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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2【深淵之下】

  從古至今,殺王刺駕歷來是難比登天的任務。

  但凡是正常掌權的帝王,遭遇刺殺的概率都極低,因為來歷不明的人沒有接近他的機會,他絕大多數時候都處于重重保護之中。

  只有極少數特殊的場合中,天子才會出現在普通人面前。

  便如此時此刻。

  那兩名刺客的身份并未作偽,他們的確是皇家工匠中的一員,多年前便在這一帶參與營造皇陵。

  但他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寧不歸生死與共的兄弟。

  寧不歸在安葬母親之后趕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找上這兩人,因為他知道先帝落葬之日,新君必定會在祭壇附近祭拜,而且為了彰顯天子的孝心和維護朝廷的禮制,這個時候李宗本身邊必然沒有廷衛或者織經司的高手。

  這是唯一的機會。

  只是寧不歸肯定想不到,居然有人懷著和他相似的打算。

  其實那名太監僅僅快了一步,兩名刺客本已打算動手,不過突然殺出來的太監沒有給他們制造阻礙,相反為他們創造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正常情況下,兩人只要稍有異動,肯定會遭到廷衛和織經司高手的攔截,他們最多只能對李宗本造成一些驚嚇,無法真正傷到這位年輕的天子。

  誰知有人幫他們攪亂了局勢。

  場間一片混亂,那太監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于是兩名刺客順利地摸到祭壇附近,繼而對李宗本發出兇猛的襲擊。

  這一刻兩人雖然面色依舊冷峻,心中卻仿佛有烈火燃起。

  倘若他們真能得手,不僅能夠報答寧不歸的恩情,還注定會青史留名。

  至于是美名還是罵名并不重要。

  隨著距離的拉近,他們甚至可以看見天子臉上驚慌的神色。

  但是緊接著便有一陣狂風席卷撲面,一個高大的身影瞬間出現,將兩名刺客和李宗本隔開。

  倉惶后退的李宗本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幸好他及時穩住身形,沒有在千余人面前喪失帝王威儀。

  他看著那個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時間心緒無比復雜。

  來人自然是陸沉。

  他和秦正幾乎是同時啟動,而且他距離祭壇更遠一些,但他趕到的時間更早,足以說明兩人在武功上的差距。

  看到陸沉將天子護在身后,遠處的左相李道彥心中一松,然而他的表情依舊沉肅,視線落在被天子一腳踢翻的太監身上,眼中泛起一抹憂慮且不解的神色。

  兩名刺客清楚陸沉的身份,對這位國朝最年輕的郡公并不陌生,對方的很多事跡可謂如雷貫耳,不過他們心中并無懼意。

  此人雖然戰功赫赫,極其擅于沙場謀略,不代表他同樣擅長江湖殺伐。

  逼退他,還有最后一線機會弒君!

  否則只要陸沉能稍微擋住他們片刻,那些廷衛就會將他們完全包圍。

  兩人心意相通,步伐趨同,聯手攻向陸沉。

  即便手中沒有兵器,但是他們的氣勢依然兇悍,一人揮拳砸向陸沉的右胸,另一人的右手宛如鷹爪,徑直抓向陸沉的咽喉。

  電光火石之際,殺氣彌漫周遭!

  陸沉淵渟岳峙,氣息悠長,鎮定自若地看著撲面而來的殺招,忽地向前一步。

  隨著地位越來越高,他需要展露武功的時候越來越少,但是這不代表他會懈怠。

  當年他剛剛修煉上玄經的時候,林溪就對他的精進速度感到驚訝,因為他入門所用的時間比她更短,雖說這和陸沉練了九年守正訣有關,也足以證明他在武學上的天賦。

  在過往一千多個日夜里,陸沉從來沒有荒廢過,哪怕是在領兵作戰的時候,他也會抽一點時間鞏固自己的功力。

  當此時,上玄經的內勁運轉周身,陸沉一步踏進兩名刺客身前一尺之地,左邊那一拳落在他的肩頭。

  陸沉的肩膀只是微微顫動,刺客的拳頭被猛地彈開,磅礴的力道反彈而出,刺客只覺自己就好像一拳砸在堅石之上,劇痛從指尖倒卷臂膀,直達四肢百骸。

  下一刻,陸沉抬起右手擋在喉嚨處。

  鷹爪襲來,兩股兇狠的勁氣猛然相撞。

  另一名刺客的右手瞬間變形,鷹爪變成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

  指節斷裂!

  刺客臉上的表情剛剛發生變化,陸沉的左手攥緊成拳,雄渾的內勁奔涌匯聚在拳頭上,遽然轟在對方的胸口!

  在所有人緊張又忐忑的注視中,這名刺客倒飛而出,像斷線的風箏一般滑行丈余,砰地一聲砸落在地。

  轉瞬之間,兩名看似兇悍無匹的刺客便一退一飛。

  先前那名刺客并未受傷,但是他沒有繼續向前沖的機會,因為在他那一拳被陸沉的內勁彈開之時,兩道身影便出現在他眼前。

  一者是織經司提舉秦正,另一人則是內侍省少監苑玉吉。

  相較于陸沉還會在戰場上展露鋒芒,秦正則基本沒有親自出手的必要,但他能夠統領織經司十余年且安穩如山,身手肯定不弱。

  苑玉吉則是深藏不露,陸沉只是掃了一眼,便確定此人的武功竟然還在秦正之上,只比自己稍遜一籌。

  面對兩名高手的圍攻,刺客很快就敗下陣來,最后被苑玉吉輕松制住。

  李宗本此刻已經被廷衛團團保護起來。

  三名刺客盡皆被擒,那名被陸沉一拳打飛的刺客面色慘白氣若游絲,顯然已經活不下來,另外兩人則沒有性命之憂。

  場間的混亂終于平息,薛南亭攙扶著李道彥來到祭壇附近,后者神情凝重地說道:“陛下,是否要召太醫前來查看?”

  李宗本此刻已經從驚慌中平靜下來,他搖搖頭道:“李相勿憂,朕無事。”

  李道彥看了一眼那三名被廷衛牢牢控制的刺客,不由得欲言又止。

  李宗本轉頭看向陸沉,正色道:“若非陸卿救駕及時,恐怕朕會遭到奸人的毒手。”

  陸沉微微垂首道:“陛下乃是大齊天子,自然洪福齊天,此等宵小豈能傷到陛下分毫?”

  李宗本定定地看著他,心中百折千回。

  太監刺客是他自己安排的人手,原本只是想鬧出一點小動靜,以便他能著手處理兩個很緊要的問題,沒想到居然還有真正的刺客在旁窺伺。

  回想方才千鈞一發的情景,如果陸沉出手不夠果斷,哪怕他只是稍稍遲緩,那兩名刺客說不定真有得手的希望。

  一念及此,李宗本心里涌起強烈的后怕,以及一股無法遏制的憤怒。

  另一邊,秦正跪地請罪道:“陛下,臣辦事不利,致陛下于如斯險境,此罪不可饒恕,請陛下降罪!”

  如果只有那名太監刺客,他雖然需要承擔一些責任,但也不會跌落深淵,畢竟織經司管不到宮中內監。

  然而工匠里面居然也有刺客,還不止一人,這可是織經司負責清查的范圍,他身為提舉如何能置身事外?

  祭壇周圍的氣氛無比壓抑。

  李宗本看了秦正一眼,隨即對李道彥說道:“李相,今日乃是山陵葬禮,雖然出了一點意外,朕不希望儀程中斷。”

  言下之意,葬禮最后一道程序必須完成。

  秦正依舊跪在地上,苦澀的情緒填滿心間。

  李道彥見狀心中嘆息一聲,稍稍思忖之后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

  他當然知道天子在表達對織經司的強烈不滿,然而今天是送先帝的最后一程,老人怎能忍心先帝走得不安穩?

  李宗本這才看向秦正說道:“起來吧。”

  秦正緩緩起身,沉默地向后退去,他寥落的身形仿佛瞬間蒼老了很多。

  文武百官和宗室子弟神情復雜地看向祭壇,被中斷的儀式繼續進行,三名刺客被押了下去,剩下所有工匠每人身邊都站著一名廷衛,銳利的眼神盯著他們每個動作。

  祭壇之畔,李宗本面北肅立。

  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陸沉就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內。

  隨著工匠們戰戰兢兢地施為,皇陵的外羨門逐漸被封死。

  山風徐徐,場間的氣氛無比肅穆且沉重。

  “禮成!”

  禮部尚書謝珍略顯顫抖的嗓音傳遍四周。

  千余人在李宗本的帶領下,對著皇陵三叩九拜。

  葬禮終于走完最后一步,然而沒人能夠放松。

  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勢必會掀起驚濤駭浪。

  在先帝大行落葬之日,在滿朝公卿和宗室權貴的注視下,竟然有人敢在這個場合刺駕弒君,究竟是何人喪心病狂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

  這樁案子必然會一查到底,幾乎所有人都能預見到接下來會是人頭滾滾的場景。

  人群之中,一名身著喪服的年輕人滿面灰敗之色。

  實際上在第一名刺客出手的時候,李宗簡心里就猛然咯噔一下,因為他認出了那名太監的身份。

  他叫溫長保,五年前曾經被內侍省派到建王府,因為李宗簡不太喜歡此人,所以他只在王府待了兩個多月就回到宮中。

  李宗簡因此一步都不敢動,唯恐引起那些廷衛的注意。

  他望著被廷衛們嚴密保護的天子,眼中漸漸泛起凄然之色,心中悄然默念。

  “為了殺我,你居然鬧出這么大的陣仗,真是不肯擔上半點惡名。”

  “二哥……你的虛偽一如當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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