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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存亡之際】

  “錘砧戰法……”

  陸沉和蕭望之腦海中同時蹦出這四個字,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古怪。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騎步配合戰術,在幾個月前的西風原之戰,厲天潤便用這套戰法擊潰燕軍。

  戰術本身并不復雜,用己方重步兵站穩腳跟擋住敵軍的攻勢,然后讓己方騎兵繞到敵軍后方,兩相夾擊猶如鐵錘擊打在砧板上,夾在中間的便是敵軍。

  然而在具體的戰爭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武將不多。

  要在戰場上構建出錘砧之勢,首先士卒必須具備深厚的底力,這需要主帥擁有強悍的練兵能力。

  步卒在引誘敵人猛攻的同時,又要守得住最后一道陣地,如果被敵人從正面突破,根本等不到騎兵發力便會一潰千里。

  騎兵則需要能在運動戰中尋覓破綻,以強勢的姿態攪亂敵軍的后陣,從而一路向前完成收尾一擊。

  這些只是基礎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主帥對于時機的把握是否精準。

  騎兵如果出動得太早,敵軍還未陷入犬牙交錯的處境,自然可以回撤兵力重整戰線,若是騎兵出動的太晚,己方步卒很有可能撐不到前后合擊的時候。

  這件事對于慶聿恭來說顯然不算麻煩,而且他沒有死板地采用錘砧戰法的常用模式,稍微做了一些調整。

  蒲察和烏林答各領一支騎兵迂回向齊軍陣地的后方,正常情況下他們將會承擔擊錘的職責,但是陸沉深知景軍騎兵的強悍,亦料到慶聿恭肯定會利用騎兵高機動性的優勢來做文章,他對此早有防備。

  定北軍和飛羽軍同時迎上,雙方往復糾纏,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

  如果景軍的動作到此為止,這將會是一次不成功的變化,因為在戰場東南面糾纏的兩軍騎兵實力沒有太大的差距。

  飛羽軍對上忠義軍,定北軍對上長勝軍,兩邊兵力相近且士氣同樣高昂,這種情況下景軍騎兵很難甩開對手直取齊軍后陣。

  便在這個時候,第三支景軍騎兵的出現打破了戰場局勢。

  他們以雷霆之勢徑直沖向齊軍大陣的兩翼,目的不言自明,欲將齊軍陣型切割為兩半,再吃掉突入景軍陣地的齊軍步卒。

  陸沉眼中并無驚慌,他扭頭看向蕭望之,略顯不解地說道:“慶聿恭似乎有些急迫?”

  “嗯。”

  蕭望之應了一聲。

  雖說前軍步卒這個時候已經很難撤回來,但是劉守光率領的京營還沒有動,這是陸沉手中的一張底牌。

  慶聿恭如果對麾下將士有著足夠的自信,就應該繼續等待陸沉將京營也派上去,屆時再動用所有的后備騎兵抄截側翼。

  蕭望之稍作思忖,沉聲道:“他一直是在順勢而為,從主動變陣再到如今兩邊夾擊,本質上便是利用我軍的變奏尋覓機會。如果我沒猜錯,他是在等你發出回撤的命令,那就是景軍展開總攻的時機。”

  “回撤?”

  陸沉抬眼看向前方的戰場,鎮定地說道:“今日之戰,有進無退。”

  鼓聲再起,旗號延綿向前。

  面對來勢洶洶的景軍鐵騎,劉守光立刻分出上萬人在側翼結陣阻攔,另一邊鎮北軍后方,厲天潤麾下心腹大將戚守志率親衛營為淮州同袍豎起一道屏障。

  縱觀今日平原上的戰場,大抵分為三片區域,其一是兩軍主力騎兵在東南面捉對廝殺,其二則是京營和靖州親衛營抵擋夏山軍騎兵對側翼的襲擾,其三則是戰況最慘烈的兩軍主力步卒正面對決。

  “傳令全軍,強攻!”

  當陸沉發出這道命令之后,齊軍的陣型再度發生變化。

  除去兩支騎兵、靖州親衛營和一萬京營將士,其余后備兵力整體前壓,涌向前方正在奮戰的主力步卒。

  決戰來臨。

  景軍陣地,王旗之下。

  四皇子遠眺密密麻麻一望無際撲向景軍陣地的齊軍兵卒,緊張的情緒迅疾填滿腦海。

  方才慶聿恭派出夏山軍騎兵奔襲齊軍兩翼的時候,他滿懷期待,心情十分振奮。

  那一刻他已經完全領悟這位南院元帥的戰略意圖。

  從一開始慶聿恭就是在示弱,縱然他不知道齊軍擺出那個古怪四方陣的用意,但是無論對方主帥想做什么,最后都會落在進攻二字之上,因此他提前輪轉各部給對方一個機會。

  后續的進展完全貼合慶聿恭的推斷,只是四皇子沒有想到南齊陸沉竟然有這么大的魄力,明知道慶聿恭要用錘砧戰法還不退反進,竟然在這個時候發起了總攻。

  至此,齊軍已經沒有退路。

  他們必須要在兩邊騎兵分出勝負之前,孤注一擲擊垮景軍的陣地!

  想到這兒,四皇子不禁皺眉道:“王爺,對面主帥太瘋狂了。”

  慶聿恭雙眼微瞇,道:“既然如此,我軍只好效仿厲天潤。”

  四皇子面露不解:“效仿?”

  慶聿恭沒有回答,轉頭看向另一邊的親信:“傳令拓特,命他率軍強攻齊軍左翼。”

  聽到這個名字,四皇子猛地雙眼一亮。

  角聲悠揚,響徹于天地之間。

  戰場上的士卒能夠聽見,距離不算遠的雍丘城里的人自然也能聽見。

  隨即便見雍丘東門和南門同時洞開,無數景軍銳卒蜂擁而出,猶如兩條長龍一般朝戰場快速趕來。

  他們在行進的過程中逐漸匯合,徑直沖向齊軍左翼。

  從人數上判斷,慶聿恭放在雍丘城內的守軍幾乎是傾巢而出,如果陸沉提前暗中布置一支兵馬,這個時候殺向雍丘城,幾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飛羽軍和定北軍被兩支景軍騎兵纏住,無法迂回過來攔截雍丘城里出來的景軍,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快速逼近齊軍左翼。

  陸沉和蕭望之顯然也注意到這一點,但是中軍沒有發出任何應對的號令,齊軍主力依然沒有絲毫遲疑地沖擊著景軍陣地。

  左翼,大齊京軍陣地之上。

  劉守光抬眼看向西方,兩萬景軍步卒正朝此地而來。

  如果只需應對那幾千景軍騎兵,京營將士還能辦到,可是眼下突然多出兩萬強敵,防守的壓力將會劇增,甚至有可能防不住。

  劉守光深吸一口氣,厲聲道:“退者,立斬!”

  萬余京營將士盯著西邊來的強敵,有人無畏,有人膽怯,但是在軍法的約束下,沒人敢轉身退避。

  兩萬雍丘守軍在數千騎兵的配合下,如潮水般殺向京營將士的陣地。

  頃刻之間,血流漂杵。

  而在東北邊的景軍步卒陣地上,河陽軍、清徐軍、安平軍、廣陵軍、泰興軍等部在數里長的戰線上一字排開,當中軍帥旗抵近,將士們愈發奮勇向前,不斷擠壓著景軍的防線。

  當此時,戰事陷入焦灼之中。

  一邊是京營將士逐漸落入下風,一邊是齊軍主力拼命撕扯著景軍步卒的防線。

  與此同時兩軍騎兵亦開始互相沖陣。

  任何一處分出勝負,都將直接影響到這場大戰的最終結果。

  在這片遼闊的平原上,齊景十余萬大軍相繼陷入苦戰。

  四皇子只覺心跳越來越劇烈,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證規模如此龐大的戰事,而且齊軍的韌性完全超出他的意料,當慶聿恭果斷放棄雍丘城,將守軍調來戰場,齊軍主帥竟然不管不顧,一心只想畢其功于一役,在正面戰場擊潰景軍步卒。

  更可怕的是,無論是獨立支撐左翼防線的南齊京軍,還是不斷涌入景軍陣地的主力,他們居然沒有片刻動搖,無比堅定地執行著主帥的命令。

  看著遠處漸漸清晰的齊軍各部旗幟,四皇子不禁連續幾次深呼吸,然后看向慶聿恭問道:“王爺,只要我軍能夠突破齊軍左翼……”

  慶聿恭沉聲道:“殿下,其實我有件事想不明白,你說陸沉和蕭望之為何不防備雍丘守軍?”

  四皇子一怔。

  連慶聿恭都想不明白的問題,他自然不敢隨意發表看法。

  慶聿恭繼續說道:“很奇怪,不管是陸沉還是蕭望之,這兩人不可能會毫無防備,除非他們打算用左翼那支京軍做一個交換。”

  四皇子連忙問道:“什么交換?”

  慶聿恭緩緩道:“擊潰我軍步卒的防線,生擒我這位南院元帥。”

  其實四皇子在問出口后就反應過來,齊軍主帥的目的從發起總攻那一刻就顯露無疑,他們的騎兵只需要保持不敗,防守左翼的京軍可以犧牲,為的就是給主力步卒爭取時間和空間,一鼓作氣殺到景軍王旗之下。

  然而這哪有那么容易?

  最先堅持不住的不是景軍步卒防線,而是兵力處于劣勢的京營將士。

  劉守光目眥欲裂,他深知左翼失陷的可怕后果,可是這世上有些事絕對不會因為人的意志發生偏移。

  直到此刻他才確認,從雍丘城里出來的景軍步卒才是慶聿恭麾下真正的嫡系主力!

  在這支景軍步卒延綿不斷如野獸一般的嘶吼聲中,京營將士不斷后退,陣型不斷松散,漸有崩潰之勢。

  這個時候,沒人能來救援他們。

  敗局無可逆轉,一旦京營將士潰散且齊軍主力沒有鑿穿景軍陣地,等待大齊邊軍的將是巨大的危機。

  劉守光雙目泛紅,拔出長刀指向天空。

  “全體將士,隨某殺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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