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早早就接到軍令,故而今天來的特別齊。
這些剽悍虎將大抵分為三部分,首先便是蕭望之一手帶出來的將領,如鎮北軍都指揮使裴邃、飛云軍都指揮使宋世飛、來安軍都指揮使段作章等人。
其二則是陸沉這幾年提拔起來的部屬,比如定北軍都指揮使李承恩和廣陵軍都指揮使劉隱。
之前在京城的時候,陸沉聽從李道彥的勸導,將葉繼堂和劉隱兩人及一部分下層軍官帶回邊疆,恰好原廣陵軍都指揮使蕭閎隨蕭望之返京,陸沉便讓劉隱接手廣陵軍。
第三部分則是一些和陸蕭二人相對沒有那么親近的將領,如振威軍都指揮使侯大勇和奉福軍都指揮使鄭修齊。
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場合,無論親疏遠近,所有武將都畢恭畢敬正襟危坐。
當然,也有少數心思比較深沉的人,目光悄然掃過那位坐在側座的中年男人。
此人便是原定州大都督李景達,他擁有的那枚大都督印已經出現在陸沉身邊的案上。
李景達神色淡然目光如常,對于自己身份的變化,表面上沒有半點尷尬不適。
陸沉環視眾人,沉穩地開口道:“諸位,本督奉陛下旨意接掌定州都督府,李都督將返回京城入軍事院任軍務大臣。本督僅代表自己,對李都督這兩年來的勞苦功高致以感謝。”
他轉頭看向李景達,拱手一禮。
李景達回禮,誠懇地說道:“公爺謬贊,下官只是盡本分而已。”
在邊疆這兩年多的時間里,李景達已經改變了很多,雖然還達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至少已經能做到平常心。
不過聽到陸沉這番話,他心里依舊十分熨帖,只覺先前那些付出沒有白費。
看著兩位主帥如此和諧的一幕,堂下一眾武將不禁面露笑意。
陸沉繼續說道:“諸位應該已經知曉,按照陛下和軍事院擬定的章程,淮州都督府裁撤,各軍納入定州都督府,但是定州都督府只有一營九軍的建制。如今定州各地計有十四軍兵馬,這便意味著一部分人將離開定州。”
堂內氣氛肅然。
這是眾人近段時間最關注的問題。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愿意留在邊軍,因為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再者將來他們能否更進一步,完全取決于能否繼續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只有留在邊軍才有實現的希望。
如果無法留下來,他們最好的待遇是回京任職,其次便是賦閑在家等待空缺,或者是主動降職進入各軍擔任副手。
在場資歷最老的裴邃當先拱手道:“請大都督示下。”
余者皆出言附和。
軍中不比朝堂,素來是主帥的一言堂,講究令行禁止一言九鼎。
當然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意外,比如李景達擔任定州大都督的時候,下面的將領縱然會給予他應有的尊重,但是顯然不會像對待蕭望之那般絕對服從。
如今陸沉才剛剛赴任,甚至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堂下眾將便已唯他馬首是瞻。
李景達心里清楚,這是因為陸沉在過去幾年的戰事中證明了自己,他有能力指揮大軍擊敗強敵,能讓下面的人分到功勞。
至少在邊軍之中,軍功便是最強硬的底氣。
陸沉從容地說道:“既然陛下已經下旨,我等自然不能違逆,故而定州軍改制不容拖延。抵達汝陰之前,本督已經擬定具體的方略,現在告知諸位。”
他朝旁邊望去,秦子龍心領神會地上前攤開文書,高聲誦讀。
在眾將緊張又期待的注視中,陸沉對各軍的調整一項項亮明。
定州北部防線從定風道到寶臺山,由飛云軍和七星軍駐守,前者主將依舊為宋世飛,后者由陸沉親自兼任都指揮使,余大均和婁成元擔任副指揮使。
定州西部防線集中在清流關一線,由來安軍駐守,主將依舊是段作章。
定州西南防線從寧陵城、藤縣到盤龍關一帶,由鎮北軍、廣陵軍和盤龍軍鎮守,前兩軍的主將分別是裴邃和劉隱,原江華軍都指揮使賀鑄則改任盤龍軍都指揮使。
此外便是兩支機動待命的騎兵,即定北軍和飛羽軍,這兩支騎兵的主將人選沒有任何意外。
李承恩可謂陸沉最信任的心腹,從當年的廣陵之戰便矢志不移地追隨,而且他全程參與了定北軍的發展壯大,沒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置。
至于從靖州調過來的飛羽軍,雖然厲冰雪還未抵達定州,誰又敢染指這支騎兵?
最后一軍則是寧遠軍,駐地便在汝陰城內,主將依舊是最早投效陸沉的柳江東。
都督府親衛營員額為六千人,承襲了當初的銳士營之名,掌兵都尉便是陸沉特地從京軍中帶回來的葉繼堂。
他和劉隱算是陸沉麾下除李承恩之外,最早崛起將領中的翹楚,如今劉隱已是廣陵軍都指揮使,葉繼堂卻倒退一步變成都尉,但他臉上沒有半點不忿,反而是溢于言表的欣喜和激動。
其余將領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艷羨。
這可是直屬于大都督的親衛營,而且還繼承了銳士營的旗號,縱然都尉又如何?
如果不是懼于陸沉的威嚴,劉隱等青壯派將領甚至想跟葉繼堂搶這個都尉之職。
“多謝大都督賞識!”
葉繼堂笑得合不攏嘴,引來周遭一片側目。
陸沉抬手點了點他:“好好帶兵,莫要讓本督失望。”
葉繼堂大聲應下,隨后退了回去。
至此各軍調整告一段落,領到軍職的武將自然皆大歡喜,然而那些沒有聽到自己名字的人,不免尷尬又惶然。
陸沉恍若未見,稍稍抬高語調:“雍丘之戰過后,我朝和景國之間的形勢悄然發生變化,雖然還沒有達到攻守異形的地步,至少可以進行長時間的戰略相持。本督在京中與陛下多次探討,認為將來邊軍兩大都督府需要各司其職,靖州主守而定州主攻,這就是飛羽軍調來定州的原因,我們要將最強的力量集中起來,在將來給景軍更加沉重的打擊。”
聽到這番話,眾將的表情開始嚴肅起來。
段作章沉吟道:“大都督之意,要借著這次調整的機會,讓定州各軍去蕪存菁?”
陸沉贊許地說道:“沒錯。陛下給了定州一營九軍的建制,合計十一萬五千人,而如今定州各軍兵力為十七萬有余,接下來便是要優中選優,從這十七萬余人中選出十一萬五千人。沒有被選中的將士們,若是堅持返鄉脫離行伍,按照他立下的軍功給予對應的待遇,愿意留下來的一律編為淮州廂軍,作為定州軍的后備力量。”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這件事毫無疑問很麻煩,但是必須去做,很多時候兵力不是越多越好,關鍵在于是否精悍。
一支由百戰老卒組成的雄師,足以擊潰數倍于己的普通敵人。
“本督會讓人核查各軍員額,爾等尚有一次修正的機會,對各自軍中名冊查缺補漏,實有將卒多少人,缺額多少人,一項項寫明呈上來。如果事后稽核發現紕漏,莫怪本督不講情面。”
陸沉冷峻的眸光掃過眾人,繼而道:“本督保證你們享有對應的待遇,而且以往的問題不再追究,但是以后誰若繼續吃空餉喝兵血,本督不管你資歷多老軍功多大,必定軍法從重行事,聽明白沒有?”
眾將心中一凜,齊聲道:“末將領命!”
陸沉微微頷首,隨即看向那幾位略顯尷尬的武將,放緩語氣道:“離京之前,本督向陛下奏請設立淮州廂軍,得到了陛下的允準,故而此番甄別落選的兵卒可以進入淮州廂軍。按照本督的設想,淮州廂軍共立三軍,兼具田墾之責,如此能有效減輕朝廷的壓力。諸位若不嫌棄,可暫領廂軍指揮之職,不然也可回京候缺。”
雖說淮州廂軍注定不會很弱,但是與真正的邊軍相比,無論戰力還是待遇都要差上一截。
侯大勇和鄭修齊這兩人默不作聲。
泰興軍都指揮使康延孝忽地想起一件往事。
幾年前陸沉剛剛展露頭角,在旬陽城抓了一批胡作非為的低價武官,其中便有康延孝麾下的校尉高瑜奇。
當時若非賀鑄在旁邊打圓場,康延孝說不定就會和陸沉發生激烈的沖突。
此番定州各軍改制,蕭望之麾下的武將大多被留用,唯獨康延孝不在其列,他不是旬陽軍都指揮使蘇章那樣的后輩,而是和陳瀾鈺、裴邃等人同一批的老將。
當陸沉深邃的目光望過來,康延孝心中了然,這位大都督并未忘記當年的故事。
同時他也很清楚,陸沉不是在記仇,否則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拿捏一個都指揮使易如反掌。
陸沉只是不信任他的治軍之風,尤其是最關鍵的軍紀一項。
一念及此,康延孝愧然道:“大都督,末將愿領廂軍指揮一職,不過末將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講。”
“末將懇請大都督能夠保留泰興軍的旗號。”
陸沉平靜地說道:“可以。”
康延孝立刻起身行禮道:“末將謝過大都督!”
陸沉望著這位年近五旬、愈顯滄桑的老將,面上古井不波,心中輕輕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