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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5【衣不如新】

  皇宮,崇政殿。

  李宗本望著站在堂下的韓忠杰,淡淡道:“昨日午后榮國公呈上嘉賞飛羽軍將士的奏本,朕已經準了。另外,李景達是怎么回事?”

  韓忠杰恭敬地說道:“回陛下,或許是因為他在擔任定州都督期間,曾經受過榮國公的恩惠,故而此番出面相幫。”

  李宗本目光微凝,沉吟不語。

  李景達的表態確實出人意料,連他這個天子都沒有想到,李景達在定州那兩年肯定不算愉快,他以前又不是那種包容豁達的性情,怎么可能不對蕭望之和陸沉心懷怨恨?

  結果他竟然選擇站在蕭望之那邊,或許就像韓忠杰分析的那樣,是因為在李景達丟掉定州北部之后,蕭望之幫他穩定軍心并且扭轉局勢,讓他可以將功補過。

  想到這兒,李宗本的心情不太爽利,緩緩道:“李景達……朕記得他出身于盧陽李氏?”

  “是的,陛下。”

  韓忠杰一聽便知天子的心意,隨即提醒道:“盧陽李雖然比錦麟李稍遜一籌,在江南地界亦是名門望族。李景達當年之所以能取代胡海成為南衙大將軍,盧陽李家在其中出了大力。再者,隨著郭從義和王晏等人因為謀逆被處死,京軍的老將所剩不多,李景達的資歷僅在臣之下,甚至比永定侯還要深厚一些,這就是他前日敢于駁斥永定侯的底氣所在。”

  李宗本面無表情地說道:“這般說來,朕還不能輕易動他。”

  “陛下勿憂。”

  韓忠杰顯得胸有成竹,沉穩地說道:“即便李景達選擇支持榮國公,憑他一人也無法改變大勢。臣已經和永定侯談過,在一些事情上取得共識,相信往后他會堅定不移地站在陛下這邊。另外兩位軍務大臣,沈玉來是陛下的人,陳瀾鈺顯然是一個認得清局勢的聰明人,只要陛下多多示恩于他,便足以讓他改弦更張。”

  按照他的分析,軍事院六位軍務大臣,其中有四人都會成為天子的擁躉,即便蕭望之還掛著一個首席的身份,即便他是現今大齊軍中戰功第一人,恐怕也很難螳臂當車。

  最關鍵的是,禁軍乃至京營都掌握在這四人手中,蕭望之雖為國公之尊,在京中卻毫無根基,倘若沒有掌兵大將的支持,他這個首席軍務大臣自然就無法稱心如意。

  在先帝臨終前的安排中,將陳瀾鈺提拔為金吾大營行軍主帥是至關重要的一環,此人可以協助蕭望之掌握住軍事院的權柄,韓忠杰和張旭互相制衡,沈玉來則獨領禁軍超然于外,如此足以形成一個穩固的軍方高層。

  正如李宗本想不到李景達會變成蕭望之的擁躉,先帝亦未料到陳瀾鈺這個出身于淮州軍體系的大將,有朝一日居然會和蕭望之背道而馳。

  李宗本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隨著李道彥榮歸故里頤養天年,朝堂上的勢力格局悄然發生著變化,薛南亭順理成章地升任左相,成為百官之首,而吏部尚書鐘乘則升任右相。

  原禮部尚書李適之轉任吏部尚書,這位過往二十余年一直被其父光輝掩蓋的李尚書,已經成為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人物。

  文官集團的調整非常平穩,李宗本更在意的是軍方高層。

  先帝登基后的十年時間里,京軍大權一直被江南門閥掌握,所以先帝才會那般艱難,李宗本對此一直看在眼里,堅決不想重走一遍那條艱難的老路。

  現如今沈玉來、韓忠杰、張旭、陳瀾鈺四人都和江南門閥無關,李宗本總算能喘口氣。

  他思考片刻之后,悠悠道:“話雖如此,倒也不好讓榮國公太過尷尬,平時你們還是要以他為尊。”

  韓忠杰心領神會地說道:“臣明白。”

  李宗本又道:“劉守光前幾日上了密折,他認為若要保證靖州各軍的戰力,主將不宜擅動,尤其是范文定和張展等人,在軍中的威望很高,輕易變動有可能導致人心浮動,你意下如何?”

  范文定和張展等人都是厲天潤的老部下,既有資歷又有戰功,韓忠杰自然了如指掌,聞言不疾不徐地說道:“陛下,臣認為劉都督言之有理。魏國公既已卸下軍權,有些事便可徐徐圖之,再者飛羽軍已經調到定州,徐桂、霍真和皇甫遇三人亦如此。其實魏國公頗識大體,他知道陛下因何顧慮,所以主動奏請讓那三人去往定州,足以證明他體恤上意。”

  “朕從來不懷疑魏國公的忠誠。”

  李宗本微微一笑,繼而道:“說起定州,不知陸沉打算何時發起二次北伐。”

  韓忠杰略顯詫異:“陛下,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李宗本起身走到西面,望著墻上懸掛的天下疆域圖,負手道:“先皇一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故土難回,無法親自再看一眼舊都,朕身為后繼之君,對此一日不敢或忘。北伐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相比先皇在世時面臨的諸多掣肘,朕如今的處境好了很多,更不能止步不前。”

  韓忠杰對此倒沒有太大的抵觸,方才只是驟聞此事有些驚訝,于是恭敬地說道:“陛下決意北伐,臣自當用心籌謀,提前做好相關的準備。”

  “是該早些準備,畢竟北伐需要動用數之不盡的人力物力。”

  李宗本微微頷首,轉頭說道:“便以兩年為期,朕希望在鼎正三年初春,能夠收到邊軍將士克復河洛的捷報。”

  鼎正三年?

  韓忠杰稍稍一想便反應過來,當今天子并未改元,今年是建武十五年,想來冬去春來之時便是鼎正元年。

  他琢磨著“鼎正”二字,不由得滿懷熱切地說道:“臣堅信陛下能收到那份捷報。”

  諸事漸定,李宗本心情頗為舒暢,轉身走回龍椅邊坐下,淡然道:“對了,還有一件事。秦正再度上折辭去織經司提舉一職,朕已經允了,賜他國侯之爵并田產金銀,許他回鄉休養。”

  在刺駕大案發生之后,秦正便失去了對織經司的控制權,這段時間由三位提點分擔司務。

  他并未繼續堅持,已經連上七道請辭奏章,李宗本一直留中不發,此事為朝野上下人盡皆知。

  韓忠杰心中一動,他凝望著天子深沉的目光,緩緩道:“秦大人老家在西南原州,這一路山高水長,沿途可不太平。”

  李宗本沉默片刻,輕聲道:“明年春天,讓他病故在桑梓之地吧。”

  “是,陛下。”

  韓忠杰躬身應下,并未多言,隨即便行禮告退。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后,又一位三品重臣走進崇政殿。

  “臣蘇云青,拜見陛下!”

  “免禮平身。”

  李宗本抬眼望著這位氣度沉凝的織經司高官,微笑道:“近來你幫朕辦的幾件事做得極好,朕很欣慰沒有看錯人。”

  蘇云青垂首應道:“為陛下效力是臣的榮幸,豈敢不盡心竭力。”

  李宗本溫言道:“今日召你入宮有兩件事。”

  蘇云青道:“陛下請吩咐。”

  李宗本不疾不徐地說道:“這第一件,朕已經允準秦正辭官歸鄉,織經司提舉一職空缺。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愛卿顯然是不二之選,無論對朕的忠心還是辦事的手腕,都要強過另外兩位提點,朕沒有不選你的道理。故而,朕欲任命愛卿為織經司提舉,只不知卿是否愿意為朕分憂?”

  織經司和朝堂其他衙門不同,這是獨屬于天子的親軍,一應官員任免皆由天子獨斷。

  蘇云青連忙躬身行禮道:“陛下厚愛,臣必當忠心辦事,死而后已!”

  “愛卿果然乃是朕的膀臂。”

  李宗本臉上笑意愈盛,欣慰地說道:“另外一件事,朕準備在織經司內部設置風紀司,效仿朝中御史臺之責,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蘇云青并未迷失在升官的喜悅中,頃刻間便領悟到天子的用意,此舉自然是要給織經司設置一道枷鎖。

  從這也能看出天子對他并非完全信任,之所以選他接替秦正,只因織經司太過重要,提舉絕對不能是平庸之人,而天子眼下并無更合適的心腹人選。

  他誠懇地說道:“陛下此為長遠考慮,臣絕對支持。”

  李宗本笑著點點頭。

  君臣相諧之時,蘇云青忽地說道:“陛下,臣有一個請求。”

  李宗本眼下正要籠絡他,當即溫和地說道:“但說無妨。”

  蘇云青輕吸一口氣,斟酌道:“秦大人辭官歸鄉,臣想去送行。”

  李宗本端詳著他的面龐,饒有興致地問道:“此事你自行決定便可,何必特地來問朕?”

  蘇云青稍稍遲疑,隨即坦然道:“啟稟陛下,秦大人對臣有提攜之恩,當初若非他向先帝舉薦,臣無法來京城任職,更不會有今日之際遇。但是臣也知道,因為秦大人的失察致陛下于險境,此為人臣之失也。如今臣得陛下信重,或許應該和他劃清界限,只是臣仍舊無法忘記秦大人的恩情,故而必須向陛下言明。”

  “愛卿乃坦蕩君子也。”

  李宗本不以為忤,贊許道:“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為了權力忘恩負義,愛卿先是維護羊靜玄,如今又不忘秦正對你的提攜之恩,可謂重情重義之人。如果朝中大臣皆能如此,朕豈會擔心大齊不強盛?去吧,代朕好好送一送他。”

  “謝過陛下隆恩!”

  蘇云青躬身一禮,旋即告退。

  走出巍峨莊嚴的崇政殿,蘇云青抬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然后邁著沉穩的步伐離去。

  他目不斜視神色如常,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心中卻默默自語道:“送一送?”

  “陛下,您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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