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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8【螳螂捕蟬】

  藤縣北城墻上,一群人望著北方遼闊的山川。

  鎮北軍掌團都尉侯元烈時年三十五歲,他是土生土長的淮州泰興府人氏,十七歲便投身行伍,在鎮北軍中足足待了十八年。他從一個家世貧寒的小卒成長為現今統領四千精銳的都尉,幾乎經歷了這么多年齊燕和齊景之間在淮州附近發生的所有戰爭。

  他覺得自己資質平平,在戰場上的表現也不算亮眼,但是每一場戰役都能積攢一些軍功,更重要的是沒人侵占和抹除他的功勞。

  鎮北軍先后三任主將,蕭望之、陳瀾鈺和裴邃可謂一脈相承,都能做到賞罰分明,這也是鎮北軍一直能保持強悍戰力的根源。

  像侯元烈這樣沒有任何背景、軍功亦不算特別突出的將士,同樣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長年累月的行伍生涯,讓侯元烈看起來有些老態,更像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龐猶如被風霜斧鑿一般,又因為這些年見過太多生離死別,臉上的表情略顯木然。

  他看向站在旁邊一身戎裝的年輕女子,平實地說道:“厲將軍,從九月初開始,景軍游騎在藤縣外圍出現的頻率不斷增加,末將已經向裴將軍稟明此事。昨日傍晚崗哨回報,在北邊二十余里處發現景軍大股騎兵經過的痕跡,至少有兩千騎以上。今日清晨,末將再次派人去實地探查,發現確有此事,這支景軍騎兵已經向西南方向移動,目前還不能確定他們的真正目標。”

  按理來說,景軍騎兵在邊境附近出現的概率不小,但是雍丘之戰才過去大半年,慶聿恭又被罷免了軍職,景軍這兩年理應舔舐傷口恢復元氣,不會冒然擅動刀兵。

  只是侯元烈這種久經沙場的老將經驗極其豐富,從最近這段時間邊境外的異常便能感覺出來,景軍確實有襲擾的意圖。

  厲冰雪冷靜地問道:“有沒有將軍情送給裴指揮使?”

  侯元烈應道:“有。”

  在陸沉的布置下,定州西南防線由鎮北軍和廣陵軍分段駐守,飛羽軍負責協防和援護。

  侯元烈之所以會找到厲冰雪,一方面是因為厲冰雪在此行之前已經通知另外兩軍的同袍,眾人都清楚她的行蹤,侯元烈知道她剛好就在藤縣附近。另一方面這本來就是飛羽軍的職責,只有騎兵才能在野外對抗騎兵,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厲冰雪對此并不陌生,早在去年大戰剛剛開始的時候,慶聿恭曾調數支騎兵突入靖州境內,那時候便是她率領飛羽軍將對方的騎兵趕了出去。

  難道如今又要來一次?

  問題在于當時景軍騎兵是為了配合主力大軍采取的襲擾之策,現在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無論是從實際情況判斷,還是看北方傳回來的情報,景國南京留守兀顏術都沒有大動干戈的跡象。

  大軍開拔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齊景邊軍這樣的體量,哪怕只是數萬人的兵力調動,需要準備的糧草和征調的民夫依舊是海量的數字,根本做不到避人耳目。

  既然景軍目前沒有進犯的打算,那支突兀出現在藤縣北邊的騎兵又是什么情況?

  莫非對方只是閑得無聊,特意來南邊轉一圈?

  站在旁邊的皇甫遇沉吟道:“將軍,景軍會不會是故布疑陣,利用這種手段讓我軍陷入自我懷疑?”

  “兀顏術沒有這么單純,我軍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丁,怎么可能因此惶恐不安?”

  厲冰雪很平靜地給出判斷,繼而道:“景軍這股騎兵更像是誘餌。”

  “誘餌?”

  皇甫遇和侯元烈幾乎同時復述這兩個字。

  厲冰雪目視北方,緩緩道:“在過去幾年里,景軍屢次在正面戰場上落敗,兀顏術不可能繼續狂妄自大。相較而言,他們的騎兵仍然占據一定優勢,兵力遠遠多過我們,而且戰力絲毫不弱。如果我軍騎兵受他們的引誘,以為可以輕易吃掉小股景軍騎兵,繼而深入對方境內,極有可能一頭闖進包圍圈。”

  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仔細一想,厲冰雪的分析確實最接近真相,否則無法解釋景軍騎兵忽然接近邊境的緣由。

  這和去年她領兵驅趕景軍騎兵截然不同。

  那時候飛羽軍是在靖州境內游弋,有各地駐軍的密切配合,還有遍布境內的崗哨和游騎可以隨時提供敵軍的動向,再不濟也能就近進入城池寨堡補給和休整,沒有太大的危險。

  如今景軍騎兵在大齊邊境之外活動,倘若飛羽軍立功心切,冒然追擊敵軍進入敵方境內,被敵軍反包圍一點都不奇怪。

  侯元烈不禁信服地說道:“厲將軍,接下來我軍該如何應對?”

  厲冰雪沉思片刻,不疾不徐地說道:“侯都尉,藤縣如今是定州西南的門戶,此地絕對不容有失。按說你是裴將軍麾下,本將不該越俎代庖,不過既然本將來到了這里,還是想提醒你一下,無論外邊是怎樣的狀況,你絕對不能主動出擊,唯以守住藤縣為重任。”

  侯元烈自然不會介懷。

  姑且不提厲冰雪的家世背景,光是她這幾年在戰場上斬獲的功勞,就足以讓軍中的漢子心服口服。

  他恭敬地應道:“末將領命。”

  厲冰雪又看向皇甫遇說道:“你去平利城點三千騎,往西南一線巡視,切記不要貪功冒進,不可擅出邊境,只需要防備可能入境襲擾的景軍騎兵,若你不遵軍令,本將定不輕饒。”

  皇甫遇不敢大意,正色道:“末將領命!”

  厲冰雪微微頷首,沉穩地說道:“你們不必太過擔心,我會馬上與裴、劉兩位將軍商議,并將最近發生的軍情悉數送往都督府,由陸大都督決斷。景軍早已不是十幾年前無法戰勝的強敵,他們現在最多就是用小股騎兵襲擾的手段亂我軍心。只要我軍各部嚴守駐地,邊防必然安穩如山。”

  兩人齊聲應下。

  他們的表情都很冷靜,畢竟這是邊疆將士的生活常態,隨時都有可能面對敵人的進犯,雖然還不至于枕戈待旦,但也很難有真正清閑的時刻。

  殺戮和危機,永遠是邊境的日常。

  厲冰雪隨即與侯元烈告辭,帶著三百騎兵從藤縣返回寧陵,皇甫遇則去平利城點齊兵馬巡視邊境。

  同一時間,靖州東北部。

  如今靖州和淮州不再只有雙峰山脈的古道相連,通過盤龍關這個樞紐,兩地的聯系愈發頻繁和緊密。

  這條道路東起盤龍關,西至靖州東北的長壽縣,全程長約三百里,越來越多的商隊選擇通過此路往來于靖州和淮州之間。

  秋高氣爽,一支規模不大的商隊逶迤而行。

  這支商隊來自淮州泰興府陳家商號,主事之人乃是陳家的旁支子弟陳元昌,他因為從小就不擅長讀書,所以十七歲就開始在自家商號做事,這幾年走南闖北,早已習慣了在路上奔波的生活。

  此番運送一批貨物前往靖州,一路上頗為順利,就連在盤龍關都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陳元昌坐在馬車中,盤算著這趟旅程能賺多少銀子,自己又能拿到多少報酬,心情愈發舒暢。

  隱隱似有悶雷聲傳來。

  陳元昌暗暗納罕,難道這天氣說變就變?

  他抬手掀開車簾朝外看去,只見外面依然陽光明媚,并無半點風雨欲來的氣勢。

  便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數聲驚呼,緊接著馬車外的長隨驚恐地喊道:“掌柜,出事了!”

  陳元昌心中一緊,連忙走出馬車,入目所見讓他幾乎暈眩。

  此時商隊已經進入靖州新昌府境內,距離長壽縣還有很長一段路程,而且這里處于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是這條路上最荒涼的一段。

  前方百余丈處,一支披甲執銳的騎兵出現在商號眾人眼中。

  其他人或許認不出來,陳元昌見識廣博,一眼便認出這支騎兵身上穿著的輕甲絕非大齊邊軍,而是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景軍鐵騎。

  “快逃——”

  陳元昌想也不想就怒吼出聲,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對面的騎兵便提速沖了過來!

  所有人目露絕望之色。

  其實剛開始兩地百姓和商賈不太敢走這條路,畢竟距離景軍掌控的地盤不算特別遠,安全難以保證,不過隨著邊軍將士在邊境扎好籬笆,而且景軍一直都沒有出現過,走這條路的人才逐漸多了起來。

  誰知道會撞見今天這一幕?

  商隊雖有護衛,可是在足足一兩千名如虎狼一般的景軍鐵騎面前,頃刻間便碾為齏粉。

  刀光亮起,鮮血迸發。

  慘叫聲此起彼伏。

  陳元昌手足冰涼,站在馬車旁邊一動都動不了。

  景軍騎兵視人命如草芥,獰笑著將商號眾人屠殺干凈,卻沒有對陳元昌下手。

  這個老實本分的商人面色慘白,看著幾名景軍騎兵來到身前,其中一人說道:“回去告訴你們那個什么狗屁陸大都督,往后我們見一個齊人就殺一個!”

  其余景軍無不放肆大笑。

  那人拿起滴血的長刀在陳元昌臉上擦了一下,隨即高聲道:“走了,齊軍騎兵一會就追上來了。”

  景軍發出一陣歡呼聲,隨即策馬揚長而去。

  只剩下陳元昌孤零零地站在幾十具尸體之間,不斷發出凄厲的慘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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