之平靜地說道:“我會帶鎮北、泰興和廣陵三軍西進,坪山軍依然會留在此地,此外再加上寧遠、奉福和定威三軍,這四軍依然可以守住積善屯防線。”

  李景達想了想,蕭望之的這個決斷倒也不算托大,可他仍舊不太放心地說道:“下官之意,國公離開定州,恐怕將士們會軍心不穩。”

  蕭望之卻微笑道:“這就要拜托李兄了。”

  李景達怔住。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始終無法在定州發展出自己的勢力,隨著戰事的爆發也逐漸認命,接受自己是個局外人的事實,沒想到此刻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蕭望之繼續說道:“李兄,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心中不太爽利,但是請你相信,蕭某對你本人并無絲毫偏見,一切只是為大局考慮。如今大齊國運就在我輩軍人手中,往前一步是光宗耀祖,往后一步是萬丈深淵,沒有人能置身事外。積善屯防線乃至定州各地的安危,盡皆系于李兄一身。”

  李景達望著他的雙眼,顫聲道:“國公真的信任下官?”

  蕭望之毫不遲疑地說道:“我信。”

  這一刻李景達臉上浮現極其復雜的神情。

  有釋然,也有感激。

  他沒有多言,起身朝著蕭望之鄭重一禮。

  目光無比堅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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