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以北,寶臺群山。
自從景軍占據定州北部之后,七星幫和南邊的聯系便被切斷。
誠然景軍做不到完全隔絕,但是相比以前的往來通暢,如今七星幫想和南邊溝通信息變得非常困難。
其實這段時間七星幫的處境不太好。
景軍的封鎖是原因之一,這次在慶聿恭的明確指令下,景軍沒有再冒冒失失地進山,而是在寶臺群山西邊和南邊展開封鎖,不允許一粒糧食送進山中。
依靠以前的儲備和山中開墾的荒地,七星幫目前在糧食上還能保證供應,只是如果封鎖一直持續下去,后果肯定會比較嚴重。
這就牽扯到第二個原因,那就是山中人心不穩。
不同于當年可以左右逢源,如今的七星幫失去了倒向景朝的本錢。
無論是前年山中一戰,還是后續七星軍對齊軍的協助,景軍一旦有機會入山,或許不會斬盡殺絕,但至少會鏟除所有和景廉人有仇的幫眾。
這場齊景之間的大戰已經持續半年以上,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景軍的封鎖何時才能解除。
最終齊軍獲勝倒也罷了,萬一齊軍在江北戰場失利,七星幫數萬人何去何從?
如今的山里不再是世外桃源,相反氣氛頗為沉郁。
好在林頡身上的傷勢早已痊愈,七星軍對林溪言聽計從,暫時內部還未出現動蕩的跡象。
但是已經到了必須做出改變的時候。
忠義堂內,陰堂堂主齊廉夫神情凝重,緩緩道:“先前蕭大都督托陸老爺送來密信,說他若是領兵支援靖州,景軍在積善屯那邊的攻勢太過兇猛的話,我們七星軍要伸出援手。如今看來,恐怕幫主得做出決斷了。”
此刻堂內除了他、林頡和林溪,便只有林堂堂主冉玄之、山堂堂主董勉和七星軍副將陶保春。
這些都是絕對信得過的人,早已經過無數次生死考驗,因此齊廉夫沒有刻意隱瞞,將實情簡略道來。
林頡稍作沉吟,問道:“積善屯齊軍的壓力這么大?”
齊廉夫負責打探各地情報,如今他想知道燕景兩國境內的情況很困難,但是定州北部還好,畢竟景軍對這里的掌控沒有那么嚴密。
他點頭說道:“是的。蕭大都督將淮州軍精銳撤走,目前積善屯防線由定州都督李景達坐鎮指揮,此人才能不顯,但是這段時間也沒鬧出過什么麻煩,老老實實地堅守寨堡。只不過現在負責防守的齊軍實力比較弱,有些擋不住景軍的進攻。如果持續下去,積善屯防線肯定會被景軍攻破。”
積善屯防線一旦被迫,后果無需贅述,定州中部和南部將會直接遭受景軍鐵騎的蹂躪。
董勉沉聲問道:“封丘城里的飛云軍情況如何?”
齊廉夫搖頭道:“去年定風道一戰,飛云軍損兵折將,如今的情況也不太好。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景軍的密切監視之下,一旦出城就會立刻遭受景軍的圍攻,到時候說不定連封丘都會丟掉。”
這便是蕭望之特意讓陸通給林頡傳信的緣由。
眼下齊景雙方的戰場爭奪異常焦灼,定州這邊唯一能給景軍造成威脅的只有七星軍。
蕭望之當然不是要七星軍和景軍正面對決,只是希望他們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從山中小道出兵,襲擾南邊景軍的糧道,從而給防守積善屯的齊軍稍稍減輕一些壓力。
襲擾糧道不難,但這不代表沒有風險。
七星軍在群山之中占據優勢,如果戰場變成定州北部的平原,他們在直面景軍的時候未必能占到便宜。
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堂內的氛圍很沉悶。
每個人都在思考和權衡,倉促之間難以下定決心。
林堂堂主冉玄之輕咳一聲,緩緩道:“現在我們自身也有一些困難。”
此言一出,眾人以為他傾向于不理會南邊齊軍的危難,但是沒有人立刻出言反駁,包括林溪在內。
她只是沉靜地望著這位長輩。
冉玄之繼續說道:“幫里的兄弟都清楚我們和景廉人勢不兩立,雖說幫主和我們的態度一直都很明確,但是這半年來沒有任何動作,難免會讓一些人心思活泛起來。我們和齊軍其實是在一條船上,一旦積善屯防線被景軍攻破,齊軍掌握的勢力范圍進一步被景軍向南壓縮,我們的處境會更艱難。”
他微微一頓,正色道:“無論是出于安撫人心,還是給齊軍撐住陣腳,我個人認為不妨出兵。”
董勉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贊成。”
齊廉夫沒有表態,他只是詢問地看向幫主。
林頡環視眾人,目光最后落在林溪臉上,問道:“溪兒意下如何?”
林溪并未迫不及待地贊成出兵,雖然堂內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陸沉的關系,但是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策馬江湖隨性而為的少女。
陸沉在她心里的地位一如往常,可她必須要考慮到山中數萬人的命運,這是陸沉教會她的責任二字。
長時間的思考后,林溪冷靜地說道:“只是襲擾糧道的話,能不能打消景軍強攻積善屯的決心?”
這個問題讓其他人都愣住。
林溪又道:“我不太了解兵事的訣竅,但是只要沒到斷糧的境地,景軍肯定不會倉促撤兵,對嗎?”
齊廉夫又看了一眼林頡,見這位幫主大人面露欣慰,便點頭道:“大小姐所言極是。景軍這次的統兵大將是滅骨地和奚烈,這兩人堪稱慶聿恭的左膀右臂。之前景軍滅趙之戰,很多時候都是這兩人負責指揮一路兵馬。他們經驗豐富用兵老練,即便我們做出襲擾糧道的舉動,只要沒有真正重創景軍的后勤,恐怕他們會無視我軍,繼續強攻積善屯一線。”
林溪看著他問道:“齊叔,你知不知道景軍前線的糧草存放之地?”
齊廉夫不禁遲疑。
林頡終于開口道:“說吧。”
齊廉夫便道:“大小姐,根據陰堂兄弟打探的消息,目前景軍的糧草存放分為兩處。其一是定風道南邊的九曲寨等地,這里是景軍東路軍的大本營,糧草源源不斷地從燕國河南路運來,然后轉運給各處景軍。我不建議打這里的主意,景軍的防備極其森嚴。”
林溪不置可否地問道:“另外一處呢?”
齊廉夫道:“還有一處在南邊羅山縣,那里距離積善屯齊軍防線約莫三十多里。景軍的南線糧道就是從九曲寨到羅山縣,然后存放在羅山縣城內,再分批運往前線供景軍使用。”
其實話說到這個份上,堂內眾人都已明白林溪的打算。
襲擾糧道對于訓練有素的景軍來說只是隔靴搔癢,哪怕退一萬步說,七星軍可以截斷景軍的糧道且沒有遭遇任何危險,南線景軍依靠羅山縣城內的儲備也能持續強攻積善屯一線。
如果林溪想奇襲羅山縣……
能做成自然可以逼景軍撤退,暫時緩解齊軍的壓力,問題是這件事哪有那么簡單?
任何一支軍隊都知道要保護自己的糧草輜重。
林溪沉思之際,林頡對齊廉夫問道:“少數好手能不能闖入羅山縣?”
齊廉夫搖頭道:“幫主,羅山縣里有景軍精銳駐扎,而且想要摧毀景軍屯積如山的糧草,必然需要大量人手,否則隨意放幾把火毫無用處。”
林頡點了點頭,繼而對林溪說道:“溪兒,你考慮清楚了?”
林溪不疾不徐地說道:“爹爹,女兒并非執意要冒險,只是覺得如今七星幫和齊國已經是唇亡齒寒的關系。如果齊軍守不住,景軍必然會回過頭來收拾我們。”
林頡問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林溪此刻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陸沉的面龐,但她知道這個時候只能依靠自己,她努力回憶著以前在戰場上的經歷,認真思考著對策。
堂中無人催促。
林頡自然有了謀算,但他很欣慰能看到林溪的成長,將來七星幫和七星軍的基業都要徹底交到她手中,這些事情顯然不能只靠一身高明的武功。
良久過后,林溪徐徐道:“爹爹,女兒覺得可以先在寶臺山南邊大道擺開出山的假象,這只是用來迷惑那支守在外面的景軍。與此同時,我會率領騎兵從小道出山,做出襲擾對方糧道的架勢,一旦有其他景軍來追擊,我們立刻撤退,反正景軍不可能填滿整個定州北部。”
林頡贊許地說道:“然后呢?”
林溪看著他臉上的鼓勵之色,堂內其他長輩亦是如此,便鎮定地說道:“迷惑景軍之后,我會讓少數高手趁夜潛入羅山縣,在城內放火制造混亂,然后我直接領兵突襲,在城內兄弟的配合下入城燒掉景軍的糧草。那時候前線景軍肯定會回援,我們再直接南下與齊軍匯合。”
堂內一片安靜。
眾人雖然沒有直接表態,但是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林溪的設想有一定的可行性。
林頡忽地笑了起來,溫和地說道:“可以一試,不過還要做好更詳細的安排。廉夫,這次你可不能偷懶。”
齊廉夫當即起身道:“幫主放心,我會陪著大小姐走這一遭。”
林溪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眼神愈發明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